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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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轻风香浸

    tue sep 06 16:59:40 cst 2016

    《更元》寒带雨林

    第十章轻风香浸

    乌云台疑惑道:“不知高大夫的意思是?”

    “老汉我年纪大了,如今还有部分族人困于高丽,而自己做事越来越力不从心,同你交流后,老汉我欣赏你的为人,而且,很多事情你都有独特的见解,所以想你留下来协助老汉我。如今大元朝廷腐败不堪,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只差一个合适的时机,这天下必乱,乌云台你甘于当一个养马卒吗?”高维岳严肃道。

    乌云台看着高维岳,沉思良久,叹口气说道:“高大夫,晚辈真的只想当一个稳稳当当的养马卒,虽说辛苦些,至少能安稳生活;而且晚辈身份卑微,高大夫身边不乏得力的前辈协助,晚辈也没有远大的志向;‘救万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更是万万不敢奢想,晚辈只想好好的活着。”

    高维岳楞了一下,然后悻然说道:“诶,好吧,人各有志,不能勉强,那乌云台接下来的打算呢?”

    乌云台回答道:“曾听巡检大人和司吏大人讨论,巡检司会返回双城总管府休整,那我也先赶到双城总管府和巡检司汇合。”

    高维岳从刚才波涛汹涌的模样恢复了平静,慢慢说道:“也好,我也开始安排第一批遗民返回辽东地区,且正好顺路,乌云台可与他们同路,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乌云台诧异地说道:“高大夫这是为何?你们难道不一同返回?”

    高维岳点头说道:“嗯,虽已逃出了高丽,不用担心后方出现的追兵,但前往辽东的路上,这大元的地方官兵不得不防。人多显眼,为谨慎起见,老汉我只好分批让遗民返回辽东,另外,我也还得继续留在这里接应陆续赶过来的高句丽遗民。”

    乌云台赞赏道:“高大夫如此尽心尽力,真是辛苦了。既然有部分遗民要返回辽东,而且也顺路,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天色渐暗,乌云台百余人前行在凹凸不平的小道上,上下颠簸的马车震的乌云台头昏眼花。这原本是一辆托运杂物的马拉货车,考虑到乌云台一身是伤,便腾出来给乌云台休息。乌云台看着这由几块厚实的麻布和几根树枝制成的车顶和车罩,心里很感激高维岳,这辆马车的细心设置,让乌云台在半夜的时候不会被刺骨的山风冷醒。

    睡得迷迷糊糊的乌云台,被一阵肉香馋的直流口水,乌云台揉了揉眼睛,看见眼前一位姑娘正跪坐着撩拔烛心,而她面前摆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一张圆盘里盛有一片片方方整整的肉块,看得出其切肉人的刀法甚是灵巧和熟练,圆盘的周围环绕着几张面积稍小的圆盘,几类野菜果蔬盛放其上。

    饿极了的乌云台,拿起筷子便不客气的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吃得满嘴油腻,小桌子后的姑娘适时地将一张白色手帕递了过来,乌云台看着手帕,顺着拿着手帕的手背,眼光逐渐移向了姑娘的面庞。

    一张粉光致致、光洁妩媚的脸蛋,眉宇之间略有英气,一双亮晶晶的明眸下面是腻如玉脂的鼻子,红润的樱桃小口。

    她上身穿窄袖短衣,下身穿长裙,上衣外面套着一件对襟的长袖小褙子,褙子的领口和前襟,绣着淡绿色的花边。

    饥饿时,乌云台完全没有在意到这位姑娘,现在仔细一瞧,一张瓜子脸和那双媚极了的眼睛,不由眼前一亮。那眉眼五官,瑶鼻樱唇,无处不媚。

    乌云台想了想,这不是当时坐在高维岳旁的小姑娘吗?当时还让小姑娘给自己盛了一碗汤。

    乌云台接过手帕,却不忍心将姑娘的白色手帕沾上油腻,又将手帕还给了姑娘,乌云台用自己的衣袖随意擦了擦嘴,向姑娘谢道:“姑娘真是好手艺,这顿饭菜劳烦姑娘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姑娘看着一脸猪哥相的乌云台,斜了他一眼道:“叫我罗姑娘就好了,你不用那么客气,我是高大夫安排过来照顾你这一路上的起居饮食。”

    乌云台歉意道:“那就更劳烦罗姑娘了。”罗姑娘没有搭话,撩起了马车上的麻布静静离去。

    百余人的队伍白天在密林中隐藏休息,晚上连夜赶路,几日折腾下来,乌云台也习惯了这样的奔波生活。

    这一日,经过一夜的前行之后,队伍在一片静谧的树林中停了下来。没有了行路时的上下的颠簸,乌云台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睡眼惺忪的乌云台来到一片小河边,洗了把脸,发现罗姑娘在不远处清洗着衣物,赶忙过去想问候一下,结果罗姑娘趁他还未靠近时便冷着一张脸起身离开了。乌云台尴尬的对着河水,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脸,总结出自己并不丑,为什么连基本的相处都会被嫌弃?乌云台暗想,或许是自己的蒙古人身份让对方排斥。可乌云台不知,罗姑娘正清洗着女儿家的贴身衣物,这时如何好面对一个男子。

    虽说每天罗姑娘都会准时的将饭菜送入马车,将还在睡觉的乌云台叫醒吃饭,但两人似乎没有多少其他的言语,乌云台也不介意,毕竟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存在代沟是难免的。

    乌云台有时也会提前醒过来,离开马车找到罗姑娘,然后和众人一起生火做饭。两人一起吃饭时,乌云台为避免气氛尴尬,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分享着一些见闻,罗姑娘在一旁听着,偶尔也会应答两声,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

    十余天很快就过去了,乌云台被告知今日凌晨就会到达双城总管府附近。为这百余人的行踪不被暴露,队伍不会同乌云台进城。

    此刻,乌云台坐在马车里,眼前依旧是摆放着那张小桌子,桌上盛放着比往日更加丰富的肉汤和野菜。对坐的罗姑娘先开口说道:“乌云台,再好好品尝一下本姑娘的手艺,以后恐怕你就没有机会了。”

    乌云台并没有拿起筷子,而是看着罗姑娘,说道:“万分感谢罗姑娘这一路上对我的照顾,可我身无长物,只能用这苍白的言语来表达我对姑娘的谢意。”

    罗姑娘平静的说道:“不用这么客气,高大夫让我告诉你,你身上的伤口仍需月余才会愈合,至于完全康复,还要花时间好生调养,切不可用力活动,以防伤口撕裂;另外,高句丽遗民的事,还望你保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乌云台应了罗姑娘的吩咐后,便拿起了筷子大快朵颐。正当乌云台吃得津津有味时,罗姑娘突然问道:“乌云台,你为何不选择留下?留下来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高大夫也很认可你,若你返回巡检司,连日辛苦奔波仅图口饭吃,若哪日大元的地方叛乱,朝廷就将你们调往前线。”

    乌云台将筷子夹住的马蛇菜塞进嘴里,咽下去之后,方才说道:“罗姑娘,我就是一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汉子,没有天大的本身,所以能混碗饱饭吃已经不错;柴米油盐酱醋茶,这真的是我向往的幸福生活。而我这名养马卒,把马匹养的壮实,便是尽到自己的责任,至于冲锋陷阵的事,自有人会去。”

    罗姑娘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乌云台,然后说道:“难怪高大夫说,你和其他蒙古人不一样,果真如此。”

    乌云台的筷子在肉汤中夹着什么,夹了几次都滑掉了,突然一下,筷子终于夹住了这一肥美的肉块,肉块上的油花分布很均匀,放进嘴里,感受到肉质松软、细嫩,肉筋及肥肉非常少,味道鲜嫩无比,同时,还有一股浓香的油味。

    乌云台放下筷子,望着罗姑娘说道:“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机遇、巧合,也是幸运,更是命运。每一个人只能来一次,而且是唯一的一次,如果能有机会再来,也不再是同一个自己。每一个人都是唯一的,独一无二的。独特性和唯一性,决定了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乌云台看着罗姑娘,笑了笑,然后躺在了马车上,望着车顶说道:“一个人的家庭环境、教育经历,整个成长过程中所接受的认知,都影响着一个人的性格和观念,所以,出现一两个异类算是正常现象吧。一个人的出生并不能受自己左右,后天教育也取决于所处环境,人的命运啊,有时候真的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罗姑娘从背后拿出了一套衣袍,开始缝补起来。乌云台似乎累了,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听着这马车的车轮和轮轴之间的摩擦声。

    罗姑娘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计,悠悠说道:“我觉得我也是异类,从小就不听爷爷和娘亲的话,活泼好动,长大后才稍微收敛了些。”

    乌云台倏地一下睁开可双眼,望着罗姑娘笑道:“你还小,看样子也只有十六、七岁,活泼开朗很正常,天天闷着不会憋坏吗?”说罢又闭上了双眼。罗姑娘听后沉默不语。

    马车就这样摇摇晃晃地前行了不知多久,罗姑娘说道:“乌云台,若你们巡检司再次遇到女直人时,务必小心。在逃往铁岭那日,高大夫的海东青在天上发现了其它海东青的存在,事后高大夫推断,应该是女直人饲养的。”不知缘由的乌云台向罗姑娘询问了海东青的来历后,恍然大悟,但轻松地说道:“听巡检大人说,我们这次会返回辽阳行省的驻地,以后应该没有机会再和女直人接触了吧。”

    罗姑娘将缝补好的衣袍拿出来放在了乌云台身旁,说道:“乌云台,你将身上的缺胯衫换下收好吧,缺胯衫是几百年前兴盛的衣物件儿,也只有高大夫还喜欢穿;巡检司的衣袍已经洗净晾干,我大概缝补了下,你一会儿试穿看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当马车停在了一片树林后面时,两人都保持了沉默。乌云台将巡检司衣袍换上,随即撩开了车罩,探身下了马车,对站在马车旁的罗姑娘说道:“罗姑娘,我走了,至此一别,有缘再见。”

    在两名青壮的指引下,乌云台只身穿过了树林,映入眼帘的是淡淡的星火。

    虽说乌云台看见了人为的火光,但路途依旧遥远,所谓“望山跑死马”就是这个道理。乌云台依靠着月光,在这漆黑的夜晚,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泥泞的山路上行走了近两个时辰,才接近了双城总管府。

    随着乌云台朝双城方向呼喊了几声,前方便传来阵阵骚动,不一会儿,几名骑马士卒便迎了上来,几人仔细打量了乌云台后,用蒙语问了几句,乌云台不知所云,只能用汉语说道:“我是辽阳路巡检司的养马卒,半路掉了队,所以才赶到双城。”

    其中一名骑马的士卒掉头而去,返回了双城向上面禀报情况,其他几名士卒比划着让乌云台跟着他们,慢慢向双城靠拢。

    随着越来越靠近双城,眼前的情形也越来越清晰,一片漆黑的城墙下,是乌云台之前看见的淡淡火光,那是巡检司救回来的难民点燃的火堆。看这情形,难民们应该是被安排在了城外休整。

    乌云台看着难民搭建的简易茅屋,许多人都窝在茅屋里,仅仅伸出半个身体来打探着这夜里的骚动。

    城门后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杂弄声之后,厚重的城门,伴随着刺耳的石磨声音,缓缓的被推开,而随着城门的开启,一股仿佛尘封了万载之久的古老气息,扑面而至,那一霎,仿佛令乌云台梦回远古。

    “乌云台?”熟悉的声音从城门洞里传了出来,乌云台答道:“乌恩其大人?”“哈哈哈,你果然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乌恩其魁梧健壮的身躯又再次显现在了乌云台眼前。

    乌恩其一个熊抱将乌云台按在怀里,乌云台内心一惊,这乌恩其不会性取向有问题吧,两个大男人这样搂抱着真的好吗?随即乌恩其背后出现了巡检司司吏穆尔西迪和另外两位中年男子。

    乌云台和几位大人寒暄几句后,便被镇守双城的士卒安排下去休息。一名身材微胖,肚子微微挺起的中年男子向乌恩其问道:“乌恩其大人,刚才这位士卒,就是你们提及到的养马卒?”

    乌恩其笑吟吟道:“正是他,赵总管,铁岭之役实在是过于艰辛,因对方人数较多,而我们的骑兵又无法在森林和山地上发挥出优势,一开始还能利用弓箭偷袭,后来不得不短兵相接,而乌云台引马上山的行为大大减轻了我们的伤亡。”

    这名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便是双城总管府总管赵小生,同他一起较为精瘦的男子便是双城总管府千户卓都卿。

    卓都卿忧愁着一张脸说道:“刚才我看他同两位大人交流,全是使用的汉话,恕我冒昧,如今大元中原局势堪忧,间接也导致边远地区不稳,目前缺乏合适的蒙古人来监管这些地区,像刚才这位养马卒竟会如此流利顺畅的汉话,完全可以去汉地任一文吏,以辅佐当地达鲁花赤对地方上的监管。”

    达鲁花赤,由成吉思汗设立,是大元的一种职官称谓。成吉思汗曾在蒙古征服的各城设置达鲁花赤,也就是督官。后来经过大元朝廷一系列调整规划,形成一套完整的官员系统。

    达鲁花赤,为所在地方政府的最大监治长官。相当于现当代的各级党委和政府的书记或中央特派员。大元征服了许多国家和民族,鉴于单独进行统治不便,于是委付当地统治阶级人物治理,派出达鲁花赤监临,达鲁花赤的地位位于当地官员之上,掌握最后裁定的权力,以保障大元的统治。

    由蒙古人组成的军队一般不设达鲁花赤,其他各族军队除特殊情况外,都在元帅府、万户府、千户所设达鲁花赤以监军务,品秩与元帅、万户、千户相同,军队中的达鲁花赤类似于现当代的政委一职。

    在大元的各级地方政府里面,均设有达鲁花赤一职。达鲁花赤掌握着地方行政和军事实权,是地方各级的最高长官。在大元中央政府里面,也有某些部门设置达鲁花赤官职。一般情况下,达鲁花赤必须由蒙古人担任,但在缺少合适的蒙古人时,允许由“有根脚”的色目人充任,汉人和南人是禁止担任达鲁花赤一职。

    穆尔西迪听到卓都卿说后,说道:“卓大人不必担忧,虽说如今大元民乱不断,但都是小打小闹,还未伤及我大元根本;民乱其主要原因还是天灾,百姓吃不上饭才纷纷揭竿而起,只要朝廷治理有方,让百姓填饱了肚子,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同我大元征服的很多桀骜不驯的野蛮民族相比,汉人和南人是最好豢养的;从我大元的粮食产出地大多是中原地区就可看出,中原的重要性,大元朝廷不会放任其糜烂下去。关于铁岭之役,我已将缘由汇报给了辽阳路,内容十分详尽,辽阳路方面定会好好安排。”

    几人边走边聊,直到各自离开。回到房间的穆尔西迪,解开衣袍后正准备上床,却被一阵敲门声吸引,原来是已经离开的乌恩其来到了穆尔西迪的房前。

    穆尔西迪将门打开,诧异道:“乌恩其大人为何还不歇息?深夜到访,难道是一个人孤枕难眠?”

    乌恩其瞪大一双牛眼说道:“我可不好龙阳之癖,刚才我躺在床上仔细想了想,总觉得双城总管府的两位大人话语间有些悲观,赶忙过来向穆尔西迪大人讨教。”

    穆尔西迪一边同乌恩其进了屋,一边披上了一件外套,望着乌恩其说道:“这事说来话长,不得不从百余年前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