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善后
夜。
西屋。
紫研倚着门框，一手提着棒子，一手捏着衣角，扭着眉头，竖着耳朵，细细听着东屋的声响，候着一旦那边侯夫人有所不测，能快马加鞭赶去解救，两柱香已过，只听得那边夫人忽的怒斥连连，忽又轻声哀求，再又悲鸣声起，不时换着调子，而侯爷则始终只有轻重不一的喘息声声传来，无一句人语。
“姐，睿婷姐…睿婷姐不会死的吧？”
紫研斜眼瞅向紫璇，紫璇低头坐在床沿，摆弄着衣襟，只是摆头，并不言语，紫研正要再问，忽的东屋透来尖尖一道悲鸣，惨然里却是透着怪异，透着几分惊恐，几分痛疼，更有几分欢愉，荡在夜里，经久不息。
这声音一起，紫研立马紧闭了小嘴，小脸莫名的滚热起来，再看自己姐姐：“姐，夫人…夫人这是…”正说着，那边悲鸣声再起，比前一句更悲更惨更长，渐高渐哑，似要刺穿那屋顶，待这声悲鸣伴着侯爷的低吼及木床的吱鸣声同时落下，房里终于没了声响。
“嘭！”
紫研手里大棒落到地上，呆站在原地，小脸红的要渗出血来，两只小手急急揉捏着衣角，盯着紫璇喃喃：
“姐…姐…这…这…”
……
屋内的悲鸣声止了又起，男人的喘息缓过再急，到天明方得止。
雨过天晴，日头更暖。
由于前一夜大家折腾到近天明，又有几百号的俘虏要处置，这日，不仅自卫队停训一天，连工地、砖窑及各个作坊也都停了工。
昨夜皇甫管家临走前曾点过名，放过话，要大家这日穿件好的，到校场集合，到时侯爷、侯夫人会亲自给点过名的人发赏银。
日上三竿，侯爷终于姗姗而来，却是不见夫人。
侯夫人昨夜受了风寒，不易行，这赏银只能由侯爷自己来发，这让一干侯着能让侯夫人多看一眼、多夸一句的青壮汉子不由心生失落，好在赏银是实实在在的，领到手里那沉甸甸的感觉是最实际的。
有赏便有罚，由于昨夜的全民动员作战里，锣鼓声之后，前来助战的庄园原住户只来了四五人，侯爷心下不爽，下一年的田租只免去了前来的这几户人家的，其余的毫无例外全加租两成，并要在近期丈量各家名下私开的荒地，以后也要交租。
校场之上，晴日之下，密密麻麻全是人，附近村落有闲人想来看个热闹，全给拦了，只能远远瞅着，心痒着。
在皇甫管家声情并茂的讲演之下，陪以其身边白花花的银两，台下众人时而热泪盈眶，时而连声笑语，掌声雷动。
高台上，侯爷始终不发一语，只是静静站在皇甫管家身侧，脸上的面罩如往日一般神秘，只是在脖间新添了密密麻麻的血痕，似是昨夜儿里刚给几百只猫合伙挠过，好在离得远，也不太抓眼。
由于有几户人家在昨夜混乱之时，给谁偷去了私藏下来的两三个月的饷银、工钱，为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这日发赏之时，皇甫管家宣布庄园自这天设立钱庄，由侯爷直接负责，自今往后，庄园住户可把余银存到钱庄，放心不说，且有月息可拿。
虽说是由战功得来的赏银，可昨夜这一战也实在谈不上出生入死，很多人只是跟着吆喝了几声，这赏银来的有如在道上摔了一跤捡的，在侯爷的默默注视之下，大家也愿给皇甫管家面子，随着大流把赏银存到钱庄里。
见上台来领赏的大部分并未取银下去，而是直接转存到新设钱庄，皇甫管家暗暗擦了擦额头冷汗，心下长长久久的舒了口气，瞅了赵家公子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似在说：
“昨晚你小子倒是快活，可不知老奴愁得差点要吐血！”
由于天气大好，那些个俘虏，古家堡的也好，关虎寨的也罢，只要能动弹的全给移到了校场，给聚在一侧，讲讲人道让这些人晒晒太阳倒是其次，主要是为省些看守人员。只是这群爷儿们却没有半点俘虏的自觉，尤其是关虎寨的一众汉子，皇甫管家台上赞着大伙，他们台下起着哄，吵着这边胜之不武，嚷着怎么不见侯夫人，怨着绳子绑的过紧，嫌着早饭米粥太淡，诸如此类。
瞅着那群爷们儿，皇甫管家更是摇头，看着赵家公子，似是在问：
“古家堡那娘们侯爷你当时在屋里搞定了吧？怎么还没来交银提人？”
窗后校场上时而一阵高呼，时而一片大笑，时而几声吵嚷，甚是热闹，衬得窗内小屋愈发的寂寥，片片阳光洒进来，暖阳侧畔，一人静静蜷在床角。
床上凌乱一片，床单被褥团落各处，凝着斑斑污渍，白白褥单中央大大一块血渍，阳下尤为刺眼。
“睿婷姐，吃点东西吧？”门外紫研的声音。
“…”女人把身子往被里缩了缩，并不作声。
“我们要进去了啊！”紫研又道。
脚步轻起，紫研姐妹轻轻进了屋，把饭盘放到梳妆桌上，紫研瞅着女人轻道：“睿婷姐…”话音忽止，用力嗅了嗅鼻子：“这什么味的？这么怪的…啊，睿婷姐，你，你尿…”给紫璇在身后狠狠掐了一下子，疼哼一声，闭了嘴。
“夫人，快起来擦擦身子，更一下衣吧…修门的师傅呆会儿要过来了。”紫璇轻道。
……
古家堡的一百多号人，隔天便给古家赎了回去，趁夜给古家的车队拉走，只是乘雨过来的时候还是兵甲齐全，走的时候身上却只余底裤。
百余南阳府军虽然赵家公子虽未提起，古家却是主动为他们交了五千银的赎金，除了几个重伤不易行的，也全与古家的人一起离了庄，身上衣装都还全乎，只是兵甲全给扣留了。
赵家公子所提的两个条件，虽说交钱赎人一事古家应的爽利，不过在买矿山建铁厂一事上，古夫人坚持索要股分，而且是大股，由于庄园这边也急着把人请走，铁厂的事也只能松口，答应可以再商议。
隔日，校场上的号子声又起，工地上的人影也再次忙碌起来，只是关虎寨的二百多号兄弟仍爹不亲娘不要的无着落，一天天给关押着，吃的比谁都多，牢骚一天不比一天少，送官不是，养着不是，又不能宰了吃肉，全放了又觉亏得慌，愁得皇甫管家额角又添了几根白发，只恨那侯爷真不是谈判要价的料。
那个雨夜庄园里的那点事儿，方城百姓多多少少听到些风声，只是苦于没有眼见，各方的嘴也是甚严，探不出一丝话风来，而由于这牵扯到方城第一大户古家，更有一个不太好惹的国亲侯爷，大家谈论起来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古家老爷的大棒会抡到自己脑门上，或是侯爷的大手扯到自己的蛋。
这些日子，郝仁德县丞静若处子的闷在县衙里头，据说雨夜后县老爷曾派人去古家、去庄园询问过，却都吃了闭门羹，也不知县老爷是不是为此在家里生着闷气。
事儿虽说给遮的严实，众人还是隐隐觉得，这次古家应该是吃了个大亏，至于怎样一个大亏，又究竟有多大，大家又无从具体得知。但了解古大当家的人都懂得，古家绝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大家正拭目以待着古大当家如何振臂一呼，搞到侯爷低头认服，却是传来古大当家过世的消息。
据称是在那个雨夜淋了雨受了惊，一病不起，转而腿一蹬，归了西。
又正当众人以为古家小少爷会当上这个家，而以他的体性，定会把这方城折腾到鸡不进食狗不拉屎，忐忑中正待要看热闹，晴空里却再一声轻雷，这古家少爷在古大当家头七刚过，便给古夫人送去了江南他舅舅那边。
世事正是多变。
……
这日。
近黄昏。
通往鹤轩庄的土路上缓缓走来一人，来到栅门前，把腰里刀扔到地上，声如哄雷：
“老子便是你们要找的关海！你家侯爷不是放话了么，老子这条命可是能换我这里所有兄弟的！傻瞅着干嘛！快把老子捆了，要杀要剐随你们！”
夜深。
栅门轻开，两百多号人悄然出了庄园，星夜下默声远去。
栅门前，赵家公子与皇甫管家目送着他们远去，皇甫管家摇了摇头，吁了口气：
“这群爷终于是送走了！…少爷，就这么白白放他们走了，咱们是不是有些亏？”
“七伯，你是要留他们再吃几天白饭？”
“…这关海倒也够义气，留他这边作个一队之长也可以的么？”
“七伯，你没留意到他瞅你家小姐的眼神么？”
“…”
赵家公子仰望着天，喃喃道：
“七伯，那大牛的下落你再派人去西北打探一下…这边事情既然了了，我得去趟京城，明一早就动身。”
西屋。
紫研倚着门框，一手提着棒子，一手捏着衣角，扭着眉头，竖着耳朵，细细听着东屋的声响，候着一旦那边侯夫人有所不测，能快马加鞭赶去解救，两柱香已过，只听得那边夫人忽的怒斥连连，忽又轻声哀求，再又悲鸣声起，不时换着调子，而侯爷则始终只有轻重不一的喘息声声传来，无一句人语。
“姐，睿婷姐…睿婷姐不会死的吧？”
紫研斜眼瞅向紫璇，紫璇低头坐在床沿，摆弄着衣襟，只是摆头，并不言语，紫研正要再问，忽的东屋透来尖尖一道悲鸣，惨然里却是透着怪异，透着几分惊恐，几分痛疼，更有几分欢愉，荡在夜里，经久不息。
这声音一起，紫研立马紧闭了小嘴，小脸莫名的滚热起来，再看自己姐姐：“姐，夫人…夫人这是…”正说着，那边悲鸣声再起，比前一句更悲更惨更长，渐高渐哑，似要刺穿那屋顶，待这声悲鸣伴着侯爷的低吼及木床的吱鸣声同时落下，房里终于没了声响。
“嘭！”
紫研手里大棒落到地上，呆站在原地，小脸红的要渗出血来，两只小手急急揉捏着衣角，盯着紫璇喃喃：
“姐…姐…这…这…”
……
屋内的悲鸣声止了又起，男人的喘息缓过再急，到天明方得止。
雨过天晴，日头更暖。
由于前一夜大家折腾到近天明，又有几百号的俘虏要处置，这日，不仅自卫队停训一天，连工地、砖窑及各个作坊也都停了工。
昨夜皇甫管家临走前曾点过名，放过话，要大家这日穿件好的，到校场集合，到时侯爷、侯夫人会亲自给点过名的人发赏银。
日上三竿，侯爷终于姗姗而来，却是不见夫人。
侯夫人昨夜受了风寒，不易行，这赏银只能由侯爷自己来发，这让一干侯着能让侯夫人多看一眼、多夸一句的青壮汉子不由心生失落，好在赏银是实实在在的，领到手里那沉甸甸的感觉是最实际的。
有赏便有罚，由于昨夜的全民动员作战里，锣鼓声之后，前来助战的庄园原住户只来了四五人，侯爷心下不爽，下一年的田租只免去了前来的这几户人家的，其余的毫无例外全加租两成，并要在近期丈量各家名下私开的荒地，以后也要交租。
校场之上，晴日之下，密密麻麻全是人，附近村落有闲人想来看个热闹，全给拦了，只能远远瞅着，心痒着。
在皇甫管家声情并茂的讲演之下，陪以其身边白花花的银两，台下众人时而热泪盈眶，时而连声笑语，掌声雷动。
高台上，侯爷始终不发一语，只是静静站在皇甫管家身侧，脸上的面罩如往日一般神秘，只是在脖间新添了密密麻麻的血痕，似是昨夜儿里刚给几百只猫合伙挠过，好在离得远，也不太抓眼。
由于有几户人家在昨夜混乱之时，给谁偷去了私藏下来的两三个月的饷银、工钱，为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这日发赏之时，皇甫管家宣布庄园自这天设立钱庄，由侯爷直接负责，自今往后，庄园住户可把余银存到钱庄，放心不说，且有月息可拿。
虽说是由战功得来的赏银，可昨夜这一战也实在谈不上出生入死，很多人只是跟着吆喝了几声，这赏银来的有如在道上摔了一跤捡的，在侯爷的默默注视之下，大家也愿给皇甫管家面子，随着大流把赏银存到钱庄里。
见上台来领赏的大部分并未取银下去，而是直接转存到新设钱庄，皇甫管家暗暗擦了擦额头冷汗，心下长长久久的舒了口气，瞅了赵家公子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似在说：
“昨晚你小子倒是快活，可不知老奴愁得差点要吐血！”
由于天气大好，那些个俘虏，古家堡的也好，关虎寨的也罢，只要能动弹的全给移到了校场，给聚在一侧，讲讲人道让这些人晒晒太阳倒是其次，主要是为省些看守人员。只是这群爷儿们却没有半点俘虏的自觉，尤其是关虎寨的一众汉子，皇甫管家台上赞着大伙，他们台下起着哄，吵着这边胜之不武，嚷着怎么不见侯夫人，怨着绳子绑的过紧，嫌着早饭米粥太淡，诸如此类。
瞅着那群爷们儿，皇甫管家更是摇头，看着赵家公子，似是在问：
“古家堡那娘们侯爷你当时在屋里搞定了吧？怎么还没来交银提人？”
窗后校场上时而一阵高呼，时而一片大笑，时而几声吵嚷，甚是热闹，衬得窗内小屋愈发的寂寥，片片阳光洒进来，暖阳侧畔，一人静静蜷在床角。
床上凌乱一片，床单被褥团落各处，凝着斑斑污渍，白白褥单中央大大一块血渍，阳下尤为刺眼。
“睿婷姐，吃点东西吧？”门外紫研的声音。
“…”女人把身子往被里缩了缩，并不作声。
“我们要进去了啊！”紫研又道。
脚步轻起，紫研姐妹轻轻进了屋，把饭盘放到梳妆桌上，紫研瞅着女人轻道：“睿婷姐…”话音忽止，用力嗅了嗅鼻子：“这什么味的？这么怪的…啊，睿婷姐，你，你尿…”给紫璇在身后狠狠掐了一下子，疼哼一声，闭了嘴。
“夫人，快起来擦擦身子，更一下衣吧…修门的师傅呆会儿要过来了。”紫璇轻道。
……
古家堡的一百多号人，隔天便给古家赎了回去，趁夜给古家的车队拉走，只是乘雨过来的时候还是兵甲齐全，走的时候身上却只余底裤。
百余南阳府军虽然赵家公子虽未提起，古家却是主动为他们交了五千银的赎金，除了几个重伤不易行的，也全与古家的人一起离了庄，身上衣装都还全乎，只是兵甲全给扣留了。
赵家公子所提的两个条件，虽说交钱赎人一事古家应的爽利，不过在买矿山建铁厂一事上，古夫人坚持索要股分，而且是大股，由于庄园这边也急着把人请走，铁厂的事也只能松口，答应可以再商议。
隔日，校场上的号子声又起，工地上的人影也再次忙碌起来，只是关虎寨的二百多号兄弟仍爹不亲娘不要的无着落，一天天给关押着，吃的比谁都多，牢骚一天不比一天少，送官不是，养着不是，又不能宰了吃肉，全放了又觉亏得慌，愁得皇甫管家额角又添了几根白发，只恨那侯爷真不是谈判要价的料。
那个雨夜庄园里的那点事儿，方城百姓多多少少听到些风声，只是苦于没有眼见，各方的嘴也是甚严，探不出一丝话风来，而由于这牵扯到方城第一大户古家，更有一个不太好惹的国亲侯爷，大家谈论起来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古家老爷的大棒会抡到自己脑门上，或是侯爷的大手扯到自己的蛋。
这些日子，郝仁德县丞静若处子的闷在县衙里头，据说雨夜后县老爷曾派人去古家、去庄园询问过，却都吃了闭门羹，也不知县老爷是不是为此在家里生着闷气。
事儿虽说给遮的严实，众人还是隐隐觉得，这次古家应该是吃了个大亏，至于怎样一个大亏，又究竟有多大，大家又无从具体得知。但了解古大当家的人都懂得，古家绝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大家正拭目以待着古大当家如何振臂一呼，搞到侯爷低头认服，却是传来古大当家过世的消息。
据称是在那个雨夜淋了雨受了惊，一病不起，转而腿一蹬，归了西。
又正当众人以为古家小少爷会当上这个家，而以他的体性，定会把这方城折腾到鸡不进食狗不拉屎，忐忑中正待要看热闹，晴空里却再一声轻雷，这古家少爷在古大当家头七刚过，便给古夫人送去了江南他舅舅那边。
世事正是多变。
……
这日。
近黄昏。
通往鹤轩庄的土路上缓缓走来一人，来到栅门前，把腰里刀扔到地上，声如哄雷：
“老子便是你们要找的关海！你家侯爷不是放话了么，老子这条命可是能换我这里所有兄弟的！傻瞅着干嘛！快把老子捆了，要杀要剐随你们！”
夜深。
栅门轻开，两百多号人悄然出了庄园，星夜下默声远去。
栅门前，赵家公子与皇甫管家目送着他们远去，皇甫管家摇了摇头，吁了口气：
“这群爷终于是送走了！…少爷，就这么白白放他们走了，咱们是不是有些亏？”
“七伯，你是要留他们再吃几天白饭？”
“…这关海倒也够义气，留他这边作个一队之长也可以的么？”
“七伯，你没留意到他瞅你家小姐的眼神么？”
“…”
赵家公子仰望着天，喃喃道：
“七伯，那大牛的下落你再派人去西北打探一下…这边事情既然了了，我得去趟京城，明一早就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