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军规
入夜。
鹤轩庄侯爷与众灾民所居之地在那夜死人之后便开始在四周打起了篱墙，这天日里终于完了工，此刻篱墙外侧每隔二十余步挂一灯笼，篷帐区更是燃着彻夜不休的篝火。
帐间、篱墙外，不时有人持棍棒悄然走过。
庄园小屋。
皇甫庶放下名册，脸现笑意：“侯爷，早就听说那边民风彪悍，这还真不是吹的…比预想的要好很多。”
“那是七伯戏作的好。”
赵家公子黑纱蒙面，淡淡回道，扭头问：“文忠，杀那一家人，手下没人有意见吧？”
“…只动手那几人知道，事先也与他们说明了的…七伯，那家人真是古家安插过来的奸细么？”
“这能有什么疑问！你要问多少遍？！”皇甫庶脸露不愉。
“…可那…孩子也罪不至死…”冯文忠瞅了眼赵家公子。
“文忠！”皇甫庶低斥：“放肆！你是在怪侯爷的不成？这全是我的注意…”
“七伯，也不必把负责一个人揽。”赵家公子打断他，盯着冯文忠淡声道：“文忠，你也是带过兵的人，要知道那可都是些本分的老乡农，一辈子只拿拿锄头，推推小车，要激起他们的血性来，你能想到更好的法子么？”
冯文忠咬了咬牙，低了头不言语。
“侯爷，这一开始便踊跃报名的，和听到有饷可领才报的…是不是要区分开来？”皇甫庶瞅着录册问。
“…不宜明说，在名册里标明一下吧，以作以后升职的参考。”
“升职？”冯文忠愣了愣。
“侯爷，这灾民来自各处，这人心也隔肚皮，这几天，老奴从中暗中招了几个心眼活的，以作眼线，以防有个风言风语，咱们也好早作处理，可别让一颗老鼠屎搞臭了一锅。”皇甫庶缓缓又道。
“正是。”赵家公子点头轻道。
“侯爷用不用看看名单？”皇甫庶举着名册再问。
“这队伍招起来了，”赵家公子摇摇头道：“衣服鞋子、兵刃、装甲七伯还要及早办的好。”
“…侯爷，每人两套军服、鞋子，那可不是小数目…”
“兵刃呢？”赵家公子皱眉道：“总不能只给他们根棍子吧…弄点儿铁作些枪尖总可以的吧。”
“侯爷，那边衙里似是发过话，县里一斤铁也不许私卖给咱们。”
“操！”
赵家公子吐口成脏，喃喃道：“他是跟咱们对上了。”
屋里再无人语，正是寂静处，听屋外远远两声咳嗽，接着一阵脚步，几记敲门声，一人应声进屋：
“七伯，有个小子，叫什么邹虎头，说是你的熟人，非要见你。”
……
因是身在虎穴，每夜里总要捏腿掐胳膊一通，以让双眼能一直大瞪，时刻准备着应付色狼，可困意总是不经意而来，一来便再难阻挡。由于接连几夜没睡好，这夜尚未深，紫研便搂着胳膊粗的棒子沉沉睡去。一时睡得天昏地暗，不知身在何处，梦里忽的几声巨响，紫研猛的大睁了眼，窜身坐起，急喊：
“姐！快起！不好了！”
边喊着边抱起棒子披头散发的冲出了屋，眨眼间已到了对面屋门前，正要闷头撞门，听“咣咣咣”又是几声巨响，意识到这声音并不是来自这屋里，而是院后，是有人在敲着锣。
紫研愣在那里，缓缓偏过头，向院后方向看去，睡意尚未褪去的眼珠子一边涩涩转着，正自凝思苦想，身前又是“吱”的一声门响，紫研再一惊，不由举起了手里棒子。
皇甫睿婷站在门前，衣装齐整，抬头瞅了眼空里那高高举起的棒子，再低头盯向那光着的脚丫子，皱眉轻问：“紫研，你这是干什么？”
“不是…我…他没…我以为…”
紫研结结巴巴应着，放了棒子探头探脑的扫着屋里：
“侯爷呢？”
天色蒙蒙亮。
厅堂北窗启开半扇，窗后三个脑袋，一般的沉默，不一般的神情。
年长一个面若止水，似是不食人间烟火，而两姐妹则是一样的俏脸泛着相等的青春，有如暖水沐过青青湖水，只是一个春风正徐，湖面微泛清波，另一个显是风起大了些，水波荡漾不止，时而白眼，时而皱眉，时而嘟嘴。
“这是要干什么的啊？”紫研嘟着嘴禁不住再问。
院后。
前些天刚修整的平地一端，聚着黑压压一群人，他们面前高台上，赵家公子白衣白面纱直挺挺站在那里，像是插了根银枪台上，皇甫管家和冯文忠分站在他左右，邹虎头则站在侧后，身子给赵家公子挡了一大半，勉强在肩处露出一个高挺着的脑门。
邹虎头年龄不够，入自卫队不成，便在夜里找皇甫管家走后门，给赵家公子收作贴身护卫，此刻腰挎单刀，仰首挺胸，一脸之高傲，只是由于脸仰的过于夸张，远远望去，似在观着天象。
台下二百多人，七弯八扭隐约分为几个纵队，大多眼神迷蒙，略皱眉头，显是还不习惯这么早便给拽过来，在各队队长的整队声里，不时有抱怨嘀咕声传来。
待下面的杂声终于止了，赵家公子俯身跟一边皇甫管家低语了几句，后者默声听完，咳了咳嗓子，上前一步，肃容朗声道：
“家有家法，军有军规，下面我来宣读一下军规，大家仔细听好了！”
说话间从衣袋掏出告书，缓缓展开，四下扫了一圈，沉声念道：
“军规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应，此谓悖军，战时犯者暂斩。 军规二，多出怨言，不听号令，更教难制，此谓构军…军规十，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谓盗军，情重者斩之…”
尚未读完，下面已然嗡声一片，有如大楚界内前生后世的绿豆蝇全聚到了这一处。想是台下的绝大多数人在报名入自卫队之时，只想着这只是份看家护院的工作，只是为庄园添添门面偶尔陪侯爷出去拉拉风，即便有人想过可能要跟人真刀真枪的干，也绝想不到还有什么狗屁军规，而且这狗屁军规还如此的不讲道理。
嗡嗡声里皇甫管家仍是不急不慢念完，放了稿纸，扫视着下面已乱成一团的一群爷儿们，足足半柱香时间再没发一言，待下面的嗡声终于散去，这才朗声道：
“规出必行，也断无商量的余地！丑话说到这里，下面有谁想退现在便可退了！”
待台上话落，台下一群汉子皆把不满各自写在脸上，却是相视无语，气氛一时僵住，似是都在等着别人一声招呼，大家再众口一声，一哄而散，可那挑头的始终没跳出来，似都在惦记着那丰厚的饷银，大家愣了一阵子，听台上皇甫管家缓声又道：
“军规虽严，遵守不犯却是不难，只需做到两点即可…一是服从指挥听从调度，二是不倚势作奸犯科！”忽了提了音调厉声高喝：“这里问各位，你们是来做一群乌合之众的么？！大家聚到一起难道是想依势欺人的么？！”
下面无人应答。
皇甫管家停顿片刻凛然自答：“当然不是！”
又一阵暴喝之后，忽然间又缓了声调，似在与大姑娘小寡妇们拉着家常：“老朽当然明白各位的心思，大家一时有情绪老朽也理解，这里的兄弟，十之八九是有家有口的，即使没小也是有老要养的…”
一番暖语之后，声调忽高，话锋又转：
“难道前天夜里惨死的那一家人大家已经忘了么？难道死得非得是自己的家人大家才会醒的么？…这里老朽再把丑话放在这里，谁要留就要有卖命的打算！不是为侯爷，是为你们自己，是为你们自己的家人卖命！要让别人知道，咱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畜生！谁踹咱们一脚，咱们两脚踹回去！谁不让咱们好活咱们就绝不会让他好死！”
皇甫管家话到动情处，嗓音提到极至，已现嘶声，下面终于有人和以高呼：
“对！跟他们拼了！”
话语如钢似铁飞到空里，却又如钢似铁的坠了地，四下无一人应和，可能是身前无死人的缘故，或是大家脑子里惦记着的仍是那些要死人的军规。
皇甫管家候了片刻，见那唯一应喝之人也犹豫着不再作声，暗自叹了口气，垂目把手里宣纸缓缓合了塞进衣袋，借以隐了眉目间的尴尬，转而举目肃声道：
“有罚有赏才不失公道，这里赏令就不细读了，今日散后各队长把军规与赏令各取一份，回去仔细与大家宣读…”
皇甫管家忽的一顿，高喝道：
“于福至！”
“到！”
一支长队最前一汉子利落应答道，此刻正如一旗杆般直直站着，他身后的长队也是各队里最直的一条。
“今日锣鼓后你们三队集结最为及时，队列也最为齐整，按赏令奖钱一吊，收队后来领！”
“是！”
汉子再一声刀切般的应答，不带一水，脸上也仍无一丝表情，与其身后长队里一张张难掩的笑意恰成映衬。
“其余几队集结过缓，更是散乱，由于在军规、军法宣读之前，这次不做处罚。”
皇甫管家转身示意冯文忠上前，高声再道：
“这是你们今后的总教官！”
鹤轩庄侯爷与众灾民所居之地在那夜死人之后便开始在四周打起了篱墙，这天日里终于完了工，此刻篱墙外侧每隔二十余步挂一灯笼，篷帐区更是燃着彻夜不休的篝火。
帐间、篱墙外，不时有人持棍棒悄然走过。
庄园小屋。
皇甫庶放下名册，脸现笑意：“侯爷，早就听说那边民风彪悍，这还真不是吹的…比预想的要好很多。”
“那是七伯戏作的好。”
赵家公子黑纱蒙面，淡淡回道，扭头问：“文忠，杀那一家人，手下没人有意见吧？”
“…只动手那几人知道，事先也与他们说明了的…七伯，那家人真是古家安插过来的奸细么？”
“这能有什么疑问！你要问多少遍？！”皇甫庶脸露不愉。
“…可那…孩子也罪不至死…”冯文忠瞅了眼赵家公子。
“文忠！”皇甫庶低斥：“放肆！你是在怪侯爷的不成？这全是我的注意…”
“七伯，也不必把负责一个人揽。”赵家公子打断他，盯着冯文忠淡声道：“文忠，你也是带过兵的人，要知道那可都是些本分的老乡农，一辈子只拿拿锄头，推推小车，要激起他们的血性来，你能想到更好的法子么？”
冯文忠咬了咬牙，低了头不言语。
“侯爷，这一开始便踊跃报名的，和听到有饷可领才报的…是不是要区分开来？”皇甫庶瞅着录册问。
“…不宜明说，在名册里标明一下吧，以作以后升职的参考。”
“升职？”冯文忠愣了愣。
“侯爷，这灾民来自各处，这人心也隔肚皮，这几天，老奴从中暗中招了几个心眼活的，以作眼线，以防有个风言风语，咱们也好早作处理，可别让一颗老鼠屎搞臭了一锅。”皇甫庶缓缓又道。
“正是。”赵家公子点头轻道。
“侯爷用不用看看名单？”皇甫庶举着名册再问。
“这队伍招起来了，”赵家公子摇摇头道：“衣服鞋子、兵刃、装甲七伯还要及早办的好。”
“…侯爷，每人两套军服、鞋子，那可不是小数目…”
“兵刃呢？”赵家公子皱眉道：“总不能只给他们根棍子吧…弄点儿铁作些枪尖总可以的吧。”
“侯爷，那边衙里似是发过话，县里一斤铁也不许私卖给咱们。”
“操！”
赵家公子吐口成脏，喃喃道：“他是跟咱们对上了。”
屋里再无人语，正是寂静处，听屋外远远两声咳嗽，接着一阵脚步，几记敲门声，一人应声进屋：
“七伯，有个小子，叫什么邹虎头，说是你的熟人，非要见你。”
……
因是身在虎穴，每夜里总要捏腿掐胳膊一通，以让双眼能一直大瞪，时刻准备着应付色狼，可困意总是不经意而来，一来便再难阻挡。由于接连几夜没睡好，这夜尚未深，紫研便搂着胳膊粗的棒子沉沉睡去。一时睡得天昏地暗，不知身在何处，梦里忽的几声巨响，紫研猛的大睁了眼，窜身坐起，急喊：
“姐！快起！不好了！”
边喊着边抱起棒子披头散发的冲出了屋，眨眼间已到了对面屋门前，正要闷头撞门，听“咣咣咣”又是几声巨响，意识到这声音并不是来自这屋里，而是院后，是有人在敲着锣。
紫研愣在那里，缓缓偏过头，向院后方向看去，睡意尚未褪去的眼珠子一边涩涩转着，正自凝思苦想，身前又是“吱”的一声门响，紫研再一惊，不由举起了手里棒子。
皇甫睿婷站在门前，衣装齐整，抬头瞅了眼空里那高高举起的棒子，再低头盯向那光着的脚丫子，皱眉轻问：“紫研，你这是干什么？”
“不是…我…他没…我以为…”
紫研结结巴巴应着，放了棒子探头探脑的扫着屋里：
“侯爷呢？”
天色蒙蒙亮。
厅堂北窗启开半扇，窗后三个脑袋，一般的沉默，不一般的神情。
年长一个面若止水，似是不食人间烟火，而两姐妹则是一样的俏脸泛着相等的青春，有如暖水沐过青青湖水，只是一个春风正徐，湖面微泛清波，另一个显是风起大了些，水波荡漾不止，时而白眼，时而皱眉，时而嘟嘴。
“这是要干什么的啊？”紫研嘟着嘴禁不住再问。
院后。
前些天刚修整的平地一端，聚着黑压压一群人，他们面前高台上，赵家公子白衣白面纱直挺挺站在那里，像是插了根银枪台上，皇甫管家和冯文忠分站在他左右，邹虎头则站在侧后，身子给赵家公子挡了一大半，勉强在肩处露出一个高挺着的脑门。
邹虎头年龄不够，入自卫队不成，便在夜里找皇甫管家走后门，给赵家公子收作贴身护卫，此刻腰挎单刀，仰首挺胸，一脸之高傲，只是由于脸仰的过于夸张，远远望去，似在观着天象。
台下二百多人，七弯八扭隐约分为几个纵队，大多眼神迷蒙，略皱眉头，显是还不习惯这么早便给拽过来，在各队队长的整队声里，不时有抱怨嘀咕声传来。
待下面的杂声终于止了，赵家公子俯身跟一边皇甫管家低语了几句，后者默声听完，咳了咳嗓子，上前一步，肃容朗声道：
“家有家法，军有军规，下面我来宣读一下军规，大家仔细听好了！”
说话间从衣袋掏出告书，缓缓展开，四下扫了一圈，沉声念道：
“军规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应，此谓悖军，战时犯者暂斩。 军规二，多出怨言，不听号令，更教难制，此谓构军…军规十，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谓盗军，情重者斩之…”
尚未读完，下面已然嗡声一片，有如大楚界内前生后世的绿豆蝇全聚到了这一处。想是台下的绝大多数人在报名入自卫队之时，只想着这只是份看家护院的工作，只是为庄园添添门面偶尔陪侯爷出去拉拉风，即便有人想过可能要跟人真刀真枪的干，也绝想不到还有什么狗屁军规，而且这狗屁军规还如此的不讲道理。
嗡嗡声里皇甫管家仍是不急不慢念完，放了稿纸，扫视着下面已乱成一团的一群爷儿们，足足半柱香时间再没发一言，待下面的嗡声终于散去，这才朗声道：
“规出必行，也断无商量的余地！丑话说到这里，下面有谁想退现在便可退了！”
待台上话落，台下一群汉子皆把不满各自写在脸上，却是相视无语，气氛一时僵住，似是都在等着别人一声招呼，大家再众口一声，一哄而散，可那挑头的始终没跳出来，似都在惦记着那丰厚的饷银，大家愣了一阵子，听台上皇甫管家缓声又道：
“军规虽严，遵守不犯却是不难，只需做到两点即可…一是服从指挥听从调度，二是不倚势作奸犯科！”忽了提了音调厉声高喝：“这里问各位，你们是来做一群乌合之众的么？！大家聚到一起难道是想依势欺人的么？！”
下面无人应答。
皇甫管家停顿片刻凛然自答：“当然不是！”
又一阵暴喝之后，忽然间又缓了声调，似在与大姑娘小寡妇们拉着家常：“老朽当然明白各位的心思，大家一时有情绪老朽也理解，这里的兄弟，十之八九是有家有口的，即使没小也是有老要养的…”
一番暖语之后，声调忽高，话锋又转：
“难道前天夜里惨死的那一家人大家已经忘了么？难道死得非得是自己的家人大家才会醒的么？…这里老朽再把丑话放在这里，谁要留就要有卖命的打算！不是为侯爷，是为你们自己，是为你们自己的家人卖命！要让别人知道，咱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畜生！谁踹咱们一脚，咱们两脚踹回去！谁不让咱们好活咱们就绝不会让他好死！”
皇甫管家话到动情处，嗓音提到极至，已现嘶声，下面终于有人和以高呼：
“对！跟他们拼了！”
话语如钢似铁飞到空里，却又如钢似铁的坠了地，四下无一人应和，可能是身前无死人的缘故，或是大家脑子里惦记着的仍是那些要死人的军规。
皇甫管家候了片刻，见那唯一应喝之人也犹豫着不再作声，暗自叹了口气，垂目把手里宣纸缓缓合了塞进衣袋，借以隐了眉目间的尴尬，转而举目肃声道：
“有罚有赏才不失公道，这里赏令就不细读了，今日散后各队长把军规与赏令各取一份，回去仔细与大家宣读…”
皇甫管家忽的一顿，高喝道：
“于福至！”
“到！”
一支长队最前一汉子利落应答道，此刻正如一旗杆般直直站着，他身后的长队也是各队里最直的一条。
“今日锣鼓后你们三队集结最为及时，队列也最为齐整，按赏令奖钱一吊，收队后来领！”
“是！”
汉子再一声刀切般的应答，不带一水，脸上也仍无一丝表情，与其身后长队里一张张难掩的笑意恰成映衬。
“其余几队集结过缓，更是散乱，由于在军规、军法宣读之前，这次不做处罚。”
皇甫管家转身示意冯文忠上前，高声再道：
“这是你们今后的总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