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云海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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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磨难

    当晚,吃过晚饭后,杨老头就将谢随风扔进了药缸里。



    打发宁言去了院子里烧热水,没几下谢随风身上的衣物,就被杨老头扒了下来,赤身裸体坐在药缸里的谢随风满脸赤红。



    杨老头也不理谢随风,自顾自的忙着手上的活。



    直到杨老头从院子里提进一大桶兑好的温水,倒进了药缸里,谢随风才觉着不那么难堪,已经十六的少年,怎么也知晓了人伦常理。



    躺在药桶里,谢随风看着杨老头不断将各式各样的药材扔进水里,不由得暗暗苦笑,这怎么看怎么像是熬汤,而他谢随风就是那味主药。



    果不其然,将手里的药材都一一扔进桶里之后,杨老头抱来了一捆柴,开始在药缸下面生火添柴。



    随着水温的慢慢升高,谢随风开始如坐针毡,全身像是红透了的大虾,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全身上下如遭蚁噬,奇痒无比,并且还伴随着阵阵的磨人的疼痛。那种痛简直不能够用言语来形容,从骨子最深处传递出来,像是钝刀子割肉,一条一条割下来,鲜血淋漓。



    谢随风死死咬着牙,嘴中不时发出几声闷哼,突显出身体上遭受的莫大痛苦。原本谢随风认为杨老给他摸骨时遭遇的疼痛,就已经够惨绝人寰的了,可在这药缸里浸泡,更是令人无法忍受,比起摸骨的疼痛尤有胜之。



    看着全身熟透了的谢随风,杨老讥讽着问道:“这就受不了?那你和别人打架动手时想到这些了没?后悔了没?”



    谢随风咬着牙,眼神坚定,不敢张口,怕一张口就忍不住,把身上的疼痛就喊了出来。



    “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你是撞了南墙也还不回头。这药浴才刚刚开始,你就慢慢享受吧。”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杨老头还是从袖子中掏出一枚冰蓝色的珠子,塞进了谢随风嘴里。



    冰蓝色的玉珠在谢随风嘴中散发出丝丝寒意,汇聚成一股气流,从嘴中流向丹田,再流向四肢,最后汇聚在头颅,



    神智早已不清醒的谢随风,灵台蓦然一清,紧接着痛不欲生的苦楚传遍全身,谢随风如遭雷击,死死咬着牙,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



    浑浑噩噩神志不清感觉到的疼痛还轻一些,神志一清醒,那种堪比五马分尸一样的疼痛,直击灵魂。



    看着痛苦不堪的谢随风,杨老头喝道:“忍着点,冰玉珠可以帮你身体降温,否则还不等药效发挥,你就被煮熟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谈什么修行。”



    随着火势的不断加大,药缸中的水逐渐沸腾起来,谢随风端坐其中,“享受”着难以形容的痛苦,水中好像是有一条条的小虫,钻进谢随风的皮肤,吸附在骨头上,噬咬着每一分每一寸的骨髓。



    杨老头在旁边,看着谢随风颤抖的更加剧烈的身体,不时地伸出手探到药水中,去感受水中药力的变化。



    收回手,杨老头从怀中掏出一株血红的灵药和一截漆黑的兽骨,略作犹豫之后,看了眼咬牙坚持的谢随风,却是直接扔了进去。



    杨老头自言自语的嘀咕道:“这么多的苦都吃了,再多这点也没什么,就看你撑不撑得过了,若是过了,天大的造化,就在后面。”



    在药缸下添了捆柴,该做的已经做完,杨老头抹了把邹巴巴额头上的汗水,走出了屋子。



    院子里,宁言百无聊赖的烧着水,见杨老头走了出来,赶紧上前问道:“谢随风情况怎么样?”



    杨老头撇了眼少女,没好气的说道:“应该死不了?”



    杨老头只字不提自己擅自给谢随风药缸里,加进两味药材的事情,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自己只是按部就班的给谢随风治病,没有做过其他事。



    此时药房里的谢随风,全身沸红,原本被冰玉珠压抑住的热气,也开始向着谢随风身体里钻去,早先青绿色的药水,逐渐出现红色和黑色的丝缕,三种颜色交相缠绕,药力不断刺激着谢随风的身体。



    院子里,正当杨老头准备探一下宁言根底的时候,季阳突然从后门推门走了进来。



    对这个不知根底的外乡姑娘,杨老头始终抱着一丝猜疑,就像宁言也不相信杨老头一样。



    季阳手里提着两坛醉香楼买来的槐香酒,一坛递给杨老头,另一坛则是抱在怀里,坐在药房的门槛上,季阳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等着,等谢随风从药房里出来。



    前几天那场争斗,季阳受的伤说重也重,说不重在杨老头看来也就胳膊脱臼一只,另外加上点皮外伤。在杨老头这里,只要你付的起药钱,这些伤都不是问题,更何况像季阳这样有大量祖荫庇护的好苗子。



    反倒是帮忙打架的谢随风下场凄惨,白脸男子的拳头,每每都打到了致命处,当季阳背着谢随风进到药铺里时,谢随风早就没了知觉。



    杨老头拿着酒坛,也不讲究,坐在院子里,起开封泥,端着坛子就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酒喝完,杨老头抬头看了看升起的银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撵开堵在门口季阳,走进了药房。



    房间内,药缸里的谢随风已经不再颤抖,脸上的表情舒缓了很多,似醒非醒。药缸里的花花绿绿的药水,也变得清澈见底,只有偶尔散发出的草药味,在证明着那场磨人熬练,不是以假乱真的幻象。



    杨老头上前唤醒谢随风,接着把院子里季阳叫了进来,给赤身裸体的谢随风穿衣服。



    “怎么样?伤势减轻了没?”季阳看着泡在药缸里的谢随风,紧张地问道。



    谢随风睁开双眼,看到脸色煞白,大病初愈模样的季阳,虚弱的说道:“没事,没死了就好。”



    见到谢随风这幅模样,季阳双眼通红,攥住这个镇子上唯一的朋友的手,呜咽道:“谢随风,原来我也是怕死的。老爷子走后,我以为自己没什么牵挂了,以为我什么都不怕了,所以正阳山那个白脸男子找上门的时候,我才死活不同意,心想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事到临头,竟连累的你成了这般模样。”



    谢随风看着季阳,静静地听着他的呜咽,笑了笑张口说道:“没事,都过去了,有什么好后悔的。既然想明白了,那就好好活着,活着有什么不好的。”



    季阳嗯了一声,重重的点了点头,此时此刻,这个高大的少年,竟泣不成声。



    穿上衣服,季阳把谢随风背出药房,放在院子里的躺椅上。



    看着谢随风额头上不断低落的冷汗,季阳问道:“苦不苦?”



    谢随风本想摇摇头,但终是忍不住那股钻心的痛。



    季阳提起身边的酒坛,“苦就喝酒,喝醉了就不痛了。”



    谢随风有些犹豫,扭过头看向杨老头,“能喝吗?”



    老人冷笑着说道:“喝酒算什么?有本事以后跟天上那几位掰掰手腕,那才算豪气。”



    季阳启开封泥,把酒坛放在谢随风嘴边,



    谢随风低下头嗅了一下酒味。



    神色面容枯槁多时的少年,蓦然笑容灿烂起来,狠狠灌了一口酒,接着咳嗽不停,忍不住还是给那一大口烈酒呛出了眼泪,小声的抱怨道:“酒真难喝。”



    季阳哈哈笑了声,拿起酒坛,不由分说一口灌了下去,片刻过后,高大少年满脸通红,大声喊道:“确实不好喝。”



    两个都是一次喝酒的少年,一个越喝越沉默,一个越喝越高兴。



    沉默的那个,仰头望月,不断嘀咕着,“爹、娘,我真的好想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要我了呢?为什么?”



    高兴的那个,手舞足蹈,大声高喊着:“我季阳,要做天底下一等一的大剑仙,斩尽天下不平事,杀尽天下不公人。”



    两个初次喝酒的少年,酒量都不怎么好,半坛酒下肚,早就分不清了东西南北。



    火灶前,看着微醺的两个少年,宁言始终不能感同身受。



    这一路走来,她见过很多人很多事,有高高在上的仙家高人,有肉眼凡胎的市井百姓,人心这捉摸不定的东西,每次总能带给她惊喜或者惊吓。



    有同胞手足的亲兄弟,为了一株灵药,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人,望着被自己亲手杀掉的兄弟,放声痛哭,泣不成声,最后离开那人的眼神,却绝无悔恨。



    有山河破碎的人间君王,望着破落的山河,指天痛骂,骂天道不公,骂百姓无情,最后手持长剑,引颈自刎,但那望向天空的眼神却分明带着笑意,嘴角挂着笑意,像是得到了解脱。



    有头顶天师头衔的枯瘦道人,在乱葬岗之中独自穿行,不惜消耗自身修为,为孤魂野鬼们指引一条超脱路,最后一身的修为全都化成了灰烬。



    一路走来,一路见闻,一路感悟,宁言的向道之心,从没有半点动摇,始终稳如磐石。但少女心中,却多了很多疑问,就像眼前这一幕,瘦弱的少年谢随风,经历这么多的苦难,为什么还是可以不去忌恨别人,为什么还能对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看着嘴角挂着笑意的沉默少年,少女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人活着总要顺着自己心意做点什么,无论对错,不后悔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