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郡马出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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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烧宫脱困(1)

我知道。待我放手一搏的时机來了。

淮宁臣在那日之后只來过一回。匆匆在远处见了我一面便走。我装作沒瞧见。一番撕心裂肺地咳下來。再双目火燎地睁开眼。他人影已是不见。

第二日。便听得宫中的几个小宫婢私底下叹道。淮大人竟果真被派到东洲那里。此去路途遥远。也不知有沒有个人添衣热饭的。

我听了只是冷笑一声。暗中与李先生忙碌了起來。

估摸着淮宁臣已经入了东洲地界。我愈发地做起病态來。成日让李先生与我把脉调养。一日日咳出的血染红了无数帕子。

“我从宫外带來些新鲜鸡血可不容易。诶诶。”李先生一脸着急。止了我往丝帕上洒鸡血的动作。低声道。“你慢着些。血倒是不珍贵。就是可怜那些宫女们了。整天绕着你这些血帕子打转洗着。人都累死了。”

我低低笑道。“事到如今还担心她们做什么。若不将戏面做足。她们也不会相信。别看她们平常年纪不大的。那可都是在淮宁臣手下做了极长时间的。精明得跟兔子似的。”

他沒理我的话。自顾自近身过來。往我面上抹了一把白粉。“头发倒是又黑了不少。甚好甚好。”

“老先生。”我忽而开口。朝他粲然一笑道。“眼见时机也到了。咱们就今夜动手罢。”

他眉头微锁了半晌。点头应道。“也好。择日不如撞日。拖到以后也是夜长梦多。”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朝外扬声道。“快來人。”

我听得他话里有急意。连忙敛息闭了眼。将脸微朝向床内偏着睡下了。须臾便有三两个人疾步进來。语气恭敬道。“李先生。您有何吩咐。”

“快。拿些松香油过來。苏大人突然晕阙过去。让她闻一闻。”

她们听了我又晕过去。慌忙应了是。连连催促着出得殿去。我待又静了下去。抿起嘴忍俊不禁睁开眼道。“老先生倒真能唬人。刚才还心疼她们洗帕子呢。现在又舍得骗她们了。”

他清嗓子咳了一下。正待要说话时。她们人影已探进内殿。我连忙又调匀呼吸。作出微弱鼻息來。不多时鼻尖之下有股浓香索索而來。我沒忍住。啊地一声便打出來个喷嚏。

李先生双眸有一丝笑意闪过。却又是有些泪目道。“苏大人。你觉得如何了。”

我自睁了眼便是精神矍铄的样子。听了他的话又回过神來。恹恹道。“许是……许是回光返照了……”

我憋了憋气。一双眸子泪水涟涟而下。哀哀道。“李先生……这些日子來多亏你照拂……还、还让我能续命到今日……”我叹了声。声音低下去不少。“我这睡了醒來……像是觉得精神了许多……劳烦先生、扶、扶我一把……”

他忙止了我道。“不可不可。苏大人的身子还是少动得好……”

“咳。”

我作势又是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吓得还候在旁边的几个小宫女花容失色。纷纷要上前來抚我。李先生道。“莫慌。快出去将我的药箱搬來。”

她们喏喏称是。又是疾步小跑了出去。李先生凑近了与我耳语道。“待她们进來。你需咳出血來。”

我了然点头。借了他几分力。懒懒地靠在了床头坐着了。

等到药箱子被她们合力搬來时。我从枕下抽出一块丝帕。不住咳着将之堵于唇间。另一只手暗暗伸进被中。那里正是立着一个广口瓷瓶。我拿指甲蘸了一些。快快地将帕子拿下來再放到方才沾了鸡血的手上。一时间丝帕连襟血色。直教双眼都染红了不少。

我喘着气瞥了一眼李先生。他忙忙将帕子取过丢在地上。回身道。“你们先且下去。我与苏大人施针。”

这一施便施到掌灯时分。我唤了一干宫婢进來。道有些饿要进些饮食。

她们本就是被淮宁臣限制着照看我。若是我好。她们自然也好。我这一语既出。大家都是纷纷喜色。我微闭了眼道。“再将李先生请进來。我与他一齐用晚膳。”

李先生在我醒后便已出去。待我传唤宫婢时去拿了他装在药箱底层的假死药。另取了些松香在我用膳时点上了。这些举动自然都是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我挑了最爱的八宝鸭。拾筷吃起來。

入口之后。少不得又是一番咳嗽。李先生转向侍立在旁的宫女。肃然道。“这道菜是什么。”

“回、回先生的话……”那宫女面生。见了李先生板起的脸孔。竟是被唬得战战兢兢道。“是、是苏大人爱吃的八宝鸭……”

“什么。。”他霍地站直了身子。拂袖便将这盘八宝鸭掀翻在地。瓷盘与地砖撞击的清脆声音合着他的暴怒。“鸭肉本是寒凉之物。怎可与伤寒之人吃。”

我咳嗽有增无减。他回身过來忙道。“苏大人。你有沒有怎么样了。”

他将我的手腕扶着。暗自与我塞了那粒假死药。我喘着粗气捂住了嘴。将那药一口气吞了下去。一阵睡意昏昏袭來。我微弱了气息。掀了掀眼皮再闭上道。“累……”

隐约听见宫女惊叫了一声。李先生暴喝道。“苏大人要仙逝了。快。借几名太医來。”

松香油阵阵香气不止。我仿似见到了一片火海之中。寸木都被烧作散灰的模样。

从前一直都是陆景候为着我做许多事。今日。也让我又死一回罢。

我虽是假死。却也有些知觉。不知那些宫婢啼哭着去做了什么。总之我突觉浑身笼上了一层凉意。似乎有人站在我床边一瞬未离地盯着我。那目光锐利似箭镞。将我当作了一块肉一般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这样的眼力。在当今世上。除了女帝。也不会再有第二人。

因着鼻翼之间不能呼吸。都是由全身穴位之处的毛孔來吸气。由肚脐处将呼出的气排出去。我因而不担心会由于呼吸而暴露。只是觉得恍惚中有人将手指尖触到我的眉尾处。低低威严问道。“她果真不在了。”

旁边李先生赶忙回话道。“苏大人的脉象一直弱。长期被淮大人困在这宫中。也未与外面的新鲜灵气沟通过。是以总不见好。加上淮大人一直心急。要将苏大人的白发回复成青丝。草民便只得开了几副逆行倒施的方子。本以为苏大人福气大的。可是……”

“可是怎的。”女帝话音也并不急。像是问着为何御花园的一株腊梅为何凋了一般。“你是行舒带到宫里來的游方医者。朕当时并未反对。如今出了这事。也只怪这苏二沒有福气。可是朕也要问清楚。到时候若行舒怪起朕來。朕也好有个交待。”

李先生答应了一声。呐呐了两下正要开口。却是旁边有个宫婢扑通跪在了地上。哭着道。“陛下饶命。本是苏大人今日突然想吃那道八宝鸭。便吩咐奴婢去让小厨房做了來食。奴婢不懂医理。也着实不知这鸭肉寒凉。不可让病者入口的。”

李大夫忙道。“的确。陛下莫要怪罪。本是草民未有与她们交待清楚。平日苏大人要用膳 ... 。都是直接让草民做药膳來食的。”

女帝不急不慢道。“那便是她自己的错处了。”

她一直按在我眉尾处的手拿开去。似乎已经起身了道。“朕看她的确是沒了气息。总归是冬日。尸骨不会腐坏。王喜。”她唤了声。“便传了淮宁臣回京來处置罢。”

殿内沒有人言语许久。半晌听得有人在门楹处低低应了一声。“是。”

有脚步声一直走了出去。隐隐听得女帝又停了下來。不知说了些什么。王喜也是低低应着。像是在推拒。少顷。却又有脚步声一步一步踏了进來。我全身快要冒出一层冷汗。本以为是女帝疑心起我。却听得有一下轻轻的吸鼻子声音。

“苏苏。”那人开了口。竟是现下生疏得似从未结交过的王喜。他鼻音有些重。声音也是缓慢沉重。我听得他道。“你从前必定是在怪我。我皇命难违。我知道。若我换做了你。也定是再容不得我这样一个害你到此番境地的人。苏苏……”

他将我放在身侧的左手握住。贴着他的面低低地哭起來。我手背上一阵温热的湿意。却在沒有暖炉的殿内瞬间成了冰冷的水流进袖间。

我双目有些酸胀。不提防眼尾处竟是滑下一滴泪來。李大夫在旁边猛地咳嗽了一声。我面上极快得被覆上了一层帛布。“王公公。死者已矣。本是要干干净净地走。莫要让凡尘要牵扯她了。”

“是了……”王喜将我手背上的泪缓缓擦了。又断断续续道。“李先生。她从前受了许多苦。我只是心疼她还沒享过甚么福……便……”他深吸了一口气。哽着喉头又侧回首來对着我道。“苏苏。你知道你还有一桩心愿未了。你放心……我会趁着陛下心情好时去求她的……况且现在。陛下已经撤了宗人府的守卫。你的郡马爷定可安然无恙地出宫……”

我的心嘭地跳了一下。只是奇怪。明明被这药已是封住心脉了。竟还能跳起一下。应是幻觉罢。

我的手再度被他紧紧一握。倏忽间那包裹住的温度又降了下去。我茫茫然地想。怕是他要走了。

女帝方才的态度好生奇怪。以她如此多疑的性格。我恰恰死在淮宁臣出京的这段时间里。她定是要好好查一番。确定我的死讯才是。竟是如此轻易地就放了我。这好处來得太快。不太真实了。

待得王喜缓缓离开之后。李先生道他要出宫去。这照看尸身的事情便交给宫里的人。

宫婢们都是些小丫头。遇着一具全身冰凉的尸体。个个都是推脱逃得远远的。

李先生又候了半个时辰。悄悄在我耳边道。“差不多了。”

随即我嘴里被塞进一颗药丸。我酸着腮帮子含化了。一股脑地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