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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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醉心别苑

    mon aug 08 01:57:22 cst 2016

    湖光月色两相和,潭面无光镜未磨。

    夜凉如水,风清月明,荷影自动。这边厢夏蝉流响,那边厢蛙声一片,好不热闹。

    宽阔的湖面上,洇洇水气里静静掩着一只小舟。舟子躺在舱里,双手抱头,右脚翘起,脸上盖着一顶斗笠,仿似睡着了一般。

    却只听唰唰作响,刺破了这一方静谧。两枚石片如刀片般飞旋而来,切过湖面,激得水花溅起。紧接着一个黑影如鹰隼般掠来,足尖在石片上轻点,便再次腾身而起,凌空换气,稳稳落在了小舟船头之上。

    船头被压得往下一沉,船尾自然翘起,那舟子被弹了起来,叫道:“哎哟喂,杀人啦!”他脸上斗笠掉落,现出容貌来,正是江忱。

    而船头那黑影却存心要跟他玩笑一般,利用自身重量不停将浮起的船头再压沉下去,船头船尾交替翘起,舱中的江忱便如同筛面粉似的被颠来颠去,一脸的懵。

    也算情急生智,他从袖中滑出一枚银锭,甩手便向那黑影打去。黑影反应何其迅捷,长臂一伸反而将那银锭接在手中,掂了掂重量,塞进自己腰带里,却也不再颠动小舟。

    江忱哼哼唧唧地爬起来坐好,撇嘴道:“收了钱你倒是好说话。话说本令主这令主也是危险职业,不留神就被自己人给谋害了。”

    黑影双手抱胸,哼了一声,却是令魂。他淡淡道:“你倒会躲清静,全不顾小姐有多担心。”

    江忱啧啧道:“你就是秀荣的娘家人。”他叹了口气又道:“我正是怕秀荣担心才躲到这船上,顺便也想想这一桩一桩的到底都是什么事。”

    令魂注视他半晌,嘴角却极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笑意,依旧淡漠地道:“偶尔有这种时候也很好,能让旁人记得起你也才二十岁年纪,正是普通人家的儿子们没心没肺的时候。”

    江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重新躺倒翘起脚望着天空,喃喃道:“我脑中总是闪过白天徐王后逼问我的那一幕,‘你母亲是谁!’我母亲是谁我怎么知道?这世上应该没有比我更没道理的人了吧。”

    令魂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也目视远方,默然不语。

    良久,荷叶上一只青蛙突然跳进水里,发出“咚”的一声响。

    江忱坐起来拍拍手,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无妨,无妨,真相总是会浮出水面的。”他有一种预感,崇王玄谟和徐王后手中有能打开秘密之门的钥匙。而现在,他离这钥匙越来越近了。

    只是,总有一种近乡情怯的异样感,他怕打开这扇门等着他的会是一个太过伤感的故事,一段不能承受之过往。多少次在梦中想触碰的母亲的身影,可一旦真的触到了,会不会发现满手都是血和泪?

    令魂抿了抿嘴唇,淡淡道:“谛听已经动起来了,在北戎和安邑分别查探道源南下的目的。你今日打了徐彬又和徐氏全面冲突,玄胤高兴得很呢,就看他什么时候忍不住来招揽你吧。”

    江忱将描金折扇在指尖飞快地转来转去,漫不经心道:“徐彬这条狗就是打给他和玄決看的,他要是不高兴我岂非白忙活一场?本来还打算顺带挫一挫徐氏的锐气,谁知崇王玄谟竟软到这种地步,白白累池儿吃了一颗龟息真定丸。”

    令魂翻了个白眼,心道让玄池吃龟息真定丸还不是你这个表兄的主意?看来投胎也是个精细活,要找准亲戚才行。他说道:“玄胤最近日子可不大好过,玄谟增加了玄決的卫队编制,让玄決得以将私养的死士安插进王宫里;又允许玄決豢养门客,放任他光明正大培植爪牙,道源和尚正是在此时客居明德殿的。说起来,这也是托了你的福,玄谟以为上次在光天化日之下掳走玄決的幕后黑手是玄胤。”

    江忱不禁失笑,没想到倒是便宜了玄決。无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且让他得意一时。”

    令魂又道:“你今天这一台戏也并非全无收获,玄谟已明确表态不会强行给徐彬和姜素然赐婚,将徐元召去训斥一顿,让徐彬与其他人各凭本事公平竞争。并且,徐家应该不可能打得动清河郡主的主意了。这才是你绑了徐彬又让添福去王宫报信把事情闹大的根本目的吧?”

    江忱无辜地笑道:“你看,你总是把我想得那么复杂,这很不利于我树立纯真少年的形象!你怎么不说是徐彬高风亮节,知道我们对他的无耻一时半会儿没有对策,便自己送上门来闹事打人?”

    令魂移开目光懒得看他,冷漠道:“这就跟你说自己是纯真少年一样扯。马粪与牛粪争到底谁外表更光滑这并没有意义,因为说来说去大家不过都是屎。”

    江忱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咙里,颓然道:“我竟无言以对……”

    三日后,丞相府醉心别苑。

    打扮得焕然一新神采奕奕的姜琨站在别苑门口文质彬彬地迎客,他虽满脸带笑,心中却是纳闷。丞相府已经向安邑的适婚青年俊彦都发了请柬,甚至连周边郡县也没落下。今日人虽来得不少,可青年俊彦却是没有几个,难道堂堂的丞相府小姐也入不了那些人的眼吗?

    正百思不解间,小厮在他耳旁道:“少爷,成陵郡王府的马车到了。”

    姜琨连忙看去,心中咦了一声,那马车怎么走起来晃晃悠悠的?

    马车车厢里,江忱正和玄池挤在一起大眼瞪小眼,一旁的韩秀荣掩嘴笑得忘形,只露出一双月儿似的弯弯笑眼。

    江忱切齿道:“车厢这么窄,你一个伤兵另坐一辆不是舒服多了,为何非要跟我们挤在一起?”

    玄池也瞪眼道:“我就不!我身体不舒服你也休想跟秀荣单独在一起腻腻歪歪,我爱挤你管得着吗?”

    江忱怒道:“信不信我打你?”

    玄池昂起脖子道:“你来啊!互相伤害啊!让秀荣看看你殴打伤残人士,趁还没成亲早悔婚早脱离苦海。”

    两个人像斗鸡般互相顶着对方的额头你来我往,韩秀荣在一旁看着笑得只差背过气去。突然车厢被人打开,两人猝不及防,抱成一团滚下车去。

    姜琨看着掉在地上还四肢交缠的江忱和玄池,脸上跳跃过几个极其复杂又精彩的表情,小心翼翼问道:“殿下、少门主,你们在干什么?”

    江忱丢开玄池一跃而起,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若无其事地笑道:“我在帮池儿做复健!”又踹了一脚仍在地上的玄池道:“哈哈,是不是啊池儿?”

    玄池好不容易爬起来,马上回踹了江忱一脚,笑道:“是啊是啊,大夫说互相击打有利于唤醒身体机能。”

    姜琨僵硬地笑道:“是、是吗?”

    江忱和玄池都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止。

    姜琨微微躬身道:“二位快请进吧,世子殿下、李兄、两位玄小侯爷都已到了。”说着就要将江忱和玄池往别苑内领。

    玄池忙道:“不是二位,是三位啊三位,我们家的宝物也来了。”

    姜琨这才意识到马车里还有人,不禁讶道:“清河郡主不是前阵子就到灵岩寺礼佛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玄池摆摆手,神神秘秘地凑到姜琨耳旁低声道:“我说的是我们家的宝物,不是我们家的母老虎。”

    姜琨一脸懵,却见江忱从车厢里牵出一个少女来,不由愣了一愣。这少女比一般女子都高出半头,着白底紫花宫装,长得极是漂亮,奇怪地将可亲可爱和性感高冷这两种气质糅为一体,不笑时冷艳高贵,有姑射之风;笑颜一展便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他自见过白素衣之后便以为白素衣美貌应为当世第一,但今日见了这个女子便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过狭隘。世上美并不止一种,桃红柳绿、春华秋实,美好之物各有各的美好,若非要排个一二三四便是俗物执念了。

    玄池咳嗽了一声,介绍道:“我们家的宝物便是安南卫国公府的千金、大风门主的未来儿媳、小王此刻的好妹妹将来的好嫂嫂,韩秀荣小姐。”

    姜琨这才回过神来,心道原来如此。对韩秀荣合手施礼微笑道:“原来是韩小姐芳驾到了,我说今日庭前怎么有喜鹊叫唤呢。舍妹与韩小姐看起来一般年纪,若韩小姐不嫌弃待会儿请到后面陪陪她。”

    韩秀荣也敛衽施礼,痛快地答道:“好啊,令妹不嫌秀荣无趣的话我一定去。”

    气氛一片和乐,众人都欢笑起来。

    姜琨还要在大门迎客,便让自己的贴身小厮领着江忱三人进去。

    一进别苑大门便有暗香袭来,三人顿觉精神爽利,隐隐竟有飘飘欲仙之感。

    玄池朗声笑道:“我明白这庄子为何要叫醉心别苑了,若每日闻此花香,真是心醉神迷啊!”

    韩秀荣邪恶地笑道:“花香虽好,池儿你可要小心醉死哦!曼陀罗传自身毒国,又名醉心花,其香多闻致幻。若你看什么人不顺眼,请他吃一朵曼陀罗就好了!”她以江忱未婚妻子自居,也自然而然地叫玄池“池儿”。

    玄池打了个寒颤,赶紧捏住鼻子道:“我可算知道你们俩为啥能凑成一对了!”

    姜琨的贴身小厮讨好地笑道:“无妨无妨,殿下只要不凑近去闻或者误食花叶便没事,曼陀罗可漂亮得紧呢!不过依小的看,韩小姐一来这些花儿就都失色了。”

    玄池不禁失笑,不轻不重地在那小厮头上敲了一记,佯怒道:“就你会说话!”

    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亭台楼阁间皆引水道相间,道路修于水上,上盖自雨檐,有引水装置将水引至檐顶,顺着两侧檐壁流下滴入水中。如此一来,即便是炎炎夏日却也不胜阴凉。

    曼陀罗花种得到处都是,以紫白金三色为主,间而掺以旁色。花开正盛,姿态曼妙,艳丽妖娆。若牡丹是花中富者、菊是花中隐士,那么曼陀罗就是花中妖女,美而神秘,浪漫而危险。

    醉心别苑设计者匠心独运,花开处与观赏处皆有水隔开,也不虞游人近闻或误食而危害身体。

    韩秀荣看得着迷,突然想起姜琨贴身小厮的话来,乐呵呵地问江忱:“小哥哥,是花漂亮还是我漂亮?”

    江忱一愣,看着满脸期待的韩秀荣,内心突然邪恶起来,一本正经道:“当然是我最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