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襄阳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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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

人们陆续离开了坟场。黑老蔡骑着马前边领路,王县长和潘旅长两班人马尾随其后沿着乡间草路快跑着来到了郭家草房前。黑老蔡策马站住回过头来说:"到了,这就是郭忠和他的儿子们的住处!”说罢扭身跳下了马。

    王县长从马背上下来扶了扶眼镜走到草房前瞅了瞅被烟火燻黑的土坯墙,回过头来又瞅了瞅黑老蔡,说:"他们就住在这?"

    黑老蔡说:"早些天他跟他的儿子们除掉了高家庄几个土匪,没想到土匪买凶杀人过来施坏,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草房不说还用两支快枪抵着门打,父子几个险些没了牲命!”

    唉!王县长叹了口气说:"谁能想到呢?赫赫有名的战斗英雄竟然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这房子它能住人吗?"

    "穷苦人家有选择吗?郭家几代人都是在草房里度过的,对于一个连饭都吃不上的庄户人家来说,能住上草房有个窝坡已经是够幸运的了。晴天好将就,糟糕的是雨天,往往是外头大下屋里小下,外头不下屋里滴哒,连阴雨天更遭罪……现在倒好,连草房都没得住了,只好借宿肖家!”

    "太可怜了!呃,肖家?这庄上有姓肖的吗?"王县长走到黑老蔡跟前说:"借宿肖家?毫无疑问这两家关系肯定不错的了?"

    "肖家是出了名的慈善人家,郭家几次救过肖家二女肖春桃的生命,人非圣贤谁能无情?所以他们再三请求郭家父子到肖家去住,以此报答多年以来的乡亲情和救命恩!"

    "哦!原来还有这样浓厚的交情!"王县长朝大伙看了看说:“这样吧,我们到肖家去看看,顺便拜访一下慈善人家,如何?"

    于是,众人牵着马离开了茅草房,快走着来到肖家大院门口,差人把马拉到几棵槐树下拴好,黑老蔡领着王潘二人往院子里走。他们看见几个男丁挥者铁铣正平整炸弹坑。刚步入院子就闻到刺鼻的血腥味,王县长因闻不惯血腥连忙捂住鼻子边走着他说:“百无一用是书先,要怪只能怪爹娘生了我一个秀才身,纸上谈兵还可以叨上几句,真要是动起刀枪还不知哆嗦成啥样子!”

    说话间,他们已过了二道院进了肖家堂屋,看见铺有稻草的地上躺着一个人,他脸色青紫两眼紧闭静悄悄地躺着不动,血迹斑斑的黑色棉布褂子上盖着床黑棉被。肖家母女就坐在旁边,见来了客人起身让座。

    "哟,咋回事?"黑老蔡上前一看吓了一大跳,因为他晓得只有即将断气死掉的人才会从床上移下来放在铺有稻草的地上,这是当地的风俗习惯谁也更改不了。他蹲下来伸手到被子里按住胸口,年轻人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翻了下他的眼皮看见瞳孔收缩浑浊无光,他摇摇头站起来朝肖家夫妇说:“几天了?咋不请大夫过来瞧瞧啊?说不定这娃子还有救呢?”

    站立着肖耀祖说:“找过大夫,大夫过来摸了摸瞅了瞅直摆头,他说他没得那个能力……还有就是钱啊,春日头上一时半会到哪去弄恁多的钱?这年头莫说郭家没饭吃,就连我肖家日子过的也是紧巴巴的。"

    黑老蔡伸手到自己腰包里掏出仅有的几张纸票递给肖耀祖,说:“这是我两个月走乡串户说书赚来的几块钱,算是我这个当叔叔的对晚辈的一点心意,无论日后他的伤瞧得好或是瞧不好都不叫他们还。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少年英雄就这样离开人世间!”

    这时候,郭忠扛着铁铣从外头进来,他放下铁铣转身朝王县长和潘旅长拱手致谢,他径直走到儿子床头蹲了下来,伸手到儿子胸口摸了摸又无奈地收回手,心如刀割啊难道说儿子真的是无药可救了吗?昔日儿子的身影又出现在了眼前,从背着书包去上学到后来退学回家种地,从他被日本人关进大牢遭罪受折磨到前天夜里跟日本兵拼命……他不知不觉间他流下了眼泪,心里老重复着一句话:“老天帮忙救救我的儿子!老天帮忙救救我的儿子!"

    王县长轻着脚步走郭忠身后拉着他站了起来,他伸出手拍去郭忠肩膀上的两块尘土,说:"别难过了,英雄儿女给襄阳人民争了光长了脸,作为国民政府一县之长我会尽全力施救他的,你不要太着急!”转身走到门口朝着前院大声喊道:"顺子,你过来一下!”

    小名叫顺子的差人小跑着过来大声问:“县长大人,有事你尽管吩咐,小的保证尽力去办!”

    王县长走到顺子跟前说:"你呢骑上我的马赶紧到镇上去找张镇长,叫他把镇上最好的医生以最快的速度给我叫过来,还有,你叫他吩咐医生必须把医药用品带够拿足,告诉他若有半点差错我立马撤了他的职!人命关天,快去快回!”

    “保证完成任务!"当过几年兵的顺子答应着转过身跑向院子外边,他纵身上马两脚猛踹马肚子叫了声:“驾!”

    枣红马吼叫两声“噌”的一下窜出十几米远,朝着正东边小镇方向疾奔而去。

    晌午的时候,顺子带着一个胖乎乎的医生匆匆忙来到肖家门前,跳下马俩人径直走进院子步入堂屋。胖医生放下药箱蹲下来,先是摸摸心跳把把脉,再看看瞳孔他摆了摆头说:“说句实话,太糟糕了,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血脉滞流体子发凉。本人实在是无能为力了。”说话间他拎起药箱走向外边。

    “啪!"潘旅长把手中的水杯摔到了地上,他不慌不忙地从腰里摸出手枪打开保险,拿着枪走到堂屋门口挡住了医生去路,朝着空旷的院子他说:“别忘了,这可不是自家的堂屋门灶户门,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啊?小心枪走火!"

    医生提着药箱又回到屋里,坐在椅子上他抱怨说:“你们都看到的,他的身体都变了颜色还咋弄?医生就是给人医伤治病的,有钱赚哪个舅子不想干?问题是我怕到头来你们落得个人财两空要骂人!”

    王县长瞅着医生解释说:“其实,这屋里所有的人没得一个想刁难你的,人命关天哪了没事找事为难于你?若是面对普通的百姓受点伤我是绝不会插手此事的,你知道躺在地上的这个年轻人他是谁吗?你有没有听说过前天夜里有六十四个日本兵被人弄死的传闻?那场战斗就发生在这个院子里,那四个民族英雄其中的两个就在你的面前。"

    胖医生瞅了瞅郭忠又瞅了瞅奄奄一息的年轻人,说:“侠肝义胆郭家人我早就听人说过,问题是要治好他的伤需要一笔昂贵的医药费,现在的行情你们应该是知道的,医药不但难买而且还昂贵的吓人!”

    坐在椅子上潘旅长说了句:“有多昂贵?再贵它还有英雄的生命贵?告诉你若是弄出什么偏差我立马抄了你的家。我看你说话有问题,老家伙!”

    王县长从裤兜里掏出钱布袋,当着众人的面数出十块大洋递给大夫,说:“只要你尽心尽力地医好英雄的伤,国民政府是不会少你一个子的。怎么还有什么顾虑的吗?”

    看着白花花的银元,胖医生心里亮堂起来,他伸手接过来揣进衣兜,说:“没啥顾虑,有啥顾虑的?医生本来就是给人医伤治病的!”

    王县长说:“不要怕失败要有信心?,治病跟打仗一样,谁敢保证每次都打赢?何况郭老英雄已经说过,拼一拼死马当着活马医,治好了算你的医术高明,治不好没人会责怪你懂吧?"

    胖医生站起来连声说:“好好好我来试试,估计小英雄是被日本人的刺刀刺中患上破伤风,那些狗娘养的坏的很……问题不大,以前我治好几例!”打开医药箱着手配伍药物准备挂瓶注射。

    王县长转身出了堂屋,很快他提着个皮包又进来了,坐下来打开皮包从里面拿出六筒用红布包裹好的银元放在桌子上,朝着郭忠他说:“这六百块银元是国民政府对你和你的儿子们的奖励,谢谢你们干出这般轰轰烈烈的大事情来,了不起啊四个人赛过政府军的几千人……我跟潘旅长准备写份材料上报军部,目的是为你们父子几个要回属于你们应得的荣誉和财物,希望你们再展雄峰多杀鬼子多立功!"说着走向门外。

    来到二道院中间,潘旅长拍了拍郭忠的肩膀说:“还有啊老兄,你跟你的儿子们有没有想过进军营当兵?国军116旅的军营大门可是随时为你们敞开着的?有没有兴趣啊?"

    怀着感激之情,郭忠朝着二位拱手致谢,然后朝潘旅长说:“当兵进军营那是件好事啊,有饭吃有仗打哪个不想?不过你看到的现在还不是时候,过两天吧等到儿子伤好了我会到军营去找你的。"

    潘旅长信以为真又拍拍郭忠的肩膀说:”就等你这句话!不急不急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告诉你,过几天我跟王县长还会过来看望你们的,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郭忠再次拱手致谢连声说:“谢谢你俩的抬举,谢谢了,谢谢了!"说话间已走出了肖家大院,继续边走边聊过了村口来到荡沟边他站住了,几句告别的话过后他转身往回走,因为他还惦记着他那奄奄一息的儿子,心想:有了王县长和潘旅长的吩咐那医生应该尽心尽力地抢救儿子了吧?

    其实,就在这天晚上后半夜的时候,医生挂好药水瓶坐到墙边地铺上窜瞌睡,郭忠背靠墙壁坐在儿子脚头起,那床黑色棉被盖在他和儿子的身上。他把脚地贴在儿子冰凉的脚上面,希望能给他带去些温暖,也许这是给儿子的最后一次温暖。经过两天两夜的注射打完十几瓶药水,他依旧两眼闭着一声没吭,心跳忽快忽慢极不稳定。从医生叹气声中看得出儿子的伤情没有好转的迹象,难道说儿子真是无药可救了吗?不论咋说,只要他的心脏还有一点点跳动就必须救治下去,哪怕是借高利贷负债累累……可能是太累太疲乏的缘故,偶尔之间他会闭上眼睛打个盹,但很快地又睁开眼睛,就着墙上的挂着的油灯朝儿子看看,他怕儿子突然醒来时看见身边没有人会感觉到孤独和痛苦,他想第一时间看到儿子醒来。从吃罢晚饭到现在就是这样靠墙而坐,看看掛着的吊针药水一点一滴地滴答着,有时甚至抱怨药水滴答的太慢了。

    着急地守候着等待着,郭忠的眼前不时闪现出儿子成长过程中某个场景,倔强的个性,诚实的眼神,很少说话的嘴巴……缺吃少穿的日子里为一个窝窝头被可恶的父亲打晕在地上,刀劈正要奸淫肖家姑娘肖春桃的鬼子兵,被敌人绳捆索绑地押往襄阳城大牢的途中,挣扎在惨不可睹的日本人的监狱里,奋力拼杀在肖家大院里……和许多富家子弟不一样的是他一直都在死亡的边缘上摸爬滚打挣扎着。他盼望儿子能够活过来,哪怕只有微弱的生命终生躺着不能动弹,他也会端吃端喝无微不至地侍候他一辈子,决不会有半句怨言。他的生命里不能没有儿子,儿子是他的一切,他的一切为儿子!

    肖春桃穿好衣裳从南厢房出来说:"郭叔,你休息一会儿,这有我守着。"

    "不要紧,不瞌睡,我想再陪陪儿子!"坐在床头郭忠回答说,他的目光始发没离开儿子那张青紫色的圆脸。

    肖春桃搬来了凳子坐在郭列枕头边,朝着正滴答的针管看看,她看见那瓶药水差不多已经滴完了,她叫醒了大夫。

    调换好药水瓶子,大夫再次掰开郭列的眼皮查看瞳孔,触摸胸口体察心跳,企图从中了解治疗效果。完事他摆了摆头又回到地铺上,瞅着伤员说:"够伤脑筋啦,十几瓶药打完了还是不见效果。这是最后一瓶药水了,天亮以后还得派人去县城买几瓶回来。你们可能不晓得,消炎类洋药没得县衙的批条根本就买不到!"

    郭忠说:"大夫,你只管放心大胆地治疗,药的问题由我来,等下我就去城里找王县长。骑马快的很,顿把饭功夫准能回来!”

    大夫躺下了,说:”希望如此吧,不然的话真该断药了!”说罢闭上眼睛窜起瞌睡来了。

    忽然,屋里响起一声咳嗽,声音虽然不大但急促有力。郭忠惊讶地站起来问了句:"谁在咳嗽?你俩听见了没?”

    春桃朝四周看了看摆了摆头说:”没听清楚,好象是外面有人在咳嗽!"

    大夫睁开眼朝郭忠看了看说:"会不会是错觉?好像没听到有人咳嗽啊!"

    郭忠站起来踢着鞋上前几步开了门,来到院子里朝四周看了又看,二道院里朦朦胧胧的空无一人,他觉着有些奇怪,因为刚才明明听到有人咳嗽咋会是幻觉?他回到屋里蹲到儿子枕头边仔细地查看,他发现儿子的嘴巴在轻微地动弹,好象有话要说却说不出来。他两手握着儿子的一只手朝医生瞅瞅说:"麻烦你过来看看,他的嘴巴和手好象在动弹?"

    大夫起身走过来拿着郭列的手细细体悟着没吭声。

    这时候,那声急促的咳嗽再次响起。没听错也没看错正是从郭列嘴巴里传出来的。仨人不同程度的都有些惊喜。郭忠握着儿子的手差不多流出了眼泪,他说:”儿子,你可把爹吓晕了!老爹晓得你福大命大不会轻易举地死去,大伙正想办法全力抢救你,你一定要挺住要有耐心!"

    听到外面说话声,肖耀祖夫妇连忙穿衣起床从北厢房里走了出来,其实从半夜时起他们根本就没睡着过。走过去拧亮马灯,夫妻俩蹲下身朝郭列看着,肖夫人说:"好人有好报啊,王母娘娘你要保佑他啊,让他逢凶化吉大吉大利,从今往后远离灾难!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肖家这一辈子都不得安身,谢天谢地他总算是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