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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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晨光熹微

    正月十四,明月初升。

    端王府中,残灯摇曳。

    醉人的酒,醉酒的人。

    醒酒的男子,醉人的少女。

    “师父,休息了么?”是个略带稚嫩的女声。

    男子突然被问及,没有准备,便慌慌张张地答道:

    “没……咳,已经睡下了。”

    只沉默了片刻,房门的机括突然一阵响,门被悠悠地推开了,走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这少女内罩一件白色单襦,下系一条绿花襦裙,上绣几朵莲花,外袭直领绿褙,高盘的云髻映着男子房里的微弱烛光,一张鹅蛋脸生得小巧玲珑,眉目间有几分英气,桃花眼上倒插两条剑眉。

    “骗人!”少女轻嗔道。

    男子刚欲开口,但一想自己肯定辩不过这少女,便一句话都没说。

    少女忙快步走到窗边,想要看师父在干什么。她见到窗沿上的雕花葫芦,知道里面是酒。

    “我能喝么?”

    男子伸手把葫芦递给少女。少女捧过来,高仰过头,那烧刀子刚一入喉,便呛得她不住咳嗽。少女逞强,忍着呛劲,把剩下的小半葫芦全部咽下了肚。少女的双颊马上变得红润无比,映衬着屋内的烛光,更增添了几分娇美。男子只望着窗外的景色,并不敢看向那少女一眼,两人就这样无语静坐。

    少女的双颊像熟透了的苹果,让人想一口啃上去。清冷的月光沾上去,都不再清冷,只如敷上去的一层薄粉,迷迷蒙蒙。她的头发如衣服一般柔软,衣服如头发一般顺滑。

    男子才发现少女没有穿鞋,一双玲珑的小脚藏在绿花襦裙下若隐若现,踩在绣榻上,如冰山上的雪莲,任哪个男人看了都想捧在手中。

    男子低着头,不敢看少女单薄的衣衫,却盯着那一双玲珑的小脚,目不转睛。

    少女双手一撑,坐在了窗框上,双脚在空中调皮地前后摇晃,好像两只银色的野猫,优雅而不失灵性。

    少女把雕花葫芦放在身旁,从没喝过烧酒的她已经醉了,她双手扶住窗框,突然把上半身倾出窗外,在夜风中向远方传递着清脆的笑声。

    男子忙把她拉了回来,醉酒能给人带来欢愉,也能给人带来危险。

    少女感觉身体有些软,顺势倚靠在了男子的怀中。她细嫩的肌肤只隔了一层薄纱与男子的身体紧挨在一起。

    “我好冷,抱抱我。”

    没有人知道一个喝醉的女子在她喜欢的男子面前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更何况这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男子伸出双手,以一个极不娴熟的姿势从后面包裹住了少女,少女在男子怀中显得是那么娇小。

    没有人知道一个男子在一个喜欢自己并且喝醉了的女子面前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更何况这是一个从来没深入接触过女性的男子。

    少女微乱的发丝缠绕住男子的耳朵。她的气息有些急促,也有些迷乱,酒只贡献了一部分原因。

    但他们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因为他们还不知道进一步该怎么做。

    少女的气息仍然急促,她侧过头,几乎要咬着男子的耳朵,轻声问道:

    “我还不知道你的过往呢,你来自何方?”

    声音轻得好像她腿上的薄纱。

    男子的手交错在少女的胸前,感觉她的身体像一块燃烧的火炭。

    他低垂眼睑,轻声道:“我来自远方。”

    少女已有些意乱情迷,她已经不管男子怎么回答她了,她现在只想把心里所有的话语全部倾诉出来,以这种方式获得快感。

    “那你的父母呢?”

    “我没有母亲,我的父亲在我七岁的时候离我而去。”

    “我没有母亲,你也没有母亲,我们都是这般可怜。”少女伸出双手捧住男子的双颊,以额头抵着男子的额头。

    少女的额头像一盏用姜丝温好的梅子酒,很暖,很甜。

    “但是你现在不再可怜了,我也是。现在我就是你的娘,你就是我的儿子。所以你不用再害怕了,因为娘总是在她的儿子身边,不离不弃。”

    男子突然感觉胸口一甜,好像有一股血流涌进他的喉头,他的脖子,他的鼻腔,他的眼睛。

    情况一下子反转了,男子伏在少女的胸口轻声啜泣,少女纤细的双臂紧紧地搂住男子的头,如鸡妈妈用羽毛护着鸡仔一般。

    “娘与孩子的感情,是最深的吧。”

    少女自言自语道。

    府外更夫的声音幽幽,好像从砖缝中钻进来。

    “云已深,月未迟,三更醒,断魂时。”

    正月十五,日出前后。

    端王府旁,西乡楼上。

    西乡楼是落羽城唯一一家全天营业的酒楼,因为它有两班可以换班的伙计,因为酒楼的收入足够维持两班伙计的工钱,因为酒店的老板是一位能干的人物。

    然而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它有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的客人。

    ——世间是不是有许多事都如此?一个巴掌从来都拍不响。

    黑夜的最后一抹烛光送走了最后一位醉酒的客人,紧接着,朝霞如浪潮般将一天第一位客人拥进店内。明明是没有休息的酒楼,为什么会让人错以为有最后一位与第一位客人?

    白天的客人一瘸一拐地走上楼,他是个跛子,尽管他背后就是朝阳,但他的身体又佝偻又瘦,脸如黑夜一般沉寂,一身黑衣像挂在竹竿上,随着他不自然的步伐左右摇摆。

    原来黑夜并没有消失,黑夜从来都不消失,它只是躲藏。还有一位夜晚的客人留在在酒楼中,但他并没有藏。

    尽管他从凌晨开始就坐在了楼上,但他红光满面,一张白脸如日头般耀眼,白色的衣摆平平稳稳放在条凳上,似是在等人。

    黑夜在等白天,白天在等黑夜。

    黑夜上了楼,白天不动。黑夜走近了,白天微笑。黑夜坐下。

    黑夜搓了搓自己干枯的手,像夜风摧残枯枝:“你确定他一定能打开?”

    白天道:“我不确定。”

    “你不确定?”

    “尽管我不确定。但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有可能。”

    白天提起茶壶,倾了两杯茶,道:

    “有一个人。”

    “死人不算人。”

    “他死了?”

    “他对我们来说算是死人,我们对他来说也是死人。”

    为什么他们不喝酒?

    白天轻嘬一口滚烫的茶:“你的好兄弟也在找。”

    “不用担心,他只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如果他把我们的事捅出去怎么办?”

    黑夜的脸上突然突出十三条青筋,如平原上盘虬的山脉:“那他就得死。”

    因为黑夜与白天从来不是酒友,因为他们从来没有交集。

    小王爷与叶秋璇一大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像两个准备去郊游的孩子,脸上充满欣喜与憧憬。荀粲与焦修和打点着盘缠,以及路上一切必需之物。

    叶秋璇向已经坐在院子里的小王爷问道:“焦师傅也要去?”

    小王爷道:“路上机械如果坏了,你修?”

    慕云正帮忙把行李扛上蒸汽马车。这条机械臂给他带来了许多便利,他可以一只手扛上十个人的行李,他还可以伸手往马车的烧得正旺的炉膛中填入煤炭。这件事很多人都能做,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做。

    端王给府上的佣人都放了三个月的假,唯剩下尹氏三雄护院,他们是端王很信任的人。

    打点完毕,不多时,西方来了三辆不起眼的马车,岳林峰从中探出头来,打着招呼。

    三辆马车走近了,在王府门口停下。一辆车上坐着岳林峰带来的几个佣人,一辆车上坐着铜铃会的三名侠客,一辆车上坐着岳林峰及另外两个人。

    岳林峰下车,执着慕云的手,笑着道:“看来你们都打点完了,事不宜迟,那我们就上路吧。”

    瞬间从岳林峰赶来的其中一辆马车上下来一名车夫,跨上端王的马车,挽上了轡。慕云便上了坐着铜铃会侠客们的那辆马车,小王爷、叶秋璇、荀粲与焦修和四人坐一辆车。

    一二三四,四声狠鞭,四声马嘶,四辆长车,四阵白烟。慕云一行人向城外驶去。

    晨风中隐隐有歌声传来:

    倚此天罡剑,

    壮士当羡傲黄泉,

    只是冬已现。

    歌声悲凉,车声轧轧,只是敌不过众人的谈笑。

    最后一辆车内,四个人,四柄剑,四只斗笠,却只有三只铃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