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黄旗下
字体: 16 + -

第十三章 雪芹偷入市 醉酒芍药丛

老北京有俗话说,“天桥的杂巴市,鼓楼的旧货街”,自明代在北京城建造砖城以来,即分出南北两城之后,又多出了一座帽子城,也就是后来的南城。位于南(外)城的天桥一代,因曾是种菜、储存水果与养马之地,其荒凉的样子,当然不同内城的一般地方。而天桥也是借着明代皇上“祭天”造访天坛,先是大兴土木建造各种仓库,而随之有发展起来的一片近似难民村的地段。这地方饿不死人的缘故就是,凡参与建造皇坛的工匠后代,都有幸留在了外城居住。这里不仅有巨商大贾落户,自然也有小商贩云集此地。它等同于隔三差五的集市一般,于官于民、三教九流,甚至流氓地痞都有益处。但外城最好的商市,莫过于南城厂甸,其义为“最大的、如同草甸子般最随意的地方”,在盛京时的兑换物品的场地,都是叫做“甸子”。当然,这也是大元朝专供兑换物品的地方。

    临近腊月,天寒地冻。人人都在缩脖子揣手。这里便是天桥靠东的厂甸。

    由于曹沾早憋好在厂甸开市的吉利日子口,做些小买卖,所以,便早早约好明义一同前来,好帮他将自己的一堆子字画,赶紧兜售出去。即可清理一下家宅,归置料理位于忠公府内的居所。瞒着别人的缘故还有,更是为换几文铜板,以解眼下老婆与孩子久病重的燃眉之急。甭看他是个才艺俱全的稀罕之才,但在家务上,也许永远就是一个呆到头的书呆子。挚友敦诚、敦敏兄弟俩,可是最反对他去这种“杂巴市”的,去了便是掉价,掉价便是没脸面,咱堂堂的曹氏贵族后人,虽然是落魄至此,但总归还是在公府做差,怎能在满是荒草,一地乞儿,遍地农夫、小贩、贫民的市场内估价书画呢?这岂不是有伤文雅,多此一举了吗?为此,他只好瞒住众人,独与明义俩人,悄然来到厂甸,摆起了贩卖书画的地摊,但明义实在是坐也坐不踏实,站也站不下去,曹沾明白他与自己一样,同是那种“极要耗子面”的人头,便哄明义去别处去瞜瞜,去转转。可是明义知道,假若真遇到专门管理旗人的都捕司来稽查,也许会有天大的麻烦。

    《清律》规定,不允许旗人经商为贩或做小买卖,就连京城内的地痞无赖,同样熟悉这个规制。而在厂甸里,地痞反倒是不怕旗人,因这里根本见不到在此地摆摊儿做买卖的旗人。北京城数外城地痞、流氓、无赖居多,有各式各样各类别的地痞帮会。最招人憎恨的,是滋生在厂甸杂巴市场内的“蚊蝇”——常被百姓称之为“拂也”,寓意是轻轻的、没有丝毫动静的便将物事偷走了,所以在民间也被叫做“佛爷”,表示其神乎其神,但却是引申而来。您比方说,菜市上有“菜佛爷”,果市上有“水果佛爷”,最厉害的便是扒窃——叫“扒地皮”。设若商贩稍不留意时,便会叫他们得手。但此类“佛爷”并非直接骚扰旗人,反倒是专门欺侮商贩,因这些个骚干零碎儿,多有旗人中的一些异类在身后撑腰打气。在大清朝历代,因官府并不允许旗人做生意,所以,凡在市场上露面的,都被认为顶多是汉军旗人家眷,加之,外城的泼皮混混的眼神毒辣,有道是,“柿子专捏软乎的”,他们专门寻找好欺负的新手,而且常年都吃喝在了这杂吧市上,在这不大不小的地方,可谓是欺行霸市,借势从中牟利。

    用明义的话说,曹沾是属于“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这类人。他那一向自作主张,从不听奉劝的脾气,更是不想因己而麻烦别人的说法,被大家视为是“独性”。可是此时曹沾心下却暗想,只要在街市上不说自己是在旗不就得了嘛。再说了自己原本就是没有旗籍的黑户。

    先是偷偷的来,然后再悄悄地走,更是曹沾的侥幸心理。

    一到厂甸内,只顾看眼前熙熙攘攘的进出人群了,还没等他叫卖出声,便被几个人盯上了。这几位其中的一个人,正是北京南城内有名的泼皮,绰号为“四角兽”的家伙,今天他刚转完鸽子市,又顺便来厂甸来遛弯的。别看明义在紫禁城上驷院值皇差多年,但喜欢的却不是御马,而反倒是笼中之鸟。尤其是那些个八哥鹦鹉鹩哥类的,他都喜欢得不得了。在马厩前,他养有好几笼叫声清脆悠扬,啼鸣婉转入云的好鸟,倒是借了鹰房鸟的驯鸟师傅的**的光。家中虽然也有几只,但并未请过驯鸟师傅**。而今,好不容易来厂甸一次,此时正被鸟车上的那几只高声骂街的鹩哥,逗得开心大笑,因为这骂并非是用北京话骂,竟然是用外城人,几乎完全听不懂的满语骂大街!哈哈!能不可乐?

    你阿玛是啊哈!

    你玛法是耷拉!

    我不是耷拉,我是啊哈,额嫫的!——他妈的!……

    哈哈!这可把明义给乐坏了,心说,养鸟这个小子,竟敢这么糟尽满语?想必这位养鸟人,早早晚晚会挨上一顿打。他只顾得紧跟卖鸟的往前走路了,偏偏就忘了曹沾这,只见他一路紧跟架着各式各样驯鸟的独轮木车,越走越远,没想到刚离开曹沾没多久,便出了事儿。

    这是您自己个画的?人称“四脚兽”的这一位,很少见到在厂甸地下摆摊贩书画的,所以他故作懂行似的样子,笑咪咪地边说话边凑过来。

    啊,旗兄,本人心笨手拙,让您见笑了。一见好不易来了主顾,曹沾自是十分高兴。

    您是旗人?四脚兽边打听边开始动起了歪脑子。

    我就算是吧。曹沾随口这么一句话,哪知就招来了麻烦。

    嗯?就算是?四脚兽心下琢磨,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啊?奴才?哼,又他额嫫的一个装大个的,他心里渐渐有了底,一个馊主意随之涌了上来。

    这一张要多少大子儿?他指着一张画有孔雀的《百鸟图》。

    一两银子。

    什么?!你劫道啊?什么破玩意儿就敢卖一两银子?

    我自个画得画自有说法,您不懂就罢了,我也没张喽匪叫您买啊?

    您这上面是什么意思?他看着画上的大鸟问曹沾,又是凤凰又是……是芍药吗?

    这张画叫《百鸟朝凤》。曹沾实在看不起这位吃得脑满肠肥的家伙,一看倒像是红带子,细一看又看不明白了。其实,四脚兽不过只是和王府内家奴罢了。

    怎么着?你的画很有意境啊?

    那可不敢当。曹沾还以为四脚兽是在夸他呢,便客气回了一句。

    从画上看得出来,你这是在嘲讽皇室天胄啊?

    您这是瞎说!这哪和哪啊?您不买就请便,我也没打算买给您。曹沾看他有些眼熟,好像认识他,见他刚才路过此处时,就有一脑门子的官司在脸上写着似的,满以为真是个旗人。

    卖给谁都不要紧!啊?可这内里的含义,可是自己个也说不清的,来!四脚兽借机招手叫过来几位同类说道,您几位看看,啊?这凤凰一向是比作皇上娘娘是不是?他敢把凤凰与这么多的野鸡画在一处,不是有点诅咒中宫的意思吧?他笑着问跟在身后的几个同类,随即道,对你这违禁品,要没收充公啊!

    另几个王府家丁都起哄道,对呀,不然你要吃官司的……一群人呼啦啦地围住了曹沾。

    一听这么说话,曹沾顿时慌了手脚,急嗤白咧道,哎哎——我说,几位旗兄啊,咱得讲道理啊,咱是一没抢二没窃,三没挖坟盗墓,那是只野雉……

    不还是野鸡吗?哼哼,挖坟盗墓,你也没那个本事!够能说的啊?你就差踹寡妇门了,想必你没少逛窑子吧?哈哈……四脚兽一群人上了荤口,都坏乐起来。

    您不要出言不逊,这可是皇城根儿起,咱可都在旗……

    停停,瞅你这穷德行,你哪个旗的?不懂得旗人做买卖违制违规还违法吗?

    我、我,我这也不是做买卖啊?曹沾一听,真是慌了手脚。

    本朝律制上写着呢,你说那是什么?

    他一指身后的一块牌子上几个大字,“旗人贩卖违律”,曹沾扭头一看,顿时傻了眼。

    看清啦?不容许旗人做买卖,知道不?您这就违制违法违规矩了……来呀,把他这幅蔑视中宫的画没收喽!……四脚兽一句话未讲完,一个同伙早将画卷了抢在手中,直拉了曹沾的前襟拽着就走……

    您干嘛这是?还讲理不讲理啊?这不是成土匪了吗?

    这时,在此过路的厂甸老税兵忙劝道,几位,消消气啊……这位曹师爷不常来,几位有话好好说,他本想为曹沾解围,谁知混不讲理的四脚兽脾气更大了。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