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儿郎冠军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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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用三的高手

    thu oct 13 15:14:21 cst 2016

    在刘彻这种帝王看来,帝王之术并不等同于权谋,但是权谋也是其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该用时也就得用。他诚然很懂得权谋,绝对是个“用三”的高手,当年的三子封侯,是他在权贵集团与卫青之间用三;而如今漠北赏功的抬霍抑卫,又是他在卫与霍之间用三。

    然而这两着棋,还并不代表他的最高水平,很快他又走了一着棋,居然同时用了两个“三”,既在权贵集团与卫霍之间用了三,又在卫与霍之间用了三。

    这一着棋,就是大司马的设置。

    首先,诏令晋升骠骑将军的秩禄,与大将军相等,都是金印紫绶、位同三公。然后,增设大司马称号,令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分别居之。

    大司马的设置,首先标志着刘彻正式的设立了内朝。

    汉高祖时曾设有太尉一职以统领全国军事,但自从刘彻登基以来,废除太尉之职已经二十来年了。这次新设的大司马称号,猛的一看,貌似只是取代了过去的太尉,作为掌管全国军事的最高长官。

    但是实质却不仅如此,大司马不仅是管理军事,更重要的是“领尚书事”!尚书是皇帝的秘书,说白了,就是让大司马统领内朝政事,拆看处理奏折,也就是说,什么都可以管。而且引人注目的是,大司马是一项加官,并没有自己的官署,就在宫中办公,所以实际上就是内朝。

    既然外朝一直是权贵集团把持着,刘彻就干脆启用卫霍主持内朝,公然与之分庭抗礼,这首先是进一步集权于中央的一个举措。当然,这也捎带着进一步对立了权贵集团与卫霍的关系,显然,他们之间的对立,也给皇权的施展带来了更多的空间。这么做,当然是典型的用三。

    而同时设置两个大司马,就是在卫与霍之间用三了。虽然人们在称呼时,还是大将军在前、骠骑将军在后,但是在实际上,无论是秩禄还是权限,大将军和骠骑将军已经是完全平等了。刘彻故意把年轻的霍去病,一下子提升到能与他的舅父分庭抗礼的高度,正是因为卫与霍的切割,也是他必须要达到的目标。

    刚刚从狼烟遍地的漠北回到长安,本来霍去病的感觉是身心疲惫,最希望的是能够喘一口气,稍微休息一下。可是这个小小的愿望却实现不了!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的心思不得不从战场上的杀伐决断,尽快的切换到朝局上的权谋斗争中来。

    陛下在这么明显的用三,霍去病当然不可能察觉不到,他对此的感受也分成几个层面:

    第一层,关于权贵集团与卫霍的进一步对立,他倒并不在乎,反正也早就对立了,他从小就是在这么一个氛围里长大的。

    第二层,关于陛下希望自己与舅父分庭抗礼,而不希望自己与舅父过于紧密,这点霍去病看出来了。他尽量从理智上去理解此举,尽量说服自己陛下这么做也有道理,这确实是君主统御臣下的常见手法,可是在感情上,他对此是很难接受的。

    第三层,关于陛下还隐藏着为易储预留的地步,这层意思就太深了,说实在的,霍去病一下子并没有看到这里、想到这里。

    而目前摆在他面前的最直接的为难之事,就是封赏的不公,――自己和部下的封赏这么优厚,而舅父那边毫无封赏,这实在太令人难受了!他觉得自己没法面对舅父,更没法回到军中,去面对西路汉军的众多将士。

    西路汉军明明是战胜了单于主力!没有封赏意味着对他们战功的否定!出于军人的袍泽之情也好,出于大司马的职责所在也好,他都必须为他们的拼死力战讨个说法。

    他并不想触怒陛下,因此只能选择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来设法进言,他一直在留心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今天好容易抓到了一个空儿。

    此刻他正跟陛下汇报着对朔方的打算,“陛下,朔方这个地方,过段时间臣想过去看看。”

    “去看什么?”对方随口问道。

    “那边屯垦的区域越来越大,如果粮食问题基本解决了,那么当地的驻兵可以增加一些,就地训练,各种补给的设施也可以开始建设了,将来再战漠北时,直接从朔方出兵就行,能够节省两千里路程。”

    陛下点了点头,“好,过段时间你亲自去看看也好。”

    此时近旁无人,霍去病知道机不可失,他稳了稳自己的口气,直接了当的说道,“陛下,这次的漠北之战,西路汉军上下皆无封赏,此举恐怕有伤军心,还请陛下三思。”

    刘彻怔了一下,盯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然而一开口就根本不假辞色,“有伤军心?死了那么多人!光抚恤就是多少费用?原来应该拿这些钱来封赏啊!你这么做就不伤军心吗?”

    霍去病也怔了一下,没想到陛下的口气竟会这么刁难!他从小到大,还从未听陛下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过话!他一下子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心里也觉得隐隐不安,但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如果不把话说完,自己的心里只会更加不安。

    于是他停顿片刻,还是开口分辩道,“陛下,西路军的战损是比较大,但是斩杀绝对远远多于战损,只是未能获得打扫战场的机会而已。”

    “是吗?你数过吗?你亲眼看到的吗?”陛下盯着他,声色俱厉。

    这么问就让霍去病没法回答了,他当然没有亲眼看到,可这还用亲眼看到吗?他再次停顿了片刻,又尝试着换个角度再说,“还有,如果跟随大将军出征的将士都无封赏,也有伤大将军威仪,下次用兵”

    然而话刚到这里就被一口打断了,“下次?下次你自己去!”

    这话太重了!不让大将军再用兵了吗?霍去病抬眼看向陛下,然而对方却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思,两人之间一时静默了下来。

    在沉沉的静默中,霍去病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巨大威压,然而此刻他也横了心,无论如何,今天总要把话说完!

    “陛下!”他跪下了,“臣只想请问,西路军到底是不是打胜了?打胜了到底是不是有功劳?这个功劳到底是落在哪儿了?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落上?这么做难道全天下会看不出问题吗?”

    话音未落,只听得“啪”的一声,陛下摔碎了手边的一只杯子!

    “天下?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种话了?越大越不知轻重了!”刘彻盯着跪在自己眼前的年轻人,“还知道跪着说?你给朕起来!”

    霍去病没有动,“陛下到底能不能给臣一个回答?”

    刘彻拂袖而去,“你喜欢跪着就跪着吧!”

    霍去病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又跪了多久,直到一个郎官过来传旨,陛下命令大司马骠骑将军,今天就把往朔方调兵的部署安排下去,不得贻误。

    他只得默默的起身,这就是陛下,“你小子想跪着?朕让你跪不成!还能由着你的性子来?还**不了你了!”

    确实,刘彻今天对霍去病的发作,带着很明显的**意味。在他看来,这个从小备受他宠爱的年轻人,心理上确实是太幼稚了,只会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理解问题,只执着于自己的那一点是非对错的分别!你觉得自己占理儿,问题是,这世上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占理儿!要是全都论其是非对错来,那什么事也不用做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又跟你讲的什么道理!就算跟你讲了,以你的格局和视野,就能听得懂吗?

    而对霍去病来说,今天心里肯定是乱极了,因为在今天之前,他的世界里,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界限一直都是很清楚的。

    所有的事情终于料理停当了,日影早已偏西,他默默无言的向宫外走去,举目看向周围的巍巍宫阙,只觉得这自幼出入的未央宫,再也不是自己熟悉的样子了。

    而这三伏季节的长安城,更是让他憋闷得简直透不过气来,他哪儿都不想去,只想找个地方好好跑会儿马,于是径直去了上林苑。

    天黑了,他既没有回军营,也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舅父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