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烟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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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梦醒道空

杜小川的命运,多少有点离奇和坎坷,伴着星光和风声,在悄然间遇到生命中塑造自己的恩人,袁崇焕如此,林道远亦复如是,许多年后,当杜小川回首往事,总会为这少年的一段美好而慨叹不已。

    天启五年,对于大明王朝是灰色的一年,这一年,朝中出了个飞扬跋扈的九千岁魏忠贤,一时间,风头天下无双,不知有多少曾经负有匡扶天下之志的忠臣良将冤死狱中,不知多少人雄选择冷眼旁观。

    三秦书院处在漩涡当中,看似波澜不惊,然而夜班时分那扑棱棱的信鸽飞翔声,却是无意间打破了这种平静。

    同样是夜班时分,杜小川面前的桌子上除了一盏油灯以外,便只剩下了这封信,这封快要揉烂,早已发黄的信,而杜小川少见的没有去研究阵图,而是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信函,借着灯光的余辉,仿佛在那一刹那间,一滴明亮的泪珠滚落而下。

    写这封信的人一定是个书法家,工整的字体遒美而古雅,然而最令杜小川感到震撼的是,这份信,就是一纸绝命书,一封血泪控诉!

    “吾兄文昌(林道远之字)敬启:

    小弟呈上,小弟自从在朝中任职以来,扶先帝,立陛下,夙夜忧叹,任上之事事必躬亲,为我大明之射击昌盛而千万努力,如今虽位极人臣,然有些话依旧是不吐不快。

    小弟明知,兄长闲云野鹤,自在于世外,小弟绝无此等高尚境界,而小弟自从昔年与兄与京城一别,便是二十年未曾相见,弟既知兄长隐居于三秦书院之中,又以兄为知心之人。特将此事重托。

    如今朝中乌烟瘴气,阉党横行,魏忠贤,客氏之流把持朝政,‘五虎’‘五彪’之辈更是无恶不作,弟为朝中大臣,便当舍身为国,肃清朝纲,因而特为兄寄来《魏忠贤之二十四大罪状》,以述弟之夙愿。

    第一大罪,魏忠贤不过一个市井无赖之徒,不是半点文墨,却专宠圣恩,身居要职,扰乱朝纲,败坏祖宗之法!

    第二大罪,魏忠贤利用权力之便,将阁臣刘一燝等顾命大臣驱除朝堂,不得不为人痛心!

    ……

    第二十四大罪,魏忠贤恃宠而骄,甚至在圣上面前亦不知有所收敛,竟然于圣上面前忤逆犯上,此等恶徒,戕害国家,扰乱法度,非千刀万剐不能解肱骨之恨,非炼狱之火不能赎其罪!

    弟早已知晓此奏折必将为阉党所留,此惊天言论必定为阉党所谋害,故而弟为兄寄送一书,以待将来天下大白之时,为弟申冤!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杨涟”

    这该是一个何等伟岸的男子,为坚持正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尽管只有小小的一封书信,可这字里行间,哪一句不是惊天地,泣鬼神,哪一句不是让人为之痛心疾首!

    杜小川的眼眶又一次变得通红,他无法抑制,无法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悲愤,他儿时曾经在心中立下童稚的誓言,他要有匡扶天下之志,然而,他已是弱冠之龄,所做之事,与这位杨涟前辈相比,他,又算得了什么!

    今晚皓月当空,也许只有院中的葡萄架才能为他带来答案,杜小川擦擦眼泪,将信封放到了自己的贴身位置,随后,吹灭油灯,在一片黑暗中走了出去。

    院子中却是异常明亮,长长的葡萄架今夜是如此静谧,虫子不再聒噪,唯有天上清冷的月辉,方能代表此时凉如水的氛围。

    令杜小川惊讶的是,院子中的葡萄架下早已站了一个身影,尽管瘦弱,可却是纹丝不动,甚至在这道身影的身上,有几滴露珠已然拐弯抹角的诞生,这道身影,正是他的师傅林道远!

    “师傅,你怎么也在这?”

    “我知道你会来!”

    “我想我来了。”

    “你来这为什么?”

    “我来寻找答案,师傅!”

    “哈哈,会不会喝酒?”

    杜小川思索了一会,忽地抬起头,眼神笃定,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我不知酒的滋味,但我想寻求酒的哀伤!”

    林道远畅快大笑,只是笑声中多了一丝苦涩,他上前大力拍了拍杜小川的肩膀,眼神中充满欣慰!

    “为师这有三十年的女儿红,够烈,死一般的浓烈,敢不敢喝?”

    “哈哈,有何不敢!”

    “好好,今晚我们师徒大醉方休!”

    稍顷,竹林中传来竹叶婆娑声,沉睡的鸟儿重新歌唱,在林中奏起一曲哀伤,一抹悲凉。

    杜小川平生第一次酩酊大醉,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倒在地上,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进的房间,只知道当第二天早上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时,他感觉,很温馨,很舒服!

    杜小川爱上了酒,爱上了酒中的故事。

    当他醒来时,头痛欲裂,眼皮沉重的却是无论如何也抬不动,他只能眯着双眼,凭着一股子直觉,从床上下来。

    当杜小川拖拖拉拉的洗漱完时,他的脑子中突然有一股清新的气息之流而上,他瞬间恢复了往日的睿智,他突然想到,昨夜就他和师傅两个人,他是如何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的?难道是有别人!

    杜小川惊出一身冷汗,早知道,足以惊动天下的逆臣杨涟的亲爱手书还在自己手中,万一被别人拿去,那后果将无法想象!

    杜小川扔下脸盆,“唰”的一下就已冲进屋内,只见在他的床头,稳稳的放着那封信,而在信封的下面似乎还残留了一张纸条。

    杜小川一把将信封拿了过来,贴身藏好,这才发现下面有一张写着字的纸条,当他拿起来看时,脑中顿时如遭重击一般,仿若在这一瞬间,丢失了什么。只见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是林道远的笔迹。

    “乖徒儿,为师远去云游,如今你的学识已足够惊艳,为师已无可教你,你好好在家待着,勿念!”

    云游?放屁!杜小川与林道远整整在一起待了六年,对于彼此的脾性早已熟悉无比,以林道远那懒散的性子,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外出云游?

    杜小川此刻心底突然腾起一股寒流,他的身体立马一颤,不好的预感瞬间占据了他的思维,然而他了解林道远,他是找不到师傅的!

    不行!此事必须速速弄清,而在这三秦书院,对于林道远知根知底的唯有院使大人张尧!

    杜小川右手猛然一探,墙上的碧血剑已然在手,他又一个腾跃,径直从后墙飞出,直奔张尧的云溪阁而去。

    杜小川在三品球员的名声,可不比他师傅的名声更小,这一切皆源于杜小川的神秘,以及有心人的恶意宣传。

    因而当杜小川一路提起真气,如烟丝般从地上快速飞掠而过,院中的其他学生皆是惊叹不已,如此高超的轻功,怕是这几日往来频频的锦衣卫大人又派人来了。

    杜小川自然不会有心思去在意学生的想法,他此刻心急如焚,急于见张尧,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前方此刻正有三个人在旁若无人的走着。

    林荫小道上,两个身穿儒士长袍,相貌堂堂的学生此刻正在缓缓走着,而他们的目光却是虔诚而恭敬,紧紧跟随着身前不远处一个身穿蟒袍,面白无须,目光凌厉,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

    锦衣卫威风八面,他对后面两个学生的献殷勤,完全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尽管他知道,后面有一人是陕西省粮道大人的公子,而他此行的任务,也是替九千岁收服这所千年古校!

    “百户大人,晚生乃是周俊,这位是晚辈的同窗好友张玉霖,我二人早就想拜入九千岁的麾下效力,还望百户大人通融通融。”

    “是啊,百户大人,晚生的家父已在家乡青牛镇为九千岁他老人家建了生祠,日日供奉,您看……”

    这位锦衣卫百户对这两颗牛皮糖实在无奈,正打算随便敷衍两句就打发二人离开,刚刚张口,突然眼神中迸发出一股杀气,“唰”的一下拔出绣春刀,转身面向身后,蓄势待发!

    身后的呼啸之声转瞬即至,锦衣卫百户的额头上渐渐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水,单凭这股如泰山压顶的气势,这是一个高手,他一个人胜之甚难!

    “滚!”

    杜小川见前有三人当道,一人更是如今东厂的爪牙,更是怒不可遏,当下一声大喝,随之将碧血剑瞬间劈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碧绿色的光影。

    “啪!”

    碧血剑并未出鞘,就与绣春刀交织在了了一起,只见火花溅起,随后空中一道艳丽的弧线飞速的划过,“嘭!”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再也不见动静,这让旁边的周俊,张玉霖呆在了当场,竟是那位不可一世的锦衣卫大人被一招击昏,再也无法趾高气扬了。

    杜小川的身影如闪电般瞬间掠过,丝毫没有为这个小插曲而阻碍脚步。

    周俊呆呆的望着远去的杜小川,身子蓦地一怔,连话都说不利索,只是指着张玉霖,好半天才猜测道:

    “那……那是杜小川?”

    “什么!杜小川!”

    云溪阁中,杜小川火急火燎的冲进来后,仍是强行压抑疑惑,向愁眉不展的张尧恭敬的行了一礼,问道:

    “师伯,晚辈师傅昨晚留下这张纸条就不见了,晚辈心中有疑惑,故而特来向师伯请教!”

    张尧此刻正为东厂的威逼利诱而烦恼,又听见杜小川禀告此事,心中更是担忧,连忙接过杜小川手中的纸条,仔细看了两遍后,突然站起来,又仿佛恢复曾经的那股淡然,微笑道:

    “师侄啊,你师傅又是老毛病犯了,出去逛逛,散散心,无碍!你且回去潜心学习,过不了多少时日,你师傅自然会回来的!”

    杜小川见师伯如此回答,当下心中稍安,还是再次确认,“师伯,师傅真的没事?”

    “那是自然,你快回去吧,师伯还有要事处理。”

    “是,师伯,晚辈告辞!”

    待杜小川走后,张尧突然如失了魂魄般瘫在了椅子上,他的表情木然而又让人感觉痛苦,他呆滞了半天,才隐隐从嘴中苦涩的说了一句:

    “师弟,你这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