青羊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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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这一日清晨,连隐月正在祝融峰上端坐,一个小道士气喘吁吁的跑上来,说鸿烈真人有请。连隐月不敢耽搁,急忙下了祝融峰,到九真观去见鸿烈真人。到了九真观,道众告诉她,鸿烈真人在奉剑池等候。

    连隐月赶往奉剑池,一见鸿烈真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鸿烈真人就迎上来,急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宝剑被盗了!”

    连隐月一看,果然,案上已经不见了宝剑踪影。连隐月惊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敢盗取先皇御赐之物?”

    鸿烈真人道:“今早,我刚起身,便有小徒来报,说宝剑失窃。我赶过来,果然见宝剑不见了,连忙让人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见。”

    连隐月急道:“可曾报了官府?”

    鸿烈真人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敢隐瞒?我一早就派人去通知官府了。”

    连隐月道:“既然报知了官府,我们耐心等待便是。等官府将贼人捉拿归案,便能找回宝剑,真人不必担忧。”

    鸿烈真人叹道:“话虽如此,可我还是不能心安。此地官府人少力微,办案拖沓,要等到他们捉住贼人,找回宝剑,真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去。月奴剑是先皇御赐的宝物,百年间一直供奉在九真观,现在却弄丢了。圣上听闻宝剑久久寻不回来,一定会治九真观欺君大罪,九真观可就大祸临头了。”

    连隐月道:“那怎么办?”

    鸿烈真人道:“如今有个办法,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这也是我请你下来的原因。”

    连隐月急忙道:“真人快讲,只要能寻回宝剑就是。”

    鸿烈真人道:“若是我们能自己及时寻回宝剑,圣上龙颜大悦,说不定就会饶过九真观。”

    连隐月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是天下之大,要去哪找?”

    鸿烈真人道:“这里正好有个线索。刚才我聚拢道徒,商议办法,有个小道说,有个脚夫曾来观中上香,祭拜月奴剑,言语中提到在淮南安陆时,曾听说当地有个名叫张四鹫的,要收集天下名剑,办一个观剑大会。我就想,此人既然要收集天下名剑,自然会想到月奴剑,这月奴剑极有可能就是他偷的。我想派人去打探,可观中道徒都是清修弟子,没有人会武艺,要是遇到了麻烦,怕难自保。道归真人随白云子修行多年,武艺精深,要是你去,我就放心的多。因此才让人去请真人下山,去安陆打探。要是能寻回月奴剑,免了九真观的灾祸,九真观一众道徒都要感谢真人的恩德啊。”

    连隐月皱眉道:“道长这么做未免草率。这个张四鹫就算要办观剑大会,也未见的就会惦记月奴剑,更不能说是他偷的,这么贸然去找,能找得到么?”

    鸿烈真人闻言,捶胸顿足道:“如今死马也只能当做活马医了。就这么一丝希望,就算碰运气也要去试试,九真观的安危就托于真人一人之手了,请真人看在白云子的份上,无论如何也要替九真观走一趟。”

    连隐月眼见如此,只能点头答应,道:“我虽然不在九真观,但却与九真观渊源颇深。真人请放心,既然已到这一步,我就来办这个事情,一定会把宝剑寻回。”

    鸿烈真人感激涕零,道:“事不宜迟,就请你速速下山寻剑。我现在也启程,去西都面圣请罪,只希望圣上能网开一面。”连隐月应允,当下收拾了行礼下山去。

    连隐月下了衡山,顾不得歇息,马不停蹄向安陆寿山而去。原来这张四鹫是个行商,在安陆也颇有田产,家业兴旺,路人皆知,连隐月不费功夫就知道了张四鹫的府宅所在。连隐月一边走一边想:这样的富贵人家,实在不好贸然上门去问,一是失了礼数,让人笑话;二是万一找错了人,还被责骂一番。不如暂且以布道为名,探探虚实,再作打算。想好了对策,也渐渐走到了张宅附近。

    连隐月稍稍观察,只见一个大府,门前有一溜车马,一群仆役正忙着装卸货物,人声鼎沸,一个人立在台阶上四下里比划吆喝。连隐月猜想那人必定是个头人,就上前施了个礼道:“搅扰了,这里可是张四鹫府上?”

    那人见是个女道士,也和气的回个礼道:“这里就是张府,敢问真人有何见教?”

    连隐月道:“贫道是衡山白云子座下弟子连隐月,为了修炼真身,传道布法,供奉三清,年前在三清祖师前发下道愿,要寻七七四十九个温良向善的人家做四十九场斋醮法事。今日路过宝地,听说本地善人张四鹫是个潜心向道的好人,因此寻到贵府上来,想在张使君家做一场法事,一来为张使君祈福,求个家宅平安,生意兴隆;二来也助小道修行。小道拳拳心意,劳烦通禀,搅扰之处,还望见谅。”

    那人早见连隐月举止不凡,谈吐有度,虽然衣着朴素,但是丰神潇洒,气宇飘飘,隐隐颇有仙气,心中有了几分敬意。又听说是来斋醮祈福,满心欢喜,便说道:“原来是一方高人,请在此少歇,我进去为你禀报一声。”

    连隐月道了谢,那人就转身进去。不一会儿,随着一个红眼细髯的人大步迎来出来。那红眼细髯的人向着连隐月合掌道了个礼,略谈几句,问了师承,看了道箓,知道连隐月是有道的真人,便说:“原来是真人驾临,有失远迎,赎罪赎罪。小人是本府管家元进良,我家主人正在花园中观赏胡人杂伎,请随我来。”连隐月口中称谢,随着元进良进了张府。

    果然是富家豪门,不同于一般人家。朱门红墙,屋舍成片。府院里,多得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每一处都精美绝伦,让人目不暇接。花园相接,游廊错落,其间往来穿梭各色侍从、仆妇。连隐月暗暗的感叹,人间繁华,尽为张四鹫所享。穿过了几重院落,隐隐传来有胡乐铿锵之声,又有喝彩的呼声,连隐月不禁好奇这张老爷正在欣赏什么歌舞,这么热闹。

    转过一个门,是一个壮阔雅致的花园,一边是小楼水榭,一边是假山飞瀑,其间点缀着各色异域奇花。群红簇绿之间,正进行着一场绝妙的杂戏表演。空地上擎着一根十来尺高的圆木,顶头上一人,衣着华丽,摆出金鸡独立之势,随着乐曲飞旋而舞。杆头下边四五尺,绑着三四条绳带,每条绳带都系着一人,穿着五色彩衣,各执宝剑、戈戟,绕着竹竿飘荡回旋。几个人全围着圆木在高空中交替起舞,互相之间相距不过几尺,惊险万分。他们在空中来回飞旋,舞蹈动作浑脱潇洒,如同仙人遨游一般,美轮美奂,让人陶醉,又配上悠扬的胡乐,简直是世间罕有的壮美舞蹈。连隐月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杂戏,暗自连连称赞。

    元进良在旁说道:“真人请在此等候,我去向主人通禀一声。”连隐月道了声谢,站在一旁。庭院边上,远远的是一个凉亭,里边坐的尽是些锦衣玉服之人。元进良走到凉亭里,向着其间一个男子耳语几句,那人向这边看了一眼,交代了元进良几句,继续看杂戏。元进良得了话,走过来向连隐月道:“真人久等了,请随我来。”便引着连隐月拐过几道门,到中堂坐下。

    元进良说:“我家主人听说真人驾到,十分高兴。本想亲自为真人接风,无奈这两日来了几个北边的客商,要做成一件买卖,脱不开身,让小人代为赔罪。我家主人已知道真人来意,命小人好生伺候,真人有什么吩咐,尽管向小人开口,小人一力照办。”

    连隐月道:“阁下不必过谦。我见府上虽然处处奢华,但并无铺张,无论尊卑,也都彬彬有礼,就知道是个温良和善之家,村舍间传言果然不虚。能在此地做场法事,也是小道的荣幸。”

    元进良哈哈一笑,道:“真人说话真是中听。我家主人虽然是个做生意的人,但是平时也颇喜欢太乙玄门。平日里,也会请些小道散仙来家里做些法事,但是他们毕竟道法不深,难求真缘。也曾经想请几个有道的真仙来家里供奉几日,无奈这些真仙不是不肯下山,就是云游四方,踪迹难寻。今天承蒙真人眷顾,亲临敝舍,真是天降奇缘。真人有何吩咐,尽管说来。”

    连隐月道:“既然如此,就怪小道叨扰了。既然要做法事,就要拿出个样子来,千万不能草率。”

    元进良道:“请真人明示。”

    连隐月道:“要祁禳消灾,就一定要诚心正意。小道早已算知,七日后有一吉日,正好做一场法事。在此之前,张使君需要斋戒,每日沐浴,于午后焚香自省。七日之后,身心除秽,方能祁禳。如果有一天懈怠,心不诚,则难见真效。”

    元进良道:“这个我会向我家主人说明。我家主人一心向道,必定不会推辞。”

    连隐月又道:“斋醮法事,各样器物不能缺。一应祭台、符箓、纸水、幡帐、小童等,还要备齐。”

    元进良点头道:“这些,倒也简单,我今日便可把一应东西全部准备好,供真人驱使。”

    连隐月继续道:“贫道还要在张使君家选一个器物,洗练七日,做个斋醮礼器,才能上通天意,下达人情。”

    元进良道:“这个也不难。我家主人四处经商多年,走遍了中国,西域也去过,收集了一些奇珍异宝,各类珠宝、绫罗、奇物,任真人挑选。”

    连隐月笑道:“礼器倒也不必需要多么珍稀名贵,要是拿些黄白耀眼的器物,反倒是太过奢华,有伤清净。最好选那古朴庄重的器物,才好。”

    元进良道:“不知道真人指的是什么?”

    连隐月道:“道家法事,若是有剑,自然是最好。”

    元进良沉吟半晌,道:“道长有所不知。我家主人平生最爱收藏宝剑,也曾不惜重金,买了许多宝剑,收藏在后院,闲暇的时候自己去观摩赏玩,不许别人接触。刚才我家主人虽然吩咐要满足真人要求,但要用到宝剑的话,恐怕我家主人未必舍得,要不真人再选个别的物件?”

    连隐月道:“用挚爱之物做礼器,更能祈福禳灾。阁下可回禀你家主人,请再斟酌斟酌。”

    元进良略略一想,道:“真人稍坐,我去去就来。”言罢起身出了大堂。

    过了许久,元进良从侧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到了跟前,将锦盒放在桌子上说:“我家主人知道了真人的意思,特地选了一柄宝剑送来,以供真人之用。”说罢打开锦盒,却是一柄灵动飘逸的宝剑。剑鞘纹着竹叶,剑柄和护手呈青色,雅致素净。

    连隐月拿在手中,拔出宝剑,霎时间满堂都是寒气,连隐月暗暗喝彩,又见剑身修长,剑脊篆有旋纹,霜刃闪闪,不禁赞道:“果然是好剑。”

    元进良道:“这把剑是我家主人在岭南所得,叫做青竹剑。供真人驱使。”

    连隐月道了一声“好”,把剑收了起来。

    元进良道:“有一事还要请问真人。”

    连隐月道:“请讲。”

    元进良道:“往日请道士来做法事,也不曾听说要个什么礼器,今日却为什么要这个东西?”

    连隐月道:“这个你有所不知,我这道法授自天师白云子,讲的是通达,求的是变化,不是一般道法,因此不同于寻常。要问主人家要一个心意相通的器物做引子,才能达到物我合一的境地。”

    元进良道:“却不知道这器物是个什么用法?”

    连隐月道:“我每天于子、午之时将此剑放置于庭院中,让其吸收天地精华,小道再辅以道术,洗练七日,就能做个祈禳法器。”

    元进良道:“我家主人爱剑如命,轻易不肯拿宝剑示人,此番也是为了真人的缘故,才拿了一柄宝剑出来,但是仍然放心不下。不如真人用时,我就拿来给你,一旦每日用毕,还由小人收起保管,真人以为如何?”

    连隐月笑道:“这个倒是可以,就依你说的办。”于是商议已定,元进良又给连隐月准备斋饭,安排客房,连隐月便住府上。

    第二日,连隐月便将那宝剑放在庭院中,做法洗练。等到晚上子时一过,元进良来收了宝剑,要放回原处。连隐月佯装回屋,换了一身夜行衣,用面纱罩住了脸,拿了自己随身带的七星宝剑,从后窗里翻出,足尖一点,轻轻跃上了屋顶。连隐月步法轻盈巧妙,附身贴着屋檐快行,了无声息。穿过几重屋舍,远远的看见元进良正从一间屋子里出来,锁了屋,慢慢的走开。连隐月待到他走远,纵身飘下,挑开窗户,翻身而入,点着松香慢慢寻找。这屋子里放置着各种木架,每个架子上都放着锦盒,想来放的全是宝剑。连隐月一件一件的找,寻到一个莲叶纹架上的檀木锦盒跟前,打开一看,惊的连隐月差点脱口叫出来,竟然正是那把月奴剑!连隐月喜出望外,想不到得来这么容易,便伸手去拿。刚把剑拿起来,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原来这宝剑连着机关,却是一串铜铃。这清脆的铃声刺破平静的黑夜,顿时,四下里呼喊声渐起。连隐月一惊,赶紧用布裹了宝剑,从窗户里闯了出来,飞身上房,走不了几步,却发现一人手执长棍,拦住了去路,正是元进良。

    元进良大喝:“蟊贼哪里走!”劈棍就打了上来,连隐月举剑相迎。这元进良一套棍法虽然舞的虎虎生风,但连隐月在衡山上修炼已久,剑法精妙,远在元进良之上,几招下去,便占了上风。然而元进良举手之间,尽是凶狠硬拼的招式。他虽然伤不到连隐月分毫,却将一条木棍舞的犹如一张棍网,将连隐月的去路封住。连隐月不愿伤人,但又被元进良拖住,无法脱身。于是剑锋一转,使出一个杀招,元进良躲闪不及,举棍来挡,连隐月一剑劈断木棍,反身一脚,将元进良踢下屋顶,转身便走。又越过几重屋顶,眼看就要出了张府,迎面飞来一张大网,连隐月一剑劈开口子,纵身越过,走不几步,觉得脚底打滑,原来房顶竟被抹了桐油,走路不稳,打了好几个趔趄,步伐因此也慢了下来。勉强走几步,忽然觉得脚下一紧,被扔上来一个勾挠挂住,又听得耳边箭矢声,不及多想,转身一滚,落下了房顶。

    连隐月一落地,便拔脚疾奔。才跑出几步,听见几声大喝:“贼人,哪里走!”连隐月抬头一望,见半空中落下几个人,是白天那五个杂耍的胡伎。这五个胡伎身着戎装,各持刀、剑、戟、斧、锤,一拥而上,将连隐月团团围住。他们各自学了一些武艺,稀疏平常,但是这几个人整天在一起操练舞蹈,在高杆之上尚且来去自如,到了地上,更有一套进退互补的阵法,配合默契。他们你一剑,我一斧,互相遮蔽,徐徐进攻,威力不容小觑。连隐月虽然招架有余,但是苦于无法取胜,每次剑锋就要点到对方,却被另一人隔开。来回几次,连隐月怕陷入重围,于是疾攻几招,右手虚晃一剑,左手摸向怀中,手一抖,一条长索破空而出,打在其中一人手臂上,将武器击落,打乱了几个胡伎的配合。又接着使出几招剑势,逼散阵法,把几人踢翻在地,夺路而奔。连隐月这条长索技法是白云子所传拂尘技法的化用。司马承祯传曾给连隐月五路鬼仙拂尘,本有点、挡、击、夺、破五种技法。连隐月喜欢用剑,再用拂尘相当不便,于是选了一条五六尺长的银丝皮鞭,叫做“缚仙索”,将技法删繁就简,只用夺刃、远击两种,权作剑法的补充。平时将缚仙索藏于怀中,要用的时候,左手拿了便顺势打出,宛如一条银龙呼啸而去,十分厉害。

    连隐月脱了困,跑上几步,早已不知方向。想跃上房顶,却见房顶四面都是火光,知道已经埋伏了许多人,只得在地上寻路。奔过一个庭院,却见到面前明晃晃一片水,原来到了一个游湖边。连隐月正准备施展轻功,踏波而过,却听得耳边冷箭声嗖嗖作响,便忧心湖面之上无处躲避箭矢,只得转而寻找别的出路。可是四面无处可避,腾挪之时,腿上早中了一箭,连隐月忍痛寻找出路。但是无论走向何处,都是火把齐举,将院子照得通明,房顶上又有一干人各执弓箭、勾挠、木棍、绳网严阵以待。连隐月慌不择路,四顾左右,发现湖边有一片假山叠嶂,就抽身躲进了假山,隐在乱石后边,心里盘算着脱身之法。

    过不片刻,便听到元进良在假山外高叫:“不要再躲了,我们已经将你围住,你再也跑不掉了。现在我家主人和你说话。”

    接着就听见张四鹫喊道:“贼道士,你以为你跑得掉么。昨天我听下人说起你,就觉得你言谈蹊跷,但是敬你是一方高人,不便拆穿,只让下人暗暗防备。没想到你竟然贼心包天,竟然想趁夜盗取我的宝剑,真是有辱道门。如今被我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就算你一身武艺,也插翅难飞。还不快点出来受缚,免得动起手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连隐月高声答道:“你这偷鸡摸狗的贼商,也敢口出狂言,任凭你来多少,我也不会有半点惧色。等我脱身而去,你就难逃谋逆之罪,天威一到,将你这一门走狗全部扫清。”

    张四鹫笑道:“好一个猖狂的贼道人,死道临头,还敢诬陷我清白,你倒说说,我是怎么偷鸡摸狗了?”

    连隐月道:“我手中拿的这月奴剑,岂不是你偷来的?”

    张四鹫道:“偷?简直是一派胡言,你好好看看剑身,看看到底是什么来路。”

    连隐月听了这话,不禁起疑,于是拔出剑来,借着微光一看,剑身上刻着几个字:安陆张四鹫藏。连隐月大惊,这月奴剑是用天外陨铁锤炼而成,剑身光洁无字,怎么现在会有张四鹫的题字,难道错拿了东西,冤枉了好人?又想,会不会是他偷了剑,自己刻上字?可是宝剑刚刚失窃,他怎么来得及刻字?正惊疑不定之间,又听张四鹫道:“你手中的剑是我仿照月奴剑打制,只供自己赏玩。我也知道那月奴剑是先皇御赐之物,我怎么会罔顾自己的性命,去偷那宝剑?”

    连隐月听了这话,暗暗叫苦,寻剑不成,又冤枉好人,现在被拿个正着,真是难堪得很。可事已至此,总不能抵赖,便将自己的兵刃从假山乱石中抛了出来,双手捧着这假的月奴剑走出来。院中的人刚才都见识了连隐月的武艺,都准备着一场恶战,全然想不到她竟然会自己出来,疑心有什么花招,都凝神屏气,各执兵刃预备,却又都不上前。

    院中火把齐举,照的如同白昼一般。连隐月见人群中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两撇胡须,一身胡装,猜想便是张四鹫,于是捧剑上前,向他说道:“连隐月不是鸡鸣狗盗之徒,也无意盗取使君宝物,只是事出曲折,没想到弄出这么一场闹剧,让张使君府中上下受惊,请张使君恕罪。如今奉还宝剑,有得罪的地方,连隐月愿受责罚。”张四鹫没想到连隐月竟有如此胸襟,心中生出一丝敬重。

    元进良上前收了宝剑,正要拿绳子绑了连隐月,张四鹫道:“且慢,不妨让他说说其中曲折。”元进良闻言,退到一旁。

    连隐月道:“不瞒张使君,衡山供奉的月奴剑已经失窃,贫道下山便是寻找宝剑。”

    张四鹫不免一惊:“竟然这样的事?”沉吟一下,道,“请到厅上说话。”

    到了正厅,张四鹫遣散了众人,身边只留元进良伺候。堂上掌烛,元进良扶着连隐月坐下,张四鹫将府中郎中请来查验腿伤。幸亏只是一般的削尖竹箭,拔掉之后,上药包扎便可,伤势并无甚要紧。

    包扎完毕,张四鹫遣退郎中,详细的问起月奴剑失窃的事,连隐月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张四鹫道:“谁都知道衡山的月奴剑是用天外陨铁打制,是一件天下宝器。年初我为母亲办寿,想把宝剑从山上请下来,在家里供奉几天,为母亲祈福。我以为多费些钱财,这应该不是难事,没想到无论如何出价,都被一口回绝。无奈之下,我只能派人详细问了宝剑形制,私下找能工巧匠仿制了一把,又在剑上刻了字,以区别真假。没想到,这之后宝剑就失窃了,我被人怀疑也在所难免。”

    连隐月道:“小道贸然行动,搅扰了使君,请使君赎罪。”

    张四鹫哈哈大笑,起身踱了几步道:“这有何妨?你也是为了寻回宝剑,我不会追究你。我走南闯北大半辈子,到过西域,去过漠北,也到过南方蛮夷之地,跟无数人打过交道,深知推心置腹才是做人要义。试问谁没有做过错事?得饶人处且饶人,处处与人方便,自己的路才走得长久。只是想不到这清平世界,竟然有蟊贼惦记天下宝器,可恨可叹啊。”又道:“那真人下一步如何打算?”

    连隐月道:“剑没有寻到,空负了鸿烈真人的嘱托。可是,如今也找不出来别的头绪。鸿烈真人估计已经到了西都,我先去西都与鸿烈真人会合,再做下一步打算。”

    张四鹫道:“真人有伤在身,不便长途跋涉。何不先写封书信给鸿烈真人,说明这里的情况,再等鸿烈真人的指示?”连隐月却不肯。

    元进良在一旁说道:“我家主人所言甚是,真人权且在府上住几天,一来休整休整,养好脚伤。二来眼下正有一人也要上京,你且等他几日,等他收拾妥当,你们正好结伴而行,沿途也好有个照应。”

    张四鹫听了这话,问道:“你说的是谁?”

    元进良道:“正是小人妻舅。”

    张四鹫道:“他上京有什么事么?”

    元进良答道:“前几日,我那老丈人的好友元丹丘忽然找到我,说炼制了九颗九转金丹,三颗献于当今圣上,三颗自行服用,三颗送于我丈人,只因为我丈人四处云游,居无定所,所以拿到我这里来,让我转交。我本来也不知道丈人的行踪,不过听刚从西都回来的人说,曾在西都坊间见过我丈人,这才知道了他在何处。无奈我自己走不开身,于是便托我妻舅带上这三颗九转金丹进京,好送给我丈人,也不枉费元丹丘道长的一番心意。”

    张四鹫闻言,向连隐月道:“这样最好,你们结伴上京,一路也好有人说话解闷。”

    连隐月道:“却不知道元进良的妻舅是何人?”

    张四鹫道:“这事说来就长了。当年我出门经商的时候,碰见了大诗人李太白,他生性豪迈不羁,与我意气相投,于是我们二人结为好友,日日饮酒酬唱。我知道他居无定所,就邀请他到我这里,为他置了几亩田产,又为他做媒,说动许家姑娘婚配于他。李太白育有一子一女,大儿子叫做伯禽,小女儿叫平阳。虽然有了家室,但是我那李兄却还想着四处漫游,经常出门,如今早不知去哪了。元进良是我在西域经商时收的跟班,对我忠心耿耿,又精明能干,大了平阳几岁。我看他们年岁适当,也都到了婚嫁的年龄,就做了个主,让他们成了家。元进良的妻舅便是我那李兄的儿子李伯禽,此人踏实稳妥,他陪你上京,再好不过。”

    连隐月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推辞了,多谢张使君。”

    张四鹫笑道:“何足挂齿。那就请真人权且在府上静养几日,等李伯禽收拾了家务,交代了田庄的事情,你们便可一路上京。”于是吩咐下去,打扫客房,又让后厨做些好素斋,让连隐月在府里安顿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