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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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理润坚温

    mon aug 29 12:21:28 cst 2016

    《更元》寒带雨林

    第九章 理润坚温

    锅里的野菜和肉干随着汤水翻滚着,乌恩其静静地听着穆尔西迪对这次难民事件的看法。

    一阵微风吹来,伴随着早起鸟儿的喳喳吵闹声,乌恩其将一块冒着热气的肉块塞进嘴里,咀嚼道:“按穆尔西迪大人所说,那些难民当时就躲在树林深处?这也难怪,双城总管府地区植被茂密,山火易发,我们也不会冒险拿着火把进入树林查探,仅凭肉眼在一片漆黑中搜寻他们,难度太大,若他们有心躲藏,上千人往树林里一钻,犹如一滴水滴进这锅里。”

    穆尔西迪从锅里舀了一碗菜汤,喝了一口,说道:“当时在铁岭的时候,接到乌恩其大人的消息,我就猜测他们不是普通的高丽百姓。后来难民来到了铁岭的山坡,那几个老头向我询问大元如何安排他们的时候,我就断定,他们甚至连高丽百姓都不是,原因有四,其一,这大批难民中,只有极少数的女性露出了乳 房,而高丽地区‘无后为大’的思想很严重,所以生了儿子的高丽妇女都会露出乳 房,以向人炫耀自己的生育能力和延续家族的功劳;其二,这大批难民衣着同中原人无异,只有少部分人穿着灰白的麻布衣裳,而高丽百姓喜好白色,这是商朝时期迁入过去的遗民所形成的传统,源于‘殷人尚白’,同时,白布比染色布便宜,所以白衣深受高丽百姓的欢迎;其三,在我们巡检司士卒未出现之时,难民斗志高昂,留下三百余青壮同高丽地方军殊死一搏,而察觉到有我巡检司士卒出现,立马又恢复了高丽百姓的懦弱、无知和愚昧,若没有乌恩其大人传回的消息,我定会被表象所欺骗;其四,这几个老头明显是难民的领头人,而他们并不是十分关心大元对他们以后的安排,对我们巡检司也刻意保持着距离。”

    乌恩其给穆尔西迪盛了一大碗肉,说道:“穆尔西迪大人虽为色目人,但对中华文化十分了解,让我十分佩服。”穆尔西迪笑道:“乌恩其大人虽为蒙古人,但在汉地为官日久,也学会了汉人拍马屁的功夫。”乌恩其放声大笑,他的笑声惊起了这片森林里不知所措的各类鸟禽。

    从东边山岗升起的太阳,像个刚出炉的大铜盘,熠熠生辉。太阳施放出的光芒,穿破了紧紧遮盖着大地的森林,将它撕扯成了一块漏洞百出的遮羞布。随着光芒的穿透,森林里淡淡的薄雾不得不四散逃遁,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片山谷迎来了又一个朝阳。

    数百难民和巡检司士卒在山谷里前行着,队伍中的乌恩其和穆尔西迪经过之前的休整后,两人也恢复了体力,显得朝气蓬勃。乌恩其说道:“穆尔西迪大人,双城总管府的官员你可了解?开元路治下的双城总管府地区,我对这里的人事关系并不熟悉。”

    穆尔西迪答道:“我来辽阳行省任职前,对这里的情况作了调查,所以略知一二。双城总管赵小生和千户卓都卿,皆为世袭官员,当年蒙古收复高丽时,其曾祖父赵晖和卓青联合起来,杀了驻守的官吏,使蒙古不费一兵一卒便收复了双城总管府地区,两人分别被封赏为世袭总管和世袭千户,这已经是几代人以前的事了。”

    乌恩其疑惑道:“穆尔西迪大人,我们巡检司有没有必要派人提前知会这两位大人一声,我今天才安排的士卒返回辽阳路,而路途遥远,辽阳路方面必然很晚才能知晓铁岭的事,辽阳路下达到双城总管府的命令更不知是何时。”

    穆尔西迪说道:“乌恩其大人不用担心,关于这次铁岭的事,如何处理我等不敢妄自猜测,上面的人自有主见,耐心等待即可;对于数百难民,必然是就地安排,因为,除了这双城总管府的府城以外,大多数的村镇人烟稀薄,而人口众多的女直人隐藏在茫茫大山中,无论是管理还是课税都十分麻烦。所谓蚊子再小也是肉,双城总管府的两位大人肯定不会拒绝对这数百难民的安置。”

    乌恩其说道:“穆尔西迪大人的意思,他们不会沦为驱口?”

    穆尔西迪说道:“当然不会,这次征东行省的难民事件影响很大,难民断然不会成为驱口,辽阳行省和征东行省都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驱口,原意为“被俘获驱使之人”﹐即战争中被俘强逼为奴﹑供人驱使的人。大元,驱口即是奴隶。大元法律规定,驱口属于贱人,与钱物同等,是使长财产的一部分。使长对驱口有人身占有权利,可以任意转卖,滥施刑罚,甚至杀死。

    从远处看向这片山谷,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就像是几笔淡墨,抹在蓝色的天边。

    乌恩其和穆尔西迪两人安静的前行了一段距离,穆尔西迪突然说道:“乌恩其大人,能否冒昧地问一下,大人你因何故来辽做官?”

    乌恩其面色平静地回答道:“我之前在汉地做官,得罪了上官后,便被调到这辽阳之地,担巡检之职,尝风霜之苦”,乌恩其顿了顿,接着说道:“至于往事,不提也罢。”

    穆尔西迪接着说道:“乌恩其大人,昨晚,大人你应该清楚难民们躲在哪里吧。我们巡检司若事先控制好难民队伍,而不是肆意扎营休息,难民他们是没有机会逃离的。另外,乌云台也不会这样惨死在难民手中。”乌恩其沉默不语,穆尔西迪接着说道:“大人你是行伍出身,无论个人武艺还是练兵手段,都是经验丰富的行家,以大人你在战场上展现的洞察力,难民的这点小把戏是躲不过你的眼睛。”

    乌恩其骑着马缓慢前行,低着头说道:“我只是不想看见这上千百姓在我面前受到屠戮和侮辱,如果我没有能力改变也就罢了,可是我有能力拯救他们的生命,那我就要去尝试,人人生而平等!”乌恩其抬起了头,说道:“我能理解这些难民的想法,到了双城总管府,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大元地方官府腐败不堪,究竟会如何安排他们的去处,谁也说不准,不如等他们自行离去,无论是投靠亲友,还是去找份口食,也比生不如死强。让我惭愧的是,当时没有提前通告一声乌云台,让他发生了意外。”

    穆尔西迪感慨道:“乌恩其大人,这是大元,你是蒙古人,你代表着权贵阶层,他们是被统治、被奴役的阶级,这从你们出生那一刻就已经定了下来。乌恩其大人,我的话可能多了些,因为我认为你的能力不仅仅局限于做一名小小的秩九品巡检,既然要为官,那就参考下大元的为官之道:

    一、不要追求真理,不要探询事物的本来面目。把探索真理这类事情让书生去做吧,这是他们的事情。要牢牢记住这样的信条:对自己有利的,就是正确的。实在把握不了,可简化为:你的上官提倡的就是正确的。

    二、不但要学会说假话,更要善于说假话。要把说假话当成一个习惯,不,当成事业,说到自己也相信的程度。娼妓和为官是最相似的职业,只不过为官主要出卖的是嘴,而娼妓的侧重点不同。记住,为官以后你的嘴不仅仅属于你自己的,说什么要根据需要,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要考虑到当时场合里不同身份和阶层的人的感受。

    三、要有知识,但不要去追求知识,追求知识会害了你。当你去追求知识你就会独立思考,而独立思考是从政的大忌。你看那些文人墨客,谁不是知识渊博、风流倜傥,但书生意气是不适合做官的。而有的人仅仅是读过几本书,走上官场后一帆风顺,那是他从读书的那天起就没想要研究学问,必然是不学无术。记住,追求知识是永远做不好官的。

    四、做官的目的是什么?是利益,你要不知疲倦地攫取各种利益。你不但要明确的把攫取各种利益作为为官的目的,而且要作为唯一的目的。你的上官提拔你,是因为你能给他带来利益;你的下属服从你,是因为你能给他带来利益;你周围的同僚朋友关照你,是因为你能给他带来利益。你自己可以不要,但别人的你必须给。记住,攫取利益这个目的一模糊,你就离悲剧不远了。

    五、必须把会做人放在首位,然后才是会做事。这里的做人做事你可别理解为德才兼备的意思。这里说的做人,就是处理关系。做事是实际工作,这点会不会影响并不大,当你坐上了高位,就可以命令有能力的人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事。做人就是把自己作为一个点编织到上下左右的网中,成为这个网的一部分。记住,现在说谁工作能力强,一点都不是说他做事能力强,而是指做人能力强。那些把能力理解为做事的人,还是太单纯。

    六、这个社会无论外表怎样变化,其实质都是农民社会。无论是秦朝的陈胜吴广起义,还是唐朝黄巢起义,谁迎合了农民谁就会崛起。我这里的意思不是说在工作中考虑和照顾农民,而是我们周围的人无论外表是什么,骨子里都是农民。农民的特点是目光短浅,注重眼前利益。所以你做事的方式方法必须具有农民的特点,要追求短期效益,要鼠目寸光。一旦你把眼光放远,你就不属于这个群体了,后果可想而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站在历史的高度,因此,长远的眼光、全面的建设,对于普通的官员来说,很不实际,不妨眼光短浅些,学会如何生存。要多学习封建的那一套,比如拜个把兄弟、认个干爹什么的,这都不过分。

    七、要相信拍马是一种高级艺术。千万不要以为拍马只要豁出脸皮就行,豁得出去的女人多了,可傍上高官权贵的或把自己卖个好价钱的是极少数,大部分还是做了低层的娼妓。这和拍马是一样的道理,拍马就是为了得到上级的赏识,在人治的社会里,上级的赏识是升官的唯一途径,别的都是形式,这一点不可不察。

    八、所有的法律法规、政策制度都不是必须严格遵守的,确切地说,执行起来都是可以变通的。法律法规、政策制度的制订者从没想过要用这些来约束自己,而是考虑到保护皇权,所以都是约束他人,其实,主要还是约束底层平民,对于高官权贵并没有多大作用。但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都可以违反。一旦牵扯到叛变和造反的时候,就不得不慎重而行。什么时候坚决遵守,什么时候偷偷违反,让谁违反,要审势而定,否则宽严皆误。一旦涉及到皇位纷争,无论如何都不要轻易牵涉进去,无论谁坐了皇帝,你都得罪了部分权贵和背后支持他们的财阀。

    九、不能善良。官场如战场,对对手仁慈,就是对自己和同一战线的官员残忍,一旦跌了下去,就永世不得翻身。不要去可怜生活在底层的百姓,你做出来的每一个善意举动或安排,都可能会破坏到官场中无数官员的利益,你就会和他们成为陌路人。

    乌恩其大人,这些建议是我这么多年在大元为官的些许经验,若有所需,还望参考。”

    乌恩其没有说话,静静地随着队伍前行着,直到队伍慢慢走出了山谷。

    装有阵亡士卒的几辆牛车同乌恩其和十余名士卒停在了山谷口,他们将阵亡的巡检司士卒埋葬在了山谷之上,临走的时候,乌恩其为失踪的乌云台立了一块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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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虽无言,然非无声。飞流直下的瀑布,是它地裂般的怒吼;那潺潺而流的小溪,是它优美琴声的倾诉;那汩汩而涌的泉水,是它靓丽歌喉的展示;那曲折的松涛,是它对肆虐狂风的抗议;那不绝的鸟鸣,是它对流逝岁月的记录。

    此时的乌云台头戴黑色幞头,身穿缺胯衫,腰上施一道革带,脚踩一双黑色靴子,从背影望去,仿佛是一名风雅的士人。站其旁的高维岳头上戴箬笠,身上穿布衣,腰间系环绦,足下踏草履。

    乌云台望着这大好风景,张开双臂,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感叹道:“苍松挺拔,青草葱翠,山间微风袭过,花香四溢,馨香扑鼻,沁人心扉,抬眼望蓝天白云高山飞鸟,低头看悬河泻水潺潺而下,好一个山清水秀之地!”

    高维岳称赞道:“哈哈,好一个山清水秀之地,乌云台,你要不要考虑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