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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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滚滚浓烟

    北边的夜空像一只优雅的黑猫般横卧在慕云的头顶上,有亮晶晶的明星如璀璨的项链挂在黑猫的脖子上。寂静构成黑猫背部的弧线,只有南边稍远处渊河隐约的水流声依稀可闻,而那水流冲击在岸边的岩石上,又仿佛项链珍珠间的金声玉振,着实悦耳。

    慕云安然地躺在父亲慕迟峰的怀中,正睁着大大的眼睛,向天比划肉嘟嘟的指头,数夜空中项链上珍珠的个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与灵性,慕迟峰瞧着儿子的可爱样貌,欣慰地笑笑,好像在心里说了句“好个小家伙”,却把缚慕云在胸口的包袱勒得更紧了些。慕迟峰倚在根粗壮的黄皮钢竹上,轻喘着气,好像在等什么人。旁边是慕云的母亲钟仪,她正一手撑着竹子,一手扶着头,似乎在苦苦思考着什么,又像在咬牙做一个重要的决定。这道竹林的竹子杂乱密集,生得极为隐秘,一般人不仔细寻,根本不知道其别有洞天,竟还有藏身之所。

    流星一瞬间在夜空中擦出火花,来自北边的火光接近了。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往竹林内部逼近,慕迟峰把手伸到背后,残雪剑出了鞘,这不是他平时的待客之道。钟仪见状,忙按住慕迟峰的手,用极轻的声音说道:

    “别动手,他还认我这个妹妹。”

    慕迟峰轻叹口气,把刚抽出的剑又送了回去。

    “他认你这个妹妹,怕不认我这个妹夫了。”

    不知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引来了脚步,还是天上的星光暴露了他们的踪迹,来自北方的火光离三人越来越近,几乎能隐约看到慕迟峰眼中的杀气。

    “你先呆在这别动,我如果劝服他,那自然好,我如果劝不服他……”

    钟仪轻声说着,到最后声音竟有些哽咽。

    脚步越来越近,时间已来不及慕迟峰再三思后行,只见钟仪一个侧身,从竹缝中闪了出去,让慕迟峰没来得及留住她。

    火光很快与钟仪相遇。只听两声闷响,似乎那持火把的人已被钟仪挟持在手。

    “走,带我去见我哥哥。”

    随着两人脚步声的慢慢轻了下去,慕迟峰突然想一下子冲出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他觉得让夫人独自去面对而自己躲在这里像个懦夫,他越想越恼。一盏茶的功夫,就在他已经按捺不住,快要拔剑冲出去的时候,他怀中的小慕云突然以手指着外面,用稚嫩的声音大声喊了句:

    “妈妈!”

    慕迟峰抬头看时,只见钟仪浑身是血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藏身地之外,仍血流不止。

    “快跑!”

    慕迟峰见状,忙踏出了那片竹林,他一手背起重伤的钟仪,一手托着怀中的慕云,使出一招晴空一鹤,一脚轻点竹节就向远离光亮的方向奔了出去。早有几点火光脱离了那片明亮的海洋向这个方向追来。

    慕迟峰平日的轻功本是极好的,但那日因他负了一成年女子,又负了一婴儿,因此眼看着就要被那几点火光追上。只听钟仪在慕迟峰的耳边不断重复着:

    “把我放下……把我放下……”

    慕迟峰兀自埋着头,拼了命地向前奔,那火光只离他有一箭之遥,并还在不断靠近。

    “为了云儿想想吧,云儿……”

    慕迟峰用眼睛的余光瞥了瞥慕云,只见他正在怀中玩着父亲随风飘动的胡子,天真无邪的眼睛充满了好奇。只一瞬间,慕迟峰长叹一口气,紧闭的双眼挤出了泪水,如晦风雨,洒向身后的故土。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

    只见慕迟峰跃到空中,将钟仪轻轻放到了两根竹相连的缝隙中间,那缝隙离地约有十尺高,恰好够一身坐入。随后慕迟峰足点竹节,像阵风般飞了出去,再没回一次头。钟仪舐了舐从远方滴落在自己脸颊上的液体,似雨非雨。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钟仪心满意足地笑笑。

    小慕云所能记得的当晚的画面,不过是他们藏在乌篷船中,趁着夜色渡过渊河时把天照得如白昼的火光。那火光也好似河流一般,从天边流淌而来,簇拥着随波的刀剑铿锵与杂声鼎沸,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席卷了它面前的一切。直到他们行出三里开外,那火光仍依稀可见,那只黑猫仿佛受到火的灼烧,留下了永久的疤痕。今晚本来月色极明,黑猫极力想为小慕云露出宽慰的笑,但竹林上的浓烟渐渐盖过了明月,让黑猫越笑越见疤痕。

    是夜,满江风雨。夜雨沾湿了慕云细嫩的脸庞。

    慕云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汗如雨下,白色的中衣湿了个透。原来慕云一个人倚在竹窗边饮酒,烧刀上头,竟直接让他昏睡了过去。慕云想起父亲从前的叮嘱:“酒是穿肠毒药,色乃刮骨钢刀,财是惹祸的根苗,气是雷烟火炮。”不觉心生惭愧,忙把雕花葫芦丢在一旁,借着落羽上城的穿城风醒酒。

    慕云向窗外眺望着落羽上城夜晚的风光。只见盘江穿城而过,被明亮的月光冻得有些发冷,好像飘了一层霜不动。但在上城与下城之间形成了一连串小瀑布飞漱激荡,又告诉人们这是活水。盘江两岸,上城建筑,除了皇宫,就是大户人家的宅子了。是清一色的歇山顶,马墙飞檐鳞次栉比,盘江列肆,高高的灯笼挂了一岸,亭台楼宇间还藏着不少重檐盝顶,风火山墙,好不壮观。在这些院子的抱厦和破风间往往伸出许多平行的金属管,时不时喷出些白色的蒸汽,近些年来蒸汽工业在南羽国大为兴盛,因此瓦檐之间也搭满了排气管道以及方便上下的楼梯,往往每家的屋檐后面,都有飞檐状的烟囱,向外喷吐着黑色的煤烟。有的临街的窗户朝向不好,正对了城中心的巨型塔吊,三天两头的工程吵得达官老爷们怨声载道。有的阔户甚至在城中的两处宅子之间建起了飞桥,以沟通方便。烟尘飘在落羽城上空,把酒楼的旗幡都熏染成了黑色。那些大红灯笼就挂在沿街的管道之上,摇曳的烛光不仅隔了红纸,更在黑白夹杂的烟雾中迷迷蒙蒙,仿佛落羽城也喝醉了酒。虽无雨,但石板路上来往的行人多撑着伞,红黄蓝绿,准备随时阻挡空中降下的尘霾,那圆形的伞面从高处看去,好似五彩的雨点落在湖面泛起涟漪,此起彼伏。

    慕云眼看着这迷蒙的景色,丝毫没有醒过酒来,反而更心生醉意,于是他渐渐沉醉在了对往事的怀缅中,他在回忆母亲的样貌,可怎么也记不起来。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慕云寝室的门。

    “师父,休息了么?”是个略带稚嫩的女声。

    慕云突然被问及,没有准备,便慌慌张张地答道:

    “没……咳,已经睡下了。”

    只沉默了片刻,房门的机括突然一阵响,门被悠悠地推开了,走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这少女内罩一件白色单襦,下系一条绿花襦裙,上绣几朵莲花,外袭直领绿褙,高盘的云髻映着慕云房里的微弱烛光,一张鹅蛋脸生得小巧玲珑,眉目间有几分英气,桃花眼上倒插两条剑眉。

    “骗人!”少女轻嗔道。

    慕云刚欲开口,但一想自己肯定辩不过这少女,便一句话都没说。

    少女忙快步走到窗边,想要看师父在干什么。她见到窗沿上的雕花葫芦,知道里面是酒。

    “我能喝么?”

    慕云伸手把葫芦递给少女。少女捧过来,高仰过头,那烧刀子刚一入喉,便呛得她不住咳嗽。少女逞强,忍着呛劲,把剩下的小半葫芦全部咽下了肚。少女的双颊马上变得红润无比,映衬着屋内的烛光,更增添了几分娇美。慕云只望着窗外的景色,并不敢看向那少女一眼,两人就这样无语静坐。

    这少女着实生得俊美可人,又聪明伶俐,慕云竟有何本事作她师父,故事还要从四个月前说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