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步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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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窗外,树的轮廓隐隐绰绰,似摇曳的芊韧洒播魅影,风招呼着叶子瑟瑟作响,蝉儿慵懒,有一声没一声的扯嗓,河塘里,蛙叫声此起彼伏。和蝉声相比,蛙的叫声像是造物主设计的原生态音响,有一种“很应该”的自然味道,听着毫不违和。笃,笃,笃,三更了,打更人用自己的节奏细数着夜的漫长。



    要是在平时,薛毅肯定会让自己融入到这样的夏日午夜,好好放空一把,可是,远处传来的隐隐啼哭声却把他的心搅得不能平静,“哎,又一个娃……”,薛毅重重地叹了口气,来到桌边,给自己一杯杯地倒酒,然后狠狠地吞下……



    突然,薛毅只觉得恍惚了一下,似有股弱电流带穿刺身体,自己怎么?……耳畔的哭声从隔壁房里传来,变得异常尖锐,钻心的嘶喊,让人不免毛骨悚然。一张绛红色的圆桌边上坐着一个一身素衣的男人,看样子应该是孩子的爹,只见他黝黑的脸上一双眼睛红肿凸出,熬出的血丝触目剐心,深深浅浅的皱纹是心碎的痕迹,藏不住的悲。他正大口大口的喝着闷酒,握着酒杯的手时而颤抖,月色下的杯中物跟着泛起潋滟,带出清冷的光。



    薛毅此刻已经顾不上细想自己是如何到的这里,只想先安慰一下这个丧子的可怜父亲,“大哥”,薛毅叫了一声,男人没有反应,薛毅坐了下来,“大哥,孩子已经走了,不要想太多了,节哀……”男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薛毅的存在。



    薛毅只当男人伤心过度,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蚀骨的离殇,只有用无声的夏日肃杀下酒,才是心中如注哀念的最好宣泄。



    慢慢地,薛毅只觉得头越来越重,应该是刚才的酒劲上来了,不知不觉地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薛毅从昏昏沉沉中微醒,麻木的右手臂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酒精的作用还没有完全褪去,头还是很重,他用左手托着右手臂,勉强从桌上将其移了下来,然后缓缓站起身,简单舒展了一下,这才发现周围四下静悄悄的,毫无人声,薛毅想了想,应该是那孩子出殡了,随后,便顿了顿,拖着沉重的身子,朝家的方向走去。



    跌跌撞撞,薛毅只觉得头顶着个大瓮钟,周围的声响全被嗡鸣声裹挟,像从千里外的远方飘来,脚上却轻飘飘似踩着浮云,重心摇摆着很难掌控。恍惚间有两个妇人路过,伴着闷闷的嗡鸣,他隐约听到,“哎,又走了一个娃娃,这可怎么是好,难道天真的要灭我们大坳村?”“是啊,真是造孽,这一个个的都是多可爱的孩子啊,哎,可怜……”,薛毅心头一紧,腿软了一下,差点没跪倒在地上,他用力抻了抻疲弱无力的腿,加紧往前。



    终于到家了,顾不上多想,倒床便睡……



    “师傅……”莫雪重重地跪在黎山祖师面前,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来跪求自己的恩师,她虽然刚搬回黎山,但心里却无时无刻都记挂着大坳村,那个曾经给过她莫大的幸福,然而却又在顷刻间覆灭,代之以无限悲恸的地方。莫雪已经得知村子近日又有一个孩子莫名离去,心交力瘁的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再来求求恩师。



    黎山祖师缓步走来,扶起自己的弟子,轻叹一声,“是法因缘,皆由因而起,由果而终,其时,一切终需了,如今时候未到,你且静候,切不可再做傻事”。



    “师傅放心,徒儿深知要破除师姐的冥血咒,还需他人相助,徒儿定会留着有用之身,去寻这位奇人,只是,所倚托之人何时才会出现,您知道,大坳村近日又有一孩童离去,徒儿担心……”



    黎山祖师眉头轻锁,大坳村的动态又怎能瞒得过她,“莫桑的冥血咒,加上生死符的力量,威力纵是不小,大坳村的孩童殁者近年见多,为师心里也着急,但是天理循环,岂在朝夕,且待有缘人……”



    莫雪默默颔首,其实,作为当事者,这整件事的因果她最清楚,冥血咒是黎山一派的独门法咒,施咒者倚恃自己的满腔怨念以所咳之血助长咒语之威力。而她的大师姐莫桑当年在临死前,还将自身精气全然化作一道生死符,并将该符能量倾入冥血咒内,让这个血咒威力得到了百倍提升,以至于想破解莫桑的血咒,也绝非像普通的冥血咒一样,只需以血破血,而是还需他法加持。



    莫雪回到住处,这里床榻案几桌椅摆设,都还是她当年未下山时的样子。只是,物是人非,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只专心向师傅求道,和姐妹们开心玩闹,什么都不用想就可以痛痛快快过一天的莫雪了,现在的她,背负了太多。



    坐在窗边,凭栏远望,看看远处的山,天上的云,还有它们交接的部分,感觉它们像是什么,又不像什么,等到快确认了,却又发现它们竟已在分秒间变幻开来。然后,重新观察,重新判断,这是莫雪一个人的时候和自己玩的游戏,过去,她会纵情的投入,有时还会笑出声来。



    那天,莫雪也是这样坐在窗边看云,那天的云似乎特别顽皮,跑得特别快,刚感觉像一只耳朵长长的小白兔,在那里低头噘嘴觅食,突地耳窝处竟然深深凹起,再加上四处聚拢来的云层交叠,那云朵仿佛变成了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狮子,透着股狠劲儿,像是要吃人。



    莫雪“咦”的叫出了声,而后又“噗嗤”一下笑了起来,可巧被刚经过窗下的莫桑听到,莫桑倾着半边身子,伸长个头,看到窗户旁的莫雪,奇怪地说到:“莫雪,你这是怎么回事?”



    莫雪被莫桑突然的一问吓了一跳,也探身出去,嘴角噙着笑道:大师姐,是你呀,什么怎么回事?没啥啊。”



    莫桑眉心外开,一对桃花眼拉出两道细长的弧,媚态水蛇腰随话间节奏摇摆,“没啥?你这丫头,又笑又叫的,难道是,春心动了,在看情郎写的情诗?来来,快让大师姐也看看,哈哈哈……”



    “哎呀,大师姐,你说的什么呢,羞死人了。”莫雪脸皮薄,大姑娘家家的,怎经得起这般调侃,小脸的酡红霎时而起。莫雪知道莫桑的脾性,这下可是撞上枪口了,无奈,只能佯装生气,好尽快把那是非隔绝在一窗之外。只听莫桑在窗外继续戏谑道:“小师妹,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你告诉大师姐,我帮你告诉师傅去,求她老人家成全,岂不是美事一桩?哈哈哈……”



    也不知睡了多久,薛毅的上眼睑终于翕动开来,“哇,这一觉睡的……”薛毅从床上欠起身,头貌似已无大碍,反而是身上,也许是躺得太久,仍觉疲软乏力。



    双脚着地的感觉真好,再来伸一个长长的懒腰,这下是彻底活过来了。



    薛毅打算到外头打点水洗把脸,清醒一下,他把麻巾往肩上一搭,拎着盆子走出去,只见邻居刘大婶的儿子小东正蹲在地上玩沙子,七八岁的小男孩,除了家里的凳子椅子,娘给编的竹蜻蜓,就数这泥巴沙子最好玩了。



    薛毅正想凑过去逗逗小东,哪知小东斗地被藏在沙子里的小瓦砾给划了,瓦砾比较尖,孩子细嫩的小手一下就拉开了个大口子,鲜血顷刻涌出。



    小东“哇”的大哭起来……



    薛毅把手上的盆往地上一扔,一个箭步冲上去,抓起小东的手,想仔细瞧瞧,哪知,就在这时,小东妈已不知从哪里飞速窜出,以迅雷之势撞开薛毅,薛毅望向刘婶,只见她脸色凝重,五官纠结在一起,没有喊叫,但却似有无限的惊惧被深压在眼底。



    刘婶抱起哭叫的小东朝家里跑去。一边跑一边敛着自己的声音训斥小东:不准哭了,没事没事。不哭了,不哭。口气着急得像是想立刻化作一道屏障,把儿子连同儿子受伤这件事包裹起来。



    薛毅被撞了一下,打了个踉跄,他觉得刘婶有点反应过度了,不就是小孩子弄伤了手吗,多大的事啊?至于这么火急火燎的吗?



    薛毅捡起地上的盆,打好了水,回到屋里爽利地洗了把脸。



    话说水和脑袋的接触是会发生什么化学反应的吧,一把清水着面,薛毅之前的浆糊脑袋瞬间就敞亮起来了,刘婶的紧张反应不就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咒语吗,加上昨天不是刚有个孩子……,刘婶这么心惊肉怕的,也是情有可原,这种事,谁都怕摊上身啊。



    哎……,薛毅不由又叹了口气。等会,好像哪里还有不对,那天……那个孩子出殡前,我是怎么到的那里?天了个噜,这个问题也很严重好吗?!



    薛毅想到这里,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努力地回忆那晚的情景,想给自己的离奇经历找线索。



    那天,我好像在看窗外的树影,听到蝉鸣,蛙叫,还有远处传来的那孩子家人的哭声,这些……都没什么不对,薛毅蹙着眉,轻抿着嘴,极力检索着那夜的画面,他端坐在桌边,手指轻叩桌面,揣度每一个细节,后来……我好像倒了酒喝,薛毅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端起手边的杯子,倒上酒,举杯,入口,吞下……



    又是一个恍惚,弱电流带对身体再行穿刺,待薛毅扑闪开眸子时,他已身在异处。



    什么?怎么回事?我这是到了哪儿?惊讶,错愕,恐惧感袭来,不过眼前之所见又瞬间把这些的感觉都格式化了。这分明就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悠闲恬静的坐在沐浴池之内,浴池水位刚好没过她的半枚酥胸。只见此女子正优雅的握着一只别致的五彩高足杯,一边吮着杯内甘露,一边掬起池水赏玩,水面漂浮的花瓣随之曳然起伏。



    薛毅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眼前的这个可人儿似乎并未发现他,要不怎会不作任何反应。可是为什么会没发现他呢,这么个活脱脱的大活人杵在这儿。



    此刻他已顾不得多想,赶忙躲到屏风后,大气不敢出,谁知,这小可人儿突然伸出手,往屏风这一通乱抓,不过好像手臂长度有限,始终离屏风处的衣物差之毫厘,这可把躲在另一边的薛毅吓得够呛,他一下捂住自己条件反射下张大的嘴,感觉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就要把自己给出卖了。



    可人儿手臂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像是砸在了薛毅的心上,薛毅心想,完了完了,这下是真的要被发现了,我该怎么解释呢,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到的这儿啊……



    这时,一阵潺潺的带水声响起,可人儿站起来了?她站起来了?这个如白璧般晶莹的玉体此刻正一丝不挂的,与薛毅只一屏之隔,可他哪里还顾得上想这些,眉毛快拧成了团,心里面还有个更大的麻团,身体下意识的往下滑,此刻,什么都不顶用了,只能求助老天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薛毅没做过什么坏事啊,我杀头鸡吃都会替它难过几分钟的,求你显显灵,显显灵,快放过我吧。”



    “哦,对了”,可真是菩萨显灵了,可人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已经抓到锦巾的手又缩了回去,人也随之坐了下去,往外叫了一声,“小兰,你拿到了吗……”



    薛毅狰狞的五官总算和谐了一些,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会生理失控看来是真的,刚才的自己差点就便溺了……,菩萨,你可是救了我的小命了。可转念又意识到,“糟糕,这下有人要进来了,怎么办?”



    薛毅靠向屏风后侧,用挂在上面的衣物做遮挡,屏住呼吸。



    不一会儿,一个小丫头拿着一条提花浴巾进来了,径直走到屏风内,“小姐,拿到了,看,这条提花巾多好看,管事的说这是才进的一批上好家什。”“嗯,是挺不错的。来,你先帮我把杯子放好。”可人儿答道。



    薛毅听她们在聊着,眼见机会来了,蹑手蹑脚的离开屏风,而后一点点地,轻声缓步,气若游丝地靠近门,心里一直默念:快,快,我走了,不要发现我,不要发现我,……,轻轻拉开门,一个快闪,出了闺房……



    这下,他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想想刚才的情境,真是跟做梦一般,说实话那位小姐的玉体真的是……,欸,打住,薛毅自觉不对,如此冒犯了这位,大家小姐,怎么还能私下再起邪念。



    薛毅管控着自己的思绪,努力屏蔽着刚才的诱人画面,须臾,突的发觉自己身处的,竟是哪家的大宅啊?看这深深庭院,斗拱飞檐琉璃瓦,雕龙刻凤锦绣楹,足见气派不凡。



    



    哪容薛毅多想,几米开外的转角处径直走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和另一个交代着什么,看上去像是这家的管事和下人。



    薛毅心想,这下逃是逃不了了,也没啥遮挡,算了,豁出去,认了吧……



    薛毅做好充分的心里准备,他已经想好了,实话实话,因为要临场编故事,不是他薛毅的作派,他也做不到。他干脆杵着不动了,眼睛望向管事模样的那人,准备好一场坦荡却未知结果的告白。



    近了,更近了……,可是,那两人竟然旁若无人地走了过去,就这样,无视着他薛毅的眼神,无视着他这么一个大活人,与他擦肩而过,甚至都没有带起一缕小风?



    薛毅彻底傻了,这个世界怎么了,我怎么了?这是什么情况啊?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满心的狐疑,可是一脑子的浆糊,薛毅怎么想也想不通,这不对,这不对,肯定是哪里搞错了,哪里出问题了,肯定是……薛毅只感觉思想盘根错节,想搅动却又无力得紧,不要说捋清了,竟是连半点头绪都找不到。在大宅子里倒也没碰上其他人,薛毅顶着被逻辑背叛的巨大怀疑木然走了出去。



    大街上,薛毅迫切的想确认自己的存在,可是,结果却同样令他失望,不论他和谁对视,都得不到相应的眼神回应,有几次他都快凑到别人脸上去了,可任他瞪爆了眼珠子,也换不来对方的哪怕横睨一眼。



    他快疯了,真想冲着众人大喊:我是薛毅,我是薛毅,你们这是怎么了,你们看不到我吗,回答我啊,就看我一眼好吗?



    不过,在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之前,他还是选择安静地惊恐着。



    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沮丧和接受,这五个悲伤的心理反应过程,薛毅在短时间内一一尝遍,虽然他还搞不清楚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是这种赤裸裸被别人忽视的感觉真的不好,好像被全世界遗弃了,连自己的灵魂也不要自己了,心被掏空,不知道还可以相信什么?



    薛毅低垂着头,游魂似的走到家门口。



    “呦,薛毅回来啦。”隔壁刘婶正在院子里晒芝麻,她冲着薛毅打的这声招呼真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了。薛毅激动得冲上前去,差点想去抓刘婶的手,“刘婶,你看得到我?你看到我了吗?”刘婶看着薛毅两眼放光的样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你这孩子,看你精神不好,是不是病了,什么我看到你了?我眼又没瞎。对了,之前小东手破了,谢谢你了,你看我那会也没顾得上你……”



    刘婶说完,嘴角勾了勾,挤出点笑意,看得出,她对自己当时的过激反应抱着歉意,“薛毅,你看你挺累的样子,快回屋歇会吧。”刘婶说完,把芝麻簸箕掂了掂,回屋了。



    偌大的院子,只剩薛毅一人杵在那,他只觉天旋地转,这一天经历的事,让人有一种脑回路不够用的感觉,实在太考验自己的心理承受力了,这一茬接一茬的节奏,是要让他薛毅颠覆所有认知,直至怀疑人生吗?



    此时的他,通体无知只剩下疲惫,他瞟了一眼屋内,循着两眼暗淡的光路,用仅剩的一点意识扑捉床的方向,浑浑噩噩间,直觉得灵魂在游走,三观被剥离,整个人也被抽成了真空,空,空,空……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南无、阿唎耶,菩提萨埵婆耶,……莫雪正带着一众师姐妹打坐,修习静心咒,静心咒是黎山一派所有术数的基础,在修习的同时要完全放空自己,达到似有意,似无意,似有我,似无我,似冥似幻,似梦非梦的境界。



    唵,悉殿都,漫多罗,跋陀耶,娑婆诃。



    习练完毕,莫雪睁开眼,这才发现师傅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自己身后,在观摩她们的修习,莫雪向师傅施了礼,黎山祖师浅笑,并朝着莫雪轻轻点头,示意莫雪:来。



    莫雪心中一紧,师傅亲自来找自己,难道是那事有了进展?和师姐妹们简单交代过后,莫雪快步向师傅宫观走去。



    配合脚下的节奏,莫雪头上的步摇也跟着翩然起舞,这是一支银质发簪,主饰位是一只雕工细致的振翅蝴蝶,由蝴蝶触须一角延伸出的一簇锦绣花朵,同样工艺繁复,线条纤柔若缕,与主饰同引两道坠感流苏,于蝴蝶眼,花中蕊以及流苏顶处分别有绿色玛瑙镶嵌,煞是好看。



    快到门口的时候,莫雪的脚步反而慢了下来,她在想,会是好消息吗,是找到那个倚托之人了吗,或者是,师傅有了其他破解的办法了,亦或……



    算了,别自己瞎想了,直接问师傅吧。



    叩,叩,莫雪轻声敲门,师傅应道:进来吧。



    莫雪小心推开门,见黎山祖师正盘腿坐在莲花垫上打“吉祥坐”,此刻,她正收了吉祥手印。



    莫雪按耐不住焦急的心情,没等师傅开口,便问道:“师傅,可是那事有进展了?倚托之人有下落了吗?”



    黎山祖师眼角点缀些许笑意,略略颔首,随后,抬腕指向莫雪头上的步摇。



    莫雪微微一怔,会意后轻轻取下插在自己头上的蝴蝶步摇,紧两步往前递与师傅,清澈的眼眸里溢满了疑问。



    黎山祖师接过蝴蝶步摇,温言说道:“便与这有关。”



    薛毅没有从闷头大睡中轻易醒来,倒是进入到了一个奇异的梦境。



    这是哪儿啊?好黑啊,什么都看不到。嗨,有人吗?薛毅叫了声,很明显,没有任何人,只是听到了自己的回音。薛毅感觉自己身处一个洞穴中,岩壁上滴滴答答的好像在滴水,突然,“嗖”的一声,不知是蝙蝠还是什么鸟的不明飞行物从薛毅头顶掠过,洞穴高度有限,薛毅感觉那东西几乎贴到了他的头皮,弄得他一阵汗毛竖起。



    “哇,哇……”什么声音?好像是小婴儿的啼哭声?薛毅心头一紧,怎么可能呢?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洞穴里没有光,薛毅只能循着渐落渐起的哭声,慢慢扶摸着岩壁走过去,岩壁上湿湿滑滑的,除了水以外也不知是什么物质,两指相揉,像是还带着点黏液,薛毅一阵恶心,鸡皮疙瘩又掉了一地,小心脏也跟着突突不停,他尽量不去多想,狠狠的咽了口口水。



    来到声音近处,可是,哪有什么婴儿啊?洞穴也不知有多深,所有声响都带着点回音,感觉是这里发出的,其实不然。薛毅确认过,确实没有小婴儿,不过,走到这地儿倒是让他发现了一丝光亮,在这暗黑的世界,一点点光都显得那么珍贵,让薛毅兴奋不已。



    薛毅沿着光路前行,渐渐地,光亮由一丝变成了一束,进而是一片,待薛毅靠近那一片光,这才发现,天哪,这才真的是叫做,别有洞天。



    一个密室,一个两侧墙面嵌满了蝴蝶花簇的耀目空间,上面还有蓝蓝绿绿的玛瑙石发出幽幽的光,有些花簇下方缀着细长的流苏,流苏轻摆,折射出的光芒四处穿梭,一片流光溢彩。



    薛毅正想走到近处看个仔细,突然,一个女子身影一晃而过,薛毅一惊,身体剧烈抽动了一下。



    从梦中醒来。



    出了身汗,薛毅感觉整个人还是很不好,精神亚状态,头还昏昏沉沉的。此时已是午夜时分,一轮满月挂在窗外,薛毅哪有什么心情欣赏满月,接二连三的遭遇蚕食着自己的思维,身体也像快被榨干。



    薛毅用手抱着自己的头,又是敲又是晃,哎,这些乱糟糟的事在脑子里快发酵了吧,什么时候能给我点头绪……



    叩,叩,突然,有人敲门。薛毅吃了一惊,大晚上的,会是谁?狐疑加上好奇心支撑着身体,薛毅快步走到门边。



    先趴在门缝往外瞧了瞧,什么?竟然是一个蒙面女子?薛毅心下一凛,一个蒙面女子深夜造访,会是什么事?



    那女子似乎觉察到了躲在门后的薛毅,轻轻说道:事关重大,容我进门一叙。



    事关重大?会是什么事?难道和我的这些奇遇有关?薛毅当下迅速拉开了门。



    女子刚进屋,薛毅立即注意到她头上晃动着的蝴蝶步摇,“这个?怎么挺眼熟的呢?……”



    “你是叫薛毅吗?”没等他多想,女子突然开口问道。



    “是,是的。”自己的名字突被提及,薛毅略显紧张。舌头也大了,他一直盯着女子的面纱,感觉这面纱后面藏着太多的神秘,不知她接下来还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女子没有继续发问,薛毅开始注意到她的眼睛,这是一双深邃的眼眸,好像随时都漾着水韵,其上睫毛的弧度外扩了眼睛的灵动程度,让这双眼看着像是画师手下精心雕琢的作品,分秒间便能轻易打动人。



    片刻后,只听女子轻声问道:“你近期的生活里,是否出现了些许困扰?”



    女子的这一问,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个离奇事一股脑袭来,薛毅把头点得像鸡啄米。



    “我为什么会突然到了另一个地方?”“他们为什么看不见我了,后来为什么那刘婶又看见了”“我还做了个奇怪的梦”……



    太多事杂糅在一起,以至于薛毅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一脸的惆怅,他瞪圆了双眼,期盼着女子为他解开所有谜题。



    女子见状,开口道:“别着急,有关于你的所有疑问,都会有答案。明日午后,三里外,黎山。我在后山等你。”



    女子说完,便朝着门口走去,见薛毅还愣在那里出神,她转头补充了一句:“记得,兹事体大,你一定要来。”



    



    



    来人便是莫雪,她之所以选择在深夜前往大坳村,并不以真面目示人,自有个中因由和苦衷。不过,在黎山处,她并不打算与薛毅树起这一纱之隔。



    第二日午后,薛毅准时赴约。



    此刻,除去面纱的莫雪宛若一位画中人儿立于薛毅面前,只见她螓首蛾眉,肤若凝脂,唇不点而红,发不染而黛,虽一身素衣,但玉带纤腰,掩不住的绰约逸态。薛毅不禁在心里说道:好美。



    莫雪向薛毅点头示意,道:“薛公子,我叫莫雪,是这黎山清心观黎山祖师门下弟子,今日邀你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嗯……”莫雪眉梢似掠过一丝迟疑,“你对大坳村的诅咒一事,知晓多少?”



    薛毅心里一沉,这件事的阴影一直笼罩着整个大坳村,但是事情发生在几十年前,老一辈人也都缄口不言,要说起整件事的始末,知道详情的人并不太多。



    “好像是一个女人对村子下的,咒。”薛毅顿了顿,这个令人生恶的话题,真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是……”莫雪也面露凝色,她并没打算和薛毅细说,便道:“你只需知道,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要破解这个咒,还大坳村该有的幸福安宁。”



    “什么?我没有听错吧?薛毅心下大惊,两眼顿时放光,脑子里那些死气沉沉的能量也迅速被盘活。我?我的任务是破解咒语?这么说,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斯人就是我?就是我薛毅?我薛毅便要成为这身负大任的大英雄了?……薛毅想想便热血沸腾起来。



    莫雪似乎并未察觉到薛毅的激动,镇定地说道:“这么和你说吧。你确实是破除这个冥血咒的关键人物,你的那些异常经历,便与此事有关。”



    说到那些乱起八糟的怪事,薛毅又凌乱开了,他迅速捋了捋,嗫嚅着说:“我只想知道,我是会了什么大挪移神功还有隐身术了吗?可都不受我自己控制……”没有说下去,薛毅一个眼神睇向莫雪,准备好迎接一场意识的洗礼。



    莫雪蹙眉浅笑,抬手示意薛毅莫急,娓娓说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你每次出现空间转换前,自己都在……”



    “喝酒。”薛毅抢着说道,这个细节,自己也已经注意到了,只是没揣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莫雪轻轻点头,“是这样,在你饮用杯中物之时,只要方圆七里内有人和你吞咽同步,并且所饮之内容物同形同质,你就会被置换到ta所在的空间。”



    啊?薛毅瞪大眼睛,差点没撑长睑裂,“怪不得,第一次是穿越到喝闷酒的娃娃他爹那儿,第二次是那个小可人儿,没错没错,他们也都在喝酒,这原来是我和他们同步了?”



    薛毅眉头深锁,表情凝重,好像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莫雪给了他充分的时间消化这个关于同步穿越的事实,稍后,莫雪轻声提醒:“怎么样,想明白了吗,还有一事,也很重要,在你实现空间置换后,会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你是隐形的。随后,便会恢复身形。”



    啊?这次,薛毅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快掉了,这就完全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个出殡孩子的爹、可人儿、可人儿家的管事还有街上那些人都看不到他,后来刘婶却又看到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薛毅托了托往下掉得厉害的下巴,重重的咽了口口水。“还有什么吗?”薛毅问道,在知晓了这其中的堂奥之后,他只感觉自己现在已然是百毒不侵了,即使有人说明天太阳会从西边升起来,他也能眼也不眨的相信。



    “当然,下面我会告诉你这次的具体任务是什么。”说这话时,莫雪表情严肃,语气间透露着深沉和坚定,这令薛毅也丝毫不敢怠慢,调整耳朵听力,再放大10倍,不敢拉下一个字。



    只见莫雪慢慢取下自己头上的蝴蝶步摇,交与薛毅。



    薛毅一惊,脱口而出,“唔……这个……我见过”。



    莫雪觉着奇怪,轻敛眉头:“什么?你见过?”



    薛毅连连点头,“在,在我梦里,我看到过,也是这样的蝴蝶花雕饰,蓝蓝绿绿的玛瑙石……”



    “噢?”莫雪显然有些吃惊,她低头忖度,喃喃自语道:“这可真是天意的安排。”



    “好的,薛毅。”片刻,莫雪再次说道:“如果你见过这个,那就更好了,现在,你要尽最大努力记住它的样子,注意,你要记住的是绿色玛瑙石,而不是蓝色。接下来,你将到另外一个时空,找到和这个饰物有关的一个女孩子,把她和那个绿色蝴蝶步摇带回来,这就是你的任务。“



    



    



    薛毅此刻的反应,已经不是简单的错愕可以形容,莫雪短短几句话,却包含太多的信息。另外一个时空是哪里?一个女孩子,什么样的女孩,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怎么把她带回来?……



    薛毅正要张嘴,把这些个心里的疑惑通通倒出来,这时,只见一个老道姑缓步而来,话说大人物总是适时出现,压轴镇场。



    黎山祖师一出现,单就那一身行头,一副超凡脱俗,仙风古道的姿态,分分钟就能度化一个人的强大气场,一下就把人心给威慑住了。



    薛毅立马关上嘴,只等老道姑开示。



    黎山祖师不急不缓,气若幽兰,话语似清风扑面:“年轻人,你到了新处,只需留意身边,与这饰物相关之女子,顺其自然遵天意,一切皆有定数。今你先回去休整,三日后,在此地,于你送达。”



    莫雪从旁补充道:“这几日,此步摇你可带回细瞧,定要把这饰物样子记在脑海里,心头上,三日后带回,因这物另有用处,故不可于你带离。”



    薛毅一时竟也不知再问些什么,或者他觉得语言乏力,这些东西都是需要用心思忖考量,而后再做权衡的,当然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推脱,如此之事,落在自己身上,是他薛毅之幸。



    只听黎山祖师掷地有声地问道:“年轻人,你意下如何?”



    薛毅没有片刻狐疑,用力地回答道:“嗯,我去。为了村子,我薛毅非去不可。”说话间,两眼射出的光芒坚毅非常。



    三日,于薛毅而言似短又长。把这里面所有的事情前前后后想个遍,理出头绪来,再明确一下自己将要去做的,……这些,貌似三日都不够用。而实际上,薛毅在内心深处却对未来的事充满着向往。新鲜,刺激,挑战性不言而喻,这都是平常连想都不敢去想的,薛毅只觉得体内似蓄着一汩待开阀的洪流,澎湃着跃跃欲试的激情。又好像封印着一头彪悍的雄狮,此刻它正呼之欲出,准备好演绎顾盼自雄的精彩剧目。爆发吧,薛毅的小宇宙。



    三日后,黎山后山,莫雪一早便在等候,不见黎山祖师。



    薛毅如期而至。



    真到了关键时刻,他心里还是打起了小鼓,话说要把我送到另一个时空,这,怎么送呢,是腾云驾雾?潜地三尺?飞马一匹任我穿越天际?……薛毅没谱。



    “唔,这个给你。”薛毅把蝴蝶步摇交还给莫雪,因为莫雪说过此物不便让他带走,他自是不敢留。



    莫雪微笑着信手接过,她看着薛毅,像亲切的老师看着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眼里满是殷殷期许,“怎样,准备好了吗?”莫雪好听的声音如一缕春风抚面,薛毅原本躁动的心顷刻便平静了很多。



    嗯嗯,薛毅忙回应道。



    “且随我来。”莫雪说话间便转身,领着薛毅朝前走去。薛毅紧随其后,注视着莫雪步若莲花的娉婷姿态,薛毅感觉莫雪就像一个仙子。



    “别紧张,你只需放松身体,可以把眼睛闭上,此去有师太助你,大可放心。”莫雪边走边安抚薛毅,薛毅只管频频点头回应。



    没多久,两人便到了黎山祖师所在之处,这是悬崖边一方并不开阔之地,见其左侧方位置摆着一法坛,上面除了几件法器外,赫然摆放着一杯清酒。



    薛毅用余光瞟了一眼那崖,深不见底哪,薛毅心里犯怵,敛起余光,不再向外探。



    “年轻人,你过来。”黎山祖师示意薛毅到法坛旁,只见她神态自若,语音不重却字如珠玑,“等会儿的仪式,你只需闭眼配合便可。只是,待你找到那女子,你定要与她交杯对饮,举杯,入口,咽下,同步合一,此外,至于杯中之物,你们需饮下的是对方融于清水中的一滴血,方可带她回到这里。你可记住?”



    “哦。”薛毅长长吸了口气,又徐徐吐出,他的表情透露着从未有过的沉着和笃定,眼神射向远方,不飘不移,眸光坚毅,有股子清楚自己为何而来,为何而去的自信。



    黎山祖师似乎非常满意薛毅此时的状态,她举起酒杯,递与薛毅,“年轻人,开始吧。”薛毅果断接过酒杯,目光与面前的二人一一碰触后,一仰头,将酒倒入喉中。



    闭眼的霎那,只见那黎山祖师挥起的拂尘,耳畔响着莫雪的声音:“记住,交杯,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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