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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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公道

    梵音佛光,原本是宁神安心之用,可此时却有种说不出的狂燥在文师酿心神间肆虐。

    禅门有行僧,一世一僧。行僧代表着天下未乱,如果行僧安全归山,则天下太平。如果行僧死红尘,则代表着乱世起。那行僧下一世必成乱世者,或魔,或人屠。

    文师酿身为一国之师,掌国器仙樽,他不愿如此。

    七国间虽有战事,可还是天下太平景象。每逢战,必师出有名。如果是大易朝初亡时那种情景,各地诸侯吞并,不顾宗祖,不理名份,整个天下大乱的情景,苦得是天下万民,易子食!

    三个字就让文师酿后背发凉,一段乱世,三个字足矣。

    一时之间酒香酒山间,万物皆醉。

    唯有一袭白衫与一身袈裟,屋外是酒香红尘不愿醒,屋内是佛光佛音屠苍生!

    “和尚,有话好说,没到那一步!”

    中年文士急拍门,他身后一个巴掌大小青铜酒樽转动不止,速度渐快,片刻间就仿如白玉樽。随着酒樽转动,酒香更浓。

    佛光灭,梵音止,木门开。和尚依然满脸苦相,他眼神有些幽怨的看着神情焦急中年文士,这幽怨是文师酿的误会。

    “赵师误会了,贫僧不会寻短见,何况佛不渡自怨者。”

    中年文士听了和尚的话,拍门的手还未放下,自认不失风度的一挥袖,大有刚才的事随风而去豪迈之意。

    他转身虚空一握,酒樽回到他手中,原本的青铜酒樽,此时如玉,白玉转青,最后变成原本模样。文师酿抬头一迎,说了一声‘好酒’。

    “和尚,你下一世是魔还是人屠啊?”

    和尚又恢复那种波澜不惊神情,合什点头道:“赵师好眼力,贫僧下一世应当为人屠。”

    和尚双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道:“亦是魔。”

    文师酿听了这番话,立刻仰头痛饮,酒水湿领口,顺势而下,打湿衣襟前袍,仍不自知。

    人屠代表着什么,魔又代表着什么,他们两人皆心知肚明。

    待他停下,他双眼已朦胧,脸上醉意已八分,他转身,已至院外那处顽石,卧在石上,酒樽无人端,酒如溪流而下,直入他口中。

    和尚走得一高一低,他左脚无履。行到顽石旁,与顽石无异。

    “和尚,如果让金杯银碗剩白粥,你可愿多活百年?”

    文师酿的话字字清晰,不似醉语。千杯不醉有时不见得是好事,中年文士就很想醉一次,最好是一醉千年。

    金杯银碗对于一国之师而言算不得难事,言外之意就是让禅门在赵国发扬光大。禅门行僧,一僧代表着整个禅门,百家争相将自家学问发扬光大,如果有一国支持,自然是事半功倍。行僧原本就有发扬禅门的义务。

    见和尚没有反应,文师酿酒停樽止,重新坐正。

    头有明月,满天繁星。整个村桩万物皆醉,唯有山风吹过树梢,落叶松子掉落在地,轻响可闻。

    一僧一文士两相无言。

    沉默片刻后,中年文士打破了这份宁静。

    “如果被人知道当世行僧转身上灵山,却又重回世间,只得了一身袈裟。你说他们会如何做?”

    文师酿此刻没有半分酒意,他此时就是赵国国师,也许还代表着一些不愿乱世人的心声。

    当世行僧转身入灵山,这是好事,这代表着人世间又会出现另一个百年太平。可如果他没有成功,他又出现在人世间呢。那些不愿天下太平者又当如何呢,只怕会第一时间找到他,将他给杀了。让他转世成魔,成人屠。

    当然这世间知道行僧的人不是太多,可也不少。

    大易被天下诸侯刮分,已经过去三百年。那些诸侯已经享了三百年富贵,十国成七国,一国传五代国主。

    乱世出英雄,可谁人理会过那些只想着活下去的万民。

    如文师酿这般,宁可信其有,不可其无的人,如果遇到转身上灵山的当世行僧。要么保他平安百年,要么全力截杀。

    和尚听完此话,盘膝坐在顽石边。如此这般,白衫就高过袈裟。

    “天命之数,万物众生都在此中,如果贫僧不消因果红尘,难脱袈裟。”

    中年文士低头看着和尚身上袈裟,袈裟已经不太干净,染了泥水,变成一块块泥渍。他明白,如果和尚脱去袈裟,就如普通和尚一般,很难被有心人认出,这样至少会安全些。

    那山洞里打坐失魂少年就是和尚的因果红尘,听和尚之前的话里意思,是得到少年帮助,才转身见山。没能登山见灵山,反而得了一袭袈裟下山,显然和尚的修行不够。

    文师酿不去想山上之事,只是好奇一个少年如何能让和尚转身见山的,正要开口问寻,和尚却抢了先。

    “不可说。”

    文师酿一甩袖袍,又想到二丫说过的一话,说道:“那女娃原本有些天赋,可是断去一臂后,天赋尽失,可惜了。”

    和尚不想让一国国师再失了颜面,哪怕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太过总是不太好的。下山修行,与人交流也是一门禅。在山上与人吵架是禅,下山与人说话同样是禅。师傅说过,开口是禅,闭口亦是禅。

    和尚点头,双手已经放下,腿也伸直了些,他突然想喝酒,转头对着赵国国师微笑。可见到这位气质潇洒的一国国师,在看到自己善意微笑后,竟然有些错愕尴尬神态,和尚立刻收回笑容,恢复原来悲苦面容说道:“赵师,能讨杯酒喝吗?”

    白衫文士面无表情的将酒杯递给当行世僧。眼前这个和尚如果脱去身上袈裟,穿得破烂些,戴上一顶帽子,拿个碗,绝对不会饿死。当然前提条件是不笑,憨厚老实的苦相,一笑之后,一嘴白牙。

    喝着酒的和尚,打了一个酒嗝,一脸满足的将酒樽还给其主人,说道:“赵师,你这酒水之中藏灵,这灵力有主。可这主人不是你啊。”

    显然这个话题关乎到一个很重要的秘密,所以中年文士没有接话。

    和尚接着说道:“在赵国县城遇到洞中那个少年时,众人听他从山上下来,贫僧感觉所言不虚。众人问山名,少年说不出来,无名山,唯有一师与一师叔,外加一个少年。贫僧当时想上山,他却下山。所以贫僧相信他是山上人,所以问他上山途,他直言,贫僧信。

    听少年所言,西去一百里,有一山谷,谷中有雾,闭目可登梯,登梯见山。贫僧如他所言西去百里,可是却到了秦城渭南。贫僧在渭南城外从夜枯坐至清晨,清晨浓雾之下,城外似山谷,城如山。最后贫僧闭目,转身踏梯而上睁开眼后见山。”

    和尚咂了咂嘴,又看向中年文士手里的酒樽,不言而喻,他还未喝够。

    文师酿明白,这个和尚是吃喝办事,先前饮黄老汉家茶水,替他家念经诵咒,以安其家人之惊魂未定。

    如今喝了文师酿的酒,自然会说出一些文师酿想听的话。

    “上山后,贫僧输了。不可言,怕给国师添心障。上山如果不登顶则死在山上,贫僧不想下一世成魔或人屠,亦或者不想太快。所以,山上的人给贫僧披上袈裟后,贫僧未拒。

    贫僧下山就到了山洞外,入洞所见少年正是赵城中那人。一看之下,发现少年命魂离魄,唯有将其命魂还魄,也好结了因果,能脱袈裟。”

    说完后,和尚看了一眼中年文士,又将酒樽推向他,却不还。如此作态,不过是想还喝,以示酒樽主人同意。

    中年文士做出一个请的动作,这和尚表面看上去老实可怜,可行为作态却十分老道。一欠一还说上因果,一饮一啄皆很难拒绝。他吃喝所得,皆有还。

    “赵师,这一路所见,你也明白那少年非恶非妖邪,他以一符之力能唤醒失魂。那女娃未断臂前有玲珑心,能观阴阳,明鬼神。如果不是少年出现,她活不过断臂之期。其兄长因她而亡,原本是命数,可如今却魂归魄,命中已无劫数。其母原本应当失魂而枯,却以一臂换明智。这命数因果,皆是定数,可那少年却是变数!”

    持有赵国国器仙樽,一国之师的文师酿,其修为唯有他自己知道。命数因果,天理劫难自有天定,这些玄之又玄的事物他自然是相信。

    世间有很多难以解释的,不是知道的太少,而是另有安排。

    文师酿是国师,能借仙樽之力成为这人世间最有希望的登山人,他不是不愿,而是不想。这也是命数,当他拿起仙樽的那一刻,他就是赵师。

    和尚直接倒在草地上,看着满天繁星,他有些醉了,酒樽离手滚在青草上,却没有酒水洒出。

    一句醉话从他口中喃喃说出:“明日——明天一大早……早上,等黄施主醒来……来后,贫僧就有,就有办法……办法就是……借符……醒神……强行试一次……。在山门时……时候,师傅说过……因果……因果一事……也可以强行之。谁说强扭的瓜不甜……不甜。强扭的瓜,很香的……”

    和尚最后变成了梦中呓语。

    中年文士苦笑一声,正想喝上一口酒,酒水从酒樽中冲出,刚入口腔,和尚直接坐起,高声道:“时间不多了,四十九日之期一过,少年魂离魄,贫僧就没得法了啊!”

    中年文士被呛到,可等他看向和尚时,他又躺在地上,缩成一团,嘴里呓语不断。

    他也附和,如自说自话般道:“是啊,时间不多了。”

    对与错,中年文士在听完黄老汉一家自述后,就已经明白过来,他欠少年一个公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