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儿郎冠军侯
字体: 16 + -

第五十九章 用不用匈奴人呢

    fri sep 02 09:48:46 cst 2016

    视察已毕,卫青一边往外走,一边又说道,“武库赶造武刚车的进度还不错,年底应该能有两千辆,你不必担心。”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似乎有点踌躇,终于接着说道,“不过,我们的压力也很大,这又是一笔开支,你知不知道?”

    霍去病苦笑了一下,“知道,桑弘羊也找我说过了。”

    这几年国库一直缺钱,加之去年浑邪王率众来降,统算下来,去年一年的战争和安置费用竟然高达一百余亿钱。同时那几项大工程也都还在进行,费用加在一起也有十几亿钱,因此,国家的财政仍然十分困难。

    去年浑邪王率众来降时,陛下刘彻给出的待遇非常优厚,一下子封了五个侯,还给了匈奴部众大量赏赐,并且征发两万辆马车,帮匈奴部众搬运辎重去往五属国安置。在国库如此困难的背景下,这些作法激起了朝野上下的一片反弹。

    导火索就是那两万辆马车,当时国库没钱向百姓买马,只能打白条赊账,所以百姓们心存疑虑,纷纷藏匿马匹。陛下大怒,要问罪长安的地方官,老臣汲黯却直言不讳,“匈奴祸害汉家百姓多少年了!现在好容易有了投降过来的匈奴人,本该赐给战死疆场的士兵家里为奴才是!陛下不但不这样做,还要反过来让汉朝百姓去伺候他们,百姓能不生怨恨吗?”

    当然,陛下怀柔浑邪王是出于政治考虑,但是老百姓哪里能理解啊?汲黯是陛下亲口称许的“社稷之臣”,连他都不能理解呢!

    好在从那以后,因为河西再无战患,陛下诏令,让戍守陇西、北地、上郡的士卒都减少了一半,这也算是宽免了国内的徭役压力,让老百姓分沾到一点战争胜利的经济利益。

    但是明年又要漠北作战,军费从哪儿来呢?国库的历年积累,漠南之战就用完了,河西之战的军费,靠卖爵赎罪的钱对付过去了,漠北之战呢?而且漠北之战只会更加费钱,――且不说路途更加遥远,而且还要同时对付单于和左贤王两部,动用的骑兵兵力预计将达十万,是河西之战的两倍还多,这还没有算上沿途的辎重运输部队。

    历史上遇到这种情况,往往是要增加赋税。赋税的大头是田赋,汉朝立国以来,田赋一直是比较轻的,开国时是十五税一,自景帝之后则一直是三十税一,如果增加田赋,加重农民负担,必然动摇国本,这是刘彻和他的重臣们都不能接受的。

    因此桑弘羊成了陛下特别重视的人物,因为他的主张不是增加田赋,而是通过其他渠道来解决财政困难,具体方案有三:一是实行盐铁官营,二是向商人强制征收财产税,即史称为算缗法的那项措施,三是强迫王侯宗室出钱,史称白鹿皮币。

    桑弘羊出身于洛阳商人之家,从小就是个神童,十三岁时就以心算而闻名于远近,被陛下特简为侍中。他当了整整二十年侍中,一直都没有得到多少重视,直到最近,才因为经济政策的主张开始受到重用。

    其实霍去病跟桑弘羊还是挺熟的,那时候大家都是侍中嘛,有一两年是天天见面的。不过这两个人年龄差了十来岁,性格也并不相投,他们之所以有交情,主要原因是他们是书友和棋友。

    所谓书友,就是这两个人都是充分利用了身在未央宫的便利条件,不时的到天禄阁和石渠阁去翻书,当然估计也免不了会翻翻档案什么的,满足一下好奇心嘛,无可厚非,不过主要还是读正经书啦。反正,他们俩经常在那里碰面,久而久之也就有了一份交情。只不过,在诸子百家之中,桑弘羊格外留意的是管仲和商鞅的学问,也就是经济与行政,而霍去病对此并不感兴趣,至于他那些兵家的东西,桑弘羊也不感兴趣,所以他们两人之间的讨论并不多。

    至于棋友,则是因为这两个人都是属于脑力极度富余的类型,所以在宫里当值没事的时候,他们俩也经常会对弈一局。想象一下,一个经济奇才和一个军事奇才的对弈,应该是个什么场景?大体上,桑弘羊计算缜密无懈可击,霍去病棋风犀利灵活敏锐,两个人胜负参半,其他人则根本不是这两人的对手。

    桑弘羊很适合去解决财政问题,霍去病对此并不怀疑。因为一般人只知道桑弘羊推崇管仲的经济理论,知道此人精于计算,或者最多知道此人忠心耿耿,而霍去病却还知道,此人有很强的大局观!这当然是从下棋看出来的,而且,精于计算的人能做到这条,尤为不易!

    此刻提到桑弘羊,卫青轻轻的叹了口气,“桑弘羊他们也不容易啊,现在天天比你还忙!然而就算他们的办法管用,也要到明年才能全面推出。上个月山东水灾,一下子就是几十万灾民!附近郡国的粮仓全部出空了尚且不够,还要向民间借钱借粮。而且有些灾民的耕地已经被水冲毁,下一步准备把他们安置到北部几个边郡去,各种费用算下来,财政上的压力确实很大,为此陛下已经减衣减膳,皇后也在缩减内宫的开支......”(注:山东是指崤山以东)

    霍去病默默的听着这些,他知道舅父通常是不会跟自己谈这些的,陛下和舅父都希望自己专心备战,不愿意让自己为后面的这些困难而操心。可是今年的水灾和财政困难的情况人人都知道,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可能不关注呢?他正在备战的,是一场倾全国之力进行的战争,他这个为将者又怎么可能没有压力呢?至于舅父身上的压力,那更是可想而知了。

    因此他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决定把自己多日以来的思考现在说出来,“舅父,我正在考虑的是,把河西匈奴的降兵降将用起来。”

    卫青闻言停住了脚步,沉吟了片刻,深深的看过来,“你觉得能用吗?”

    自从去年浑邪王归附后,河西匈奴的部众安置在五属国中,这其中自然也有不少能征惯战之辈。而汉军中原来也是用过匈奴降人的,但是自从赵信降而复叛,这个问题已经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赵信原来就是匈奴的小王,本名阿胡儿,曾与匈奴上一个大单于军臣单于结仇,因此主动降汉,被封为翕侯。为什么用“翕”字?可能是取此字有“聚合和顺”之意吧。然而赵信却没有一直“和顺”下去,三年前战败,又降了匈奴,现已娶大单于伊稚斜之姊为妻,被封为自次王,深受伊稚斜的器重。赵信毕竟在汉军呆过,相当了解情况,如今匈奴主力长居漠北,这个策略正是他向伊稚斜献上的。

    所以说,赵信的降而复叛,给汉军造成了重大的损失和威胁,自此之后,就一直没人敢再用匈奴降人。那么,为何霍去病还要考虑起用他们?

    卫青自然很快就理解了外甥的考虑,――若是能大批的起用匈奴人来打仗,那无论对内对外,意义都将是非常巨大的!不但有军事上和经济上的意义,而且更具有十足的政治意义,更会极大地振奋全国上下的民心。

    可是,匈奴人到底能不能用呢?对此问题,霍去病已经考虑了很久,他觉得能用。

    这几年来,他天天琢磨的就是匈奴人。匈奴虽然是个草原民族,但也有自己的文明传统,若无文明怎有立国的基础?只不过基础与基础之间,却是大有不同的,有的文明基础是万世之基,有的文明基础只能灿烂一时。而匈奴人的文明传统,用史书里的话说,就是“苟利所在,不知礼义”、“贵壮健、贱老弱”,如果你对他们亲善友好,他们也不会真当回事,“约之则费赂而见欺”。若是换用现在的语言,这种文明就是崇尚强权,或者说类似军国主义吧。

    此刻,舅父又问到了这个问题,霍去病回答道,“舅父,匈奴人的特点是,虽然不服理,但是特别服打!你只要狠狠的打服了他,他就从心里真的怕你,就能老老实实听你的指挥。所以我认为,匈奴降兵应该可以为我所用。”

    他特别强调了这个“我”字,卫青已经心领神会了,――河西匈奴,正是被霍去病实实在在地打服了的!所以他确实可以用,当然了,其他人还是不能用。

    又沉吟了一会儿,卫青下定了决心,郑重的开口说道,“五属国最精锐的骑兵,大约有五千骑,就编到你的麾下吧!你要一切小心!”

    霍去病也是神情端肃,郑重的行礼领命。如此大规模的使用匈奴降兵,在汉军中是开创了先河,干系如此之大,他怎敢不小心呢!

    定下了这件事,舅甥之间的气氛终于放松了一些,卫青一边走向自己的坐骑,一边随意的问道,“你很久没跟桑弘羊下棋了吧?”

    霍去病摇摇头,露出了笑容,“从军之后,就再没时间下棋了!”

    卫青也笑了,就算外甥有时间,他周围也都是些粗糙的军人,那些人最多玩玩六博(注:象棋的前身),谁能有那个雅兴陪着他下围棋?

    只听外甥长叹一声,“唉,好几年没有练手,我都担心再也下不过桑弘羊了!”

    卫青一边笑着上马,一边安慰着自己的外甥,“你担心什么?看桑弘羊这个架势,他以后也没功夫下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