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山石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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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鸡肠狗肚多祸患 郎情妾意两相思

    tue feb 16 08:43:14 cst 2016

    且说那谢漠陪笑脸道:“往年办差的老爷都是熟人,我也就豁了这张脸留在这破屋里住下了。只是今日刘师爷初来乍到,又生得白净,住在这塌七杂八的地方未免不舒适。韦老爷家宅院宽敞,房屋明亮,且又少人居住,还望能腾出一间留众位差爷栖身。—老爷今日腾开脚步,日后去县里办事也能有个照应。不知韦老爷肯不肯赏面子?”

    他一张嘴,韦爷早就看到了嗓子眼后面那九道弯曲黑心肠。只气的十指紧攥,牙槽骨咬得“咯吱吱”乱响,暗中道:“你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若发火,定会惹出无端灾祸。罢了,忍得一时屈辱,留得一世安宁,只好任你算计。”想到此处,强露出笑容道:“区区小事怎敢推辞。韦某正有此意,还请各位差爷不要嫌弃。”刘元听了大喜道:“韦老爷果然是慷慨之人,既蒙盛意,却之不恭,只好叨扰了!只是此处事务冗杂,需留下衙役处理,我一人过去便可。”

    商议已定,众人先告辞回家。唯有韦爷坐等。直到饭罢,又吃了一杯茶,那刘元才起身,同韦爷出了门,向韦家而来。离的不远,转过几条巷道,已到了门前。韦爷一边让刘元到客厅,一边唤家人奉茶。

    刘师爷落了座,一边品茶,举目环视。好一处幽雅之所!但见脚下青砖铺地,帚痕犹新;中堂上高悬孔夫子画像,下设香案笔墨,陈列儒家经典;隔墙处一溜屏风,上绘彩画,清雅脱俗。果然是尘迹不存清静地,万象争荣富贵家。

    刘元赞不绝口,先与韦爷攀扯一番,又说一些无关紧要的淡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乱扯。韦爷虽然心里厌烦,却不敢显露出来,只得拿出一副虚情假意勉强应付。

    话分两头,却说韦昌辉虽然颇有家产,却素来不贪恋女色,后堂之中只娶了一位正室夫人王氏玉瑶。那王玉瑶本是韦家佃户之女,生得身材苗条,容颜娇美,且自小喜欢习文写字,酷爱吟诗作词,虽无咏絮之才,却有薛柳之风。只可惜命运不济,十七岁时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姐妹,无依无靠。幸得老太爷韦元介疼惜,托媒作合娶进门作了儿媳。自此方衣食无忧,享尽了富贵安宁。

    只有一件不足。因这位韦爷生来便是个刀刃上走路的魔星,平日里只喜欢操练武艺,结交四方英豪,多时游荡江湖之上,无暇沉迷帷幕之中,把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娘子抛在后宅独守空房。天长日久,渐渐愁生寂寞里,怨起风月中,将一把恩怨情思都寄在了凝眉嘘叹之中。

    这一日独坐桌旁,见窗外树影婆娑,听檐下燕声呢喃,不觉愁思渐起,便磨墨蘸笔,作诗一首,道是:

    蛱蝶无心恋豆蔻,杜鹃有意惹幽愁。一脉嫣红谁人赏?空叫芳菲付溪流。

    写罢搁笔,忽见丫环春喜端茶进来,王玉瑶便问:“老爷今日去了哪里?”丫环道:“今日县里刘师爷来催粮,住在咱家,老爷在客厅陪着说话哩!夫人不知,那位刘老爷生得一副好相貌,比起戏里的张生还要俊俏几分哩!”王玉瑶红了脸,啐道:“你今日莫不是疯魔了,在这里胡说。要说人彩长相,你家老爷便是数一数二的人物,难道还有比老爷更周正的不成?”丫环笑道:“老爷仪表虽好看,毕竟时常见,也就看惯了。那位刘老爷初来乍到,穿戴又好看,只是看着新鲜!”说着放下茶,自去忙了。

    王玉瑶心中暗想:“往年交粮纳税总是是非不断,惹出许多闲气,不知今年又要生出什么故典来。我也是寂寞无事,不妨去客厅里探听一二。”心里想着,移莲步出了香阁,从隔门轻轻进入客厅,隐身在屏风后面探听。果然听见厅中有攀谈议论之声。王玉瑶思忖道:“不知这位刘老爷到底如何俊秀,竟惹得丫环那般夸赞。”便从那屏风后面悄悄探出半个身子向屋里觑视。只见桌旁坐着一位年轻公子,生得粉面修眉,皓齿红唇,真个是英俊潇洒,翩翩出尘。好相貌!有诗为证:

    翩翩玉树临厅堂,粉面脂唇映茶香。含情双目多顾盼,不知谁是武大郎?

    王玉瑶乍一看见,就好似三娘娘见了刘彦昌,又像是七仙女见了董家郎,早已怔在那里,只觉得颜面发烫,一颗芳心乱跳,如痴如醉,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且说那刘元正与韦爷说长道短,偶然一闪眼,觉得屏风后面似乎有人,趁喝茶工夫抬眼一瞅,恰恰瞥见那里露出半个人影。再一细瞧,呀!原来是一个妖娆妩媚的女子,生得蹁跹袅娜,娉婷百媚。真是蛾眉淡扫凝春意,云鬓高挑挂怯羞,就像那画里走下来的仙女一般。

    刘元看见,浑身如雷击电打一般,瘫在椅子上,莫想动得半分,那一双眼睛就像浸了羊油,直勾勾再也收不回来。心中恍惚道:“莫非我已离了凡尘俗世,到了瑶池仙境?眼前这位女子冰肌雪肤,分明是天宫仙子,月里嫦娥,尘世间哪有如此动人的美女!”一味的发了呆,胡思乱想。

    王玉瑶看他如此,猛然回过神来,只臊得粉面绯红,低了头,径自去了。刘元如梦如幻,恨不能随了她便去,只觉得三魂七魄“嗖”的一声,早出了厅堂,追到内宅去了。

    韦爷见状,哪里知道内里情由,只以为刘师爷远途劳累,身体疲倦,忙叫家人领到东厢房歇息。刘元早已丢了魂,失了魄,浑浑懵懵,随家人到了东厢房,坐在床榻上愣愣怔怔,满眼全是那女子的身影。

    痴想了一回,辗转了半天,已是后晌。韦爷备了酒菜,叫人来请刘元赴宴。刘元躺床上以被蒙面,推辞道:“忽觉身体不爽,难领盛情。”家人回报韦爷。韦爷吃惊道:“刚才还好端端的,如何就不好了?”急忙过来看视。

    只见刘元双目无神,四肢乏力,像是着了魔魇一般。韦爷道:“莫不是路上辛苦,受了风寒?快找个大夫来瞧一瞧。”刘元听见,勉强坐起来,推辞不医。韦爷一来颜面上下不去,二来又怕摊上事,哪里敢马虎?立叫下人前去请大夫。

    话说那金田村有一个土郎中,姓董,名峰岳,虽无名声,却极有手段,擅治各种疑难杂症。被下人好言相求,请了过来。那董郎中进了门,一看刘元光景便明白了几分,又搭手号脉,早已心知肚明,道:“差爷这病是阴阳不调,逼得五行杂乱无章。依我看,分明是四个字:

    目赤因肝木,心火起丹田。心焦脸色青,病根自己知。

    也无须开药,只待心火冷却,肝木平和,自然能痊愈。”说罢也不久留,径自去了。

    韦爷半懂不懂,却稍稍放下心来,命下人服侍刘元休息,用心照顾。嘱咐了半天方去了。那刘元盯着后院,翻来覆去,一夜不曾合眼。

    好容易到了天明,一大早便有谢漠陪着两衙役来回复征粮事宜。衙役道:“此处差事倒也顺利,册子上数目俱已凑齐。运粮民夫也已雇到,只等启运回县里。—且各位乡绅老爷又尽起新墟团练沿途护送,料也出不了岔子。请老爷早早进山,完了那边差事好回县里交差。”刘元有气无力道:“我这般情形如何能动身?不如延后几天再去不迟。”衙役道:“只怕时日有限,误了州府期限无法交待。”刘元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屏风美人,只盼朝夕能相见,哪有心思进山办差?任凭衙役说断舌根,只是不言语。

    却说那地保谢漠本是个见缝插针的小人,见此情形便盘算起来,又见韦爷也在场,登时计上心头,献媚道:“刘师爷既然身体有恙,我有一个法子,不知当说不当说。”刘元道:“谢地保请讲。”谢漠道:“官家之事须识字之人才能胜任。眼前只有韦老爷识文认字,帐行又清楚。不如请韦老爷辛苦辛苦,暂代师爷往山里走一遭。俗话说:纸糊的驴头靠面子撑哩!办好了这趟差,日后在县里也能有个脸面,不由县爷也要照顾一二呢!”

    这才是扫帚星门前遇太岁—灾星不断。韦爷只气得七窍生烟,暗中恨道:“这狗奴才是蛤蟆肚里灌砒霜—一壳啷的坏心肠!有朝一日落在我手里,总要把你剥皮抽筋,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心里发威,嘴里却不能说,勉强陪笑脸道:“只是我田地里事多,不能分身,还须请别人前去。”

    刘元起身来,一拱手,哼哼唧唧道:“常言道‘在家靠自己,出外靠朋友’。我今日有了难处,只好劳韦老爷替我分忧。听闻韦老爷早就有意捐监生之职,今日若能替我办了这趟差,来日我定在县爷面前美言相荐,成全此事。”

    韦爷被他一说,便是筛子底下的麻雀—干扑楞没办法,只得应承了。刘元大喜,感激不尽。于是命衙役收拾账册文书,伺候韦爷上了驴,同往紫荆山去了。吁!这一去,直叫家里:眼见风流韵事起,难防无端灾祸生。

    单说刘元自韦爷去后,心绪难宁,借故支走下人,独自徘徊房中,盯着客厅方向望眼欲穿,只盼那女子能再次出现。偏偏事不遂人愿,看了半天,眼珠子瞪得像夜明珠,连个影子也不曾见到。

    苦苦熬到中午时分,却有一个丫环端来饭菜茶水伺候刘老爷用膳。刘元见她长得机灵,便有意搭讪讨话,问一些有心无意的话语。岂知那丫环口齿伶俐,对答如流,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刘元便问:“小姐芳名如何称呼?”那丫环笑道:“老爷不要高抬我了!我叫春喜,不过是一个端茶倒水的丫头,怎敢以‘小姐’称呼!”刘元笑道:“因见姐姐生得面善,便以此相称。我有一事不明,还请不吝相告。”春喜便问:“老爷有什么事?”

    刘元笑道:“只是方才提起‘小姐’两个字,便想问一问姐姐:你家老爷家族庞大,兄弟众多自不必说,只是不知可有姐妹?”春喜道:“老爷为何无故问起这个?不妨告诉你,我家老爷兄弟多,姊妹却也不少,只是随老太爷住在别处,不在此宅中。”刘元闻听便摇头道:“这就怪了!这就怪了!”春喜觉得奇怪,笑道:“老爷口中直叫‘怪了’,不知有什么可怪的?”

    刘元道:“实不相瞒,我昨日在客厅吃茶,偶然见屏风后面有一女子,还以为是韦老爷姊妹辈,听你一说才知猜错了。仔细想来,既然不是小姐,难道这宅院中还有其他外姓亲戚不成?”那春喜听他一说,掩着嘴只管笑,半天才说:“老爷真是有趣的很,见人便叫‘小姐’!你既问起,告诉你也无妨:此宅中并无外姓女眷,那女子也不是我家小姐。她本是我家老爷夫人,平日里只待在内堂,极少出门,偶尔到客厅看看,不想却被你看到了。”

    刘元一听此言,好似霜打的茄子—没了筋骨,一团热火霎时飞到了九霄云外,暗中沮丧道:“可叹我生不逢时,好容易遇到一个中意的人儿,却已嫁他人!若他是韦昌辉姐妹,我或者能托媒抛线结成连理,偏偏这样一位佳人却是韦家夫人,叫我这满腹心事竟成了泡影,叫人好不失望!”心里哀叹,坐在那里发呆。

    春喜哪里明白他的心思,只以为是病疾难熬,心里烦恼,便劝道:“老爷身子不爽,好歹用点茶饭,涨涨精神也能好的快点。”刘元叹道:“我这病根只有自己清楚,别人怎能知道?”春喜便问:“老爷有何病根?”刘元长叹不已,遂吟道:

    “轻轻单飞燕,沉浮烟柳间。若无相思苦,何赖菱窗前?”

    吟罢,掏出几钱碎银递与春喜,道:“老爷我平日里最顾怜下人,这些小钱拿去作个零花吧!”春喜几时受过这等恩遇,欢天喜地受了银子,叩谢不迭。

    话分两头。却说王玉瑶自那日遇见刘元,回到内宅之后,不知不觉竟勾起了无限心事,禁不住自悲自怨起来,暗里叹道:“只怨我王玉瑶命不好,年纪轻轻便父母双亡,嫁了个魔王一般的丈夫,整日里只知道舞刀弄枪惹事生非,全然不懂儿女风情,不恋床帷之事。可叹我虽有如花似玉的容貌身段,却终日里独守空房,无缘享受恩爱之情。今见到刘公子,方知世上竟有如此风流俊俏的人儿!人生一世若能有这样一个称心知己,就算让我抛弃了这满身的绫罗绸缎,终日的金莼玉液也心甘情愿!”

    她这里一味的胡思乱想,也是一夜不曾合眼。第二天起来,只觉精神倦怠,因而茶饭不思,独自对着窗子痴想。

    到了中午时分,却见春喜从外面进来。王玉瑶便问:“老爷今日去了哪里?”春喜道:“因刘老爷忽然染病,不能进山办差,故而委托老爷到山里收粮去了。”王玉瑶惊问:“原来那位刘公子尚未离去?昨日还神采奕奕的,怎么忽然就有病了?”春喜道:“也就是呢!正与老爷说话呢,忽然就不舒服了。方才我去送茶饭,已经好了许多,说了好些话。”

    王玉瑶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便有意无意的问:“那刘公子倒是与你投脾气!你们倒是说了些什么?”丫环道:“也没说出个啥路数,不过就是些闲言碎语,打听打听夫人您的事。”

    王玉瑶闻此言,不由一颗心儿“嗵嗵”乱跳,忙稳了心神,“呸”一声道:“你这奴才掮着个嘴混说,好端端提我做什么?”春喜笑道:“夫人不知,那刘老爷倒是有趣得很。他先问我家老爷可有姊妹?我言说有倒是有,不过在别院居住。他便说在客厅用茶时曾见屏风后面有一女子,不知何人?我便说是夫人您。后来又提起他的病,他便说自己知道病根,就念了几句奇怪话语,说什么‘一只燕子飞啊飞,若无相思苦,赖在窗子前’,也不知什么意思?”

    王玉瑶何等聪明!听她一说早已明白了七八分,不由又喜又悲。喜的是刘公子果然是有情有义之人,虽然只一面之缘,便对自己眷念于心,竟然相思成疾:这份情意真不知如何报答!悲的是虽然两情相悦,自己终是出嫁之人,已身属他人,就算情深意浓,毕竟天涯相隔,终不能厮守一生;纵然情深似海,终究要付之流云,枉自嗟叹!

    惆怅了一回,忽然又想到:刘公子为我染病,这份情意可比金玉!我若不向他表明心迹,怎能对得起他一片相思之苦?我不妨作诗一首,叫丫环送去,明了这份心事,也不枉两人邂逅一场。

    想到这里,对春喜笑道:“那位刘公子既然能吟诗作词,想必是才高八斗之人。我这里填有小诗一首,你送去请他指正指正,好试探试探他到底有几分才气?究竟是风雅墨客,还是庸俗之流?”春喜听了,只以为是无心戏虐,正应了好逗之心,便笑道:“有趣有趣!夫人快写了我送去。”

    王玉瑶见她应承了,便铺素纸,蘸麝墨,立时写就,递与春喜道:“你只管送去,看他如何评说!”

    单说春喜拿了诗稿,又回到东厢房,见了刘元笑道:“老爷为县里办事,想必是识字之人。我这里有一首歪诗,不知写的如何?请老爷指点指点!”说着便将诗稿递与刘元。刘元心中疑惑,接了诗稿看时,只见上面墨迹清香醉人,字体柔弱秀丽,写的是:

    恬恬紫水旁,不知谁家郎。知奴心事重,羞对菱花窗?

    刘元看毕,心中犯疑道:“看字体笔迹分明是女流所书。这丫环虽然伶俐,听其言语却不像是个读过书的人,怎能写得出这等诗句?莫非其中另有蹊跷?”猜想了一会,猛然醒悟道:“刘元啊刘元,你真是愚蠢不化!方才听这丫环言道,这宅院里除了夫人再无女眷。莫非是夫人有心于我,故而题诗相赠表白心意?若真是这样,实是万年修来的缘分!俗话说:千金易得,良机难求!如果老天保佑,让我有机缘与夫人再见一面,就算让我来世为奴为仆也无有怨言!”

    噫!这才叫“心有灵犀一点通”!你想这世上吟诗作赋者多如牛毛,他为何却偏偏只认一个韦夫人?原来刘元此时已是因色生爱,由爱生情,为情而迷,心里所思者全是一个王玉瑶,脑子里所想者亦是一个王玉瑶,耳所闻,目所见,无不与王玉瑶有关联。如今突见此诗,就算不是王氏所写,也要想到她身上了。因此自以为遇到了一个知心知性的红颜知己,只乐得他欣喜若狂,手舞足蹈。

    那春喜见他这副赖呆相,嘻笑道:“老爷怎么了?我这诗也不是多好的玩意,为何老爷看了如此欢喜?”刘元见她有意遮瞒,分明不想说破,自己也不便明说,只好另想一个法儿。稍一思索,登时有了主意,叫作个“顺藤摸瓜”!笑道:“姐姐果然好文采,竟能写出这般词句。刘某虽才疏学浅,却愿相和一首,请勿呬笑!”丫环笑道:“你写!”刘元便讨来笔墨,稍一凝想,就在那诗后和一首,道:

    偶见洞庭柳,空生一段愁。愿得蟾光顾,轻上玉人楼。

    题毕搁笔,将诗稿递与丫环,笑道:“请姐姐赐教!”春喜笑道:“不要急!等我先做完正事再慢慢鉴赏!”也不等刘元发话,抬腿便走。刘元道:“且慢行!”丫环停足问:“老爷有何吩咐?”刘元便在怀里一摸,掏出一块二两轻重的银锞子,递与丫环,道:“你聪明伶俐,却与人为奴,实让人怜悯。老爷我赠你几两银子添买衣裳脂粉吧!”

    那春喜本是爱财之人,顿时喜出望外,眉开眼笑,连忙拜谢了。接了银子,掀帘子出了门,一径到了后宅,见了夫人笑道:“我倒是讨回了几个字儿,只是不知写的好不好?”

    王玉瑶忙接过诗稿细看。原来诗中写的是柳毅传书洞庭湖的典故,分明借龙女之事表白思慕之意。不由情思摇曳,心房颤抖,暗里叫道:“刘郎!刘郎!你果然是个有情有意的痴心人儿!”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情不迷人人自迷!”她心里邪念一起,焉能把持得了?因此又思想道:“自古‘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与他相逢此地,想是上天注定之数。既有此奇缘,焉能付之东流?总要想个法子会上他一会,方不负这一段缠绵之意。”

    她是心灵之人,低头思谋了一回,早已有了主意,抬头对春喜道:“这位刘老爷果真是有才学的人!我有一事,不知行得行不得?”春喜道:“夫人有什么事尽管说来,我帮你拿个主意。”王玉瑶叹息道:“想我自幼识文写字,迷恋诗词曲赋,却终日里守在这大院空宅之中,从不曾遇见过一个同趣之人。这位老爷也精于此道,想必是个一辈子难遇的知音!—我欲置一桌酒席,请刘老爷来坐上一坐,请教一番文墨之事,不知是不是妥当?”

    春喜吃了一惊,急道:“夫人怎会有这等荒唐想法?那刘老爷是个年轻俊逸的公子,与你素不相识,今若同处一室喝酒谈天,让家人知道议论先不说,若是被老爷知道了,就是那五彩石炼就的青天也会倒塌下来!快打断了这念头,再不要胡思乱想。”

    王玉瑶红了脸,笑道:“你这蹄子固执的厉害!我与刘公子不过就探讨诗文,会生出什么事来?你才一听话就五马长枪的也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再说,此事难道非要放到大白天去做?你不会等到夜深人静大家都睡了再去请公子过来,略坐一坐也就散了,又会有谁知道?枉我与你朝夕相处,如今连这么个芝麻粒大的事也不肯帮忙,这些年竟把你没看出来!”言罢再不出声,赌了气,自对着窗户看外边。

    原来这丫环虽是个丫环的身子,却是个小姐的命,与王玉瑶相伴多年,看似主仆,却亲如姐妹,平时无话不说,许多事总是依着王玉瑶。此刻明知此事不妥,一见她耍了脾气,自然也免不了要由着她;况且又得了刘元许多银两,对他颇有好感,自认为也出不了什么大岔子。于是笑道:“我不过多说了几句,你又何必携刀带枪的使小性子!你要做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就算去请,好歹也要等到天黑。若是能请来倒还罢了,若是请不来,你可不要吹胡子瞪眼又来怪我!”王玉瑶“嗤”一声笑道:“你这蹄子踩着鼻子上头呢,对我说话全没有个丫环的样子!你尽管去请,他要是不来,我绝不怪你。”两人商议定了,只等夜幕降临。

    却说刘元自春喜拿走诗稿,便似三条腿的凳子上度晚年—坐卧不安,只盼能有回音。谁知等了半天,连个人影都不见,不免垂头丧气,自埋自怨起来。一直到了黄昏时分,才见春喜端了茶饭过来。刘元便无话找话的搭讪,想套拢一些风声。谁知那丫环像个哑巴一般,问三句,哼一声,唤五遍,答一言,再不多说一句。刘元便觉得无趣,暗中叹道:“这丫环是魏延转世投胎的,脑后有反骨,得了钱财便忘了好!莫非我行事唐突,言语过分轻薄,惹得她生了气?”想到此处,更觉心凉,草草吃了几口饭,也不用茶,上床蒙头便睡。春喜见他如此,心里暗乐,收拾了碗具径自去了。

    不知后事如何?看官莫急,容我下回慢慢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