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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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林中奇遇

    一瞬间的明悟、决绝,夏桑圆睁的双目,迸射出摄魄的凶茫。他咬紧了槽牙、筋着鼻子、喉间传出嘶哑的低吼。

    此时,他是一只受伤的独狼,骨子深刻着的、血液沸腾着的,便是最原始、也是最凶残的欲望,那即是搏命、即是生存。

    那把破旧的柴刀被他横在胸前,这让他无所畏惧。他双瞳紧缩,不放过任何细节。他不知道下一刻里,大猫扑来的是哪一只尖爪。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论是那一只,他都要让那头畜生见点红。

    时间点滴流逝,那只大猫并没有心急如焚地扑上去。也许它读懂了夏桑眼神里的煞气、也许它在等猎物失血虚弱。它伺机游走,等待着咬断猎物喉咙的时机。

    在这大山之中,一个最普通的寒夜里,一人一虎,两张口都亮出了凶狠的獠牙,生存与猎杀诡异的对峙着。

    许久,也许是夏桑身上的血腥味,让大猫再也按捺不住饥肠,它终于露出了利爪,扑将了上去。热浪滚着腥风扑面而来,夏桑心无悚惧,他瞄着大猫的面门,决然地劈出了刀锋。

    然而,那把破旧的柴刀实在是太钝了。那道锋刃甚至还斑驳着锈迹,一把钝刀无法劈开大猫厚实的毛皮。夏桑感觉自己的双肩难堪负重,像似被坍塌的房梁砸中一般,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仰了下去。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膻味,还有近在耳畔热浪,都在宣示着他的生命,已然走到了尽头。

    某一个瞬间,夏桑仿佛置身于彻骨的冰窟中。他的口鼻中呛满了水,窒息感如卷席般袭来。他的双眼渐渐朦胧、意识渐渐模糊、只剩下了一片寂灭。最后,他的魂灵脱离了身体的桎梏。

    他看到,一张血盆大口钳住了他的脖颈,獠牙穿透了他的喉管。他的双手无力地抓扯着,他的双腿像是一条、被剁了头的鲶鱼,抽动着、痉挛着,徒劳地挣扎着。

    突然,星罗密布的夜空中,突兀地印上一道银闪。须臾之后,又是一声惊雷炸裂了乾坤。那钳着夏桑脖颈的大猫,猛然地松开了尖牙。它哪里像是大猫,根本就是一只吓破胆的老鼠,只会乱窜。

    它惶惶不安,嗥叫着漫山奔逃。然而,下一个瞬间,它那锦缎似的皮毛上,莫名地燃起了熊熊烈焰,转瞬之间,灰飞烟灭。

    夏桑的魂灵一阵战栗,他陡然间挣开双眼,突如其来的转机令他猝不及防。他的口鼻中不断地涌出血浆,呛得他几欲窒息。他双手撑着地面,剧烈的喘吁着。但是他的喉管已被老虎咬穿,血浆就像是这山里的涌泉,喷薄着向上冒涌。

    夏桑下意识地掐住了喉咙,可是鲜血又从他的七窍流出,窒息的无力感再次笼罩了他。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惊雷炸裂了霄汉,仿佛天上的星辰都为之震颤。夏桑忽然心生灵犀,他抬头望向夜空。只见一道流火滚滚着巨浪,淹没了整个天际。夜空像是被引燃了一般,漫天的火光,将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昼。

    那道流火狰狞着,宛如洪荒猛兽。它辗碎了长空,整个世界都在尖啸着。旋即,又是一声撼动了苍穹的轰鸣,霎时间大地崩塌,滚滚的硝烟卷起了巨浪,在狂风中,肆虐横行。

    在那巨浪之中,夏桑就像是一叶孤舟。一胧荧荧的微光,包裹着他的身体,在浮浮沉沉中忽明忽暗。

    前所未有的空明,让夏桑从绝望的惊惧中醒来。他的魂灵再一次摆脱了身体的桎梏,像是放飞的孔明灯,愈飞愈高。他脚下的山川,变成了画作里的水墨、他头上的星辰,唾手可得。最后,他肆意地在这星空里翱翔,他看到了一幕幕时光的剪影,这些剪影在他的眼前如流光掠过。

    那是一幢燃火的宅邸,一个男人被钉在墙上,他的双手被人斩断,似乎奄奄一息。在他脚下的血泊中,一个女人凄美着。鲜血浸透了她飞着彩凤的云裳,一杆长枪贯穿了她的胸腹,那只飞舞的彩凤,好似正悲唳的嘶鸣。

    一间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裹在襁褓里的婴儿嗷嗷待哺。忽然有人引燃了火折,点亮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在那恍恍惚惚地光晕里,一个女囚解开了衣襟,用她甘润的乳汁,止住了婴儿的啼哭。

    一头瘦弱的矮马,拉着一辆破旧的辕车,咯咯吱吱地穿过了高大的城门。辕车上一个羸弱的孩童,正蜷缩着身体,酣睡中还不忘擒着幸福。赶车的马夫扭着头,巍峨的宫峦在他的眼中愈发模糊。最后,天际的边缘,只剩了一片连绵的琉璃,在夕阳的照映下,五色斑斓。

    雄伟的高墙下,一个男童被踢下了辕车。漫天的飞雪中,他迷失了方向。黑夜淹没了他纤瘦的身影,严寒皴裂了他通红的脸颊。

    一间低矮的窝棚,还是那个男童。几块石头垒成了他的火盆,通红的炭火映在他的脸颊上,幸福的微笑正满足地洋溢着。他的双手捧着一个或许已经馊掉了很久的窝头,这个窝头与这间窝棚,就是他世界里的全部。

    一个高大的汉子,他长长的胡须垂到了胸前,在他的肩膀上狰狞着数不清的伤痕。他抱起了男童瘦小的身板,他的大衣裹住了这片隆冬里所有的严寒。

    一间草庐里,一个男孩兴高采烈地蹦跳着。他的手里挥舞着一张廉价的草纸,那张草纸上,笨拙地勾勒着两个大字,夏桑。

    这些光影记录了夏桑所有的过往,有他最熟悉的片段,也有陌生的因果关联。夏桑沉浸在这一幕幕光影中,仿佛身临其境。他无数次地追索着这些流光,在时光的长河里往复寻觅。

    他的心灵像是被最清冽的泉水自上而下、洗涤了一遍又一遍。他明悟了自己,他的魂灵渐渐变得通透,他的心神从最开始的惊涛骇浪,变得波澜不惊,最后,心如止水、恍如明镜。

    这一刻里,星辰不再闪烁、硝烟不再浮沉、那包裹着夏桑身体的微光也停止了晕晃。整个夜空定格在了风停下来的那一瞬,只有夏桑的魂灵四处飘荡。他依从着心灵的延展,在属于他的时光长河里,随心徜徉。

    他记录了一张张面孔,有的面目狰狞、有的眉目如画、有的会心微笑、有的色厉内荏。他专注地、不厌其烦地记忆着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

    从一滴乳汁到一碗热汤、从一杆长枪到一把柴刀、即便是那只已经灰飞烟灭的大猫,亦或是那撼天动地的天外流火。

    直到山坳里的风再次轻拂,夏桑忽然想到,倘若生命在这一刻终结,至少来时糊涂,去时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