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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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满

    sat jun 25 20:32:59 cst 2016

    李擎在李府有一个自己的房间,那是李殊特地为他准备的,这个时候,这间房内却是漆黑一片,只有对面房间的烛光幽幽地照了一点儿过来。

    房间内,黑暗中,李擎静静地立在那里,双眼漠漠,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这时,一盏提灯摇曳着闯进了着片寂静的漆黑中,幽幽红光把李擎的影子投到了墙壁上,李擎回头去看,是那个病殃殃的小孩,李恪。

    李恪拿着热乎乎的食物走了进来,脸上有些不情愿地念叨:“客人多,爷爷没空,又没人愿意,就只能我偷偷地带些东西给你吃了。”

    李擎怔了怔,呆呆地望着李恪的脸,他以为自己被放弃了,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平日不给他好脸色的男孩给他送来了食物。

    “看着我干嘛?”李恪被他看的很不自在,来送饭之前,他本来心里就斗争了好久。“不想吃了?”

    李擎仍然一声不吭地,终于抬起脚步走了过来,只是不急着去动那些食物,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恪,嘴唇颤抖着仿佛要说什么,却一直没发出声响。

    李恪恍然大悟,努力憋着笑意说道:“要说'谢谢!'”

    “谢,谢。”李擎很生硬地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很罕见的腼腆微笑。说完不再客气,直接扑上食物狼吞虎咽了起来。

    “慢点吃呀,这吃相好没礼貌呀。”李恪一如既往地嫌弃着,可脸上却笑开了。

    李恪心里明白,李擎闯祸了,闯大祸了,他亲眼看到李擎一刀捅进伊哥的头颅,清晰地听见那头骨碎裂的声音,那是他见过最恐怖的瞬间了,这两天,只要一入睡,伊哥那双眼冒血的,浑身颤抖,痛苦无比的表情都会出现在他的梦中,令他猛然惊醒。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在害怕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李擎,可自己却仅仅只是害怕那个场景,而对李擎本人,并没有感到恐惧,他认为那只是反抗伊哥的侵害而已。

    他甚至对那个在阳光下擦刀的李擎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尽管自己在那时捂着肚子吐的死去活来。

    “当时的你好威风。”李恪终于红着脸说出自己的想法。

    李擎睁着大眼睛直看着他,嘴里鼓鼓地快速地嚼着食物,对他的话似懂非懂,又好像不懂硬要表现出懂的样子。

    李恪发现,自己不是讨厌李擎,而是嫉妒他,嫉妒他跟自己同龄就能骑马,射箭,挥舞真正的刀剑,嫉妒他从自己身上分走了爷爷的关注,当认清这一点后,李恪便不再恨他。

    “你确实比我强。”李恪的表情泛着些无奈与不甘心,心里却是实打实地服了。“很高兴,你成了我兄弟。”

    李擎突然停下凶猛地吞咽,红着脸痴痴地笑起来了。

    “原来你听得懂哦。”

    李擎点了点头说:“懂。”

    “你闯了这么大的祸,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处罚你了。”李恪忧愁地说道,久居黑山脚的他对王城的法律并不尽了解,只知道李擎一定要受到很重的处罚。“明明是他先来找麻烦的。”

    “我听说,杀人要偿命,他们会不会杀了你?”李恪说着说着,眼睛里蒙上了泪花。

    李擎只是愣了一下,又低头继续狼吞虎咽了,好像完全不在乎。

    李恪含泪笑道:“你还真是不怕死。”

    李擎用力地把最后一口咽进肚子里,生硬地说道:“我…不会…死。”

    “你怎么知道哦。”

    “我,很强。”

    “对,你很强。”

    “我们…是……兄弟。”

    “对,我们是兄弟!”

    “啪!”两个小手用力地拍在一起,在幽暗的房里荡起了阵阵回音。

    直到送走今晚的最后一个访客,李殊松了一口气,拖着疲惫不已的身体,晃了晃发胀的脑袋,正要找个地方闭目养神一会儿,儿子李护那闭了一个晚上的嘴说话了:“父亲,是时候说说李擎的事了。”

    说到李擎,李殊一个哆嗦就来了精神,皱紧了眉头说道:“对,官府怎么说了。”

    “我把李擎带去自首,城令说此事复杂,虽然李擎杀了伊哥,但是伊哥先挑了事,含含糊糊说了一通理由,最后说需要过几日才能定夺,连李擎都不用收押了,我就又把他带回来。”

    李殊眯起眼睛想了下,说道:“无非是怕得罪我,想过几天看看我的任免才做决定。”

    “可恶的是,民间还因此有各种传闻,说看到有李家的人去贿赂城令了。”李护恨恨地说道。“败李家名声!”

    李殊一听,眉头紧锁,说道:“怎么会呢?”

    “会不会有人在其中捣鬼?”

    李殊闭上眼,摇摇手,说道:“不会,身正不怕影子歪。”

    “那现在怎么办?”

    “过两天看看官府的定夺,至少要把他送走啊。”说完,李殊叹了一口气,他俨然把李擎当成自己的孙子了,要把他送走,像是挖走了一块心头肉啊。

    “把他送回黑山脚好了。”李护说道:“哪儿来回哪儿去。”

    李殊沉默了一会儿,他不愿意让这孩子再回去那个残酷的地方,却又无法反驳儿子的话,只能淡淡地说一句:“不行。”

    “那送去金土南,童轼与我最好了,他一定会好好待他的。”李护是一股脑想把李擎送到边疆去。“而且这小子很能打,说不定能混出个模样来。”

    李殊摇摇头,说道:“还是不要了。”李殊很后悔当年把李护送到童湖手下历练,回来后的李护虽然勇猛精进,但是身上飘荡着一股自己很不喜欢的戾气,这一次,他决然不会再把李擎送到战地里去了。

    正当父子二人思来想去想不出个对策的时候,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声音插了进来:“不如,送到高辅那里去好了。”

    李护连忙上去搀扶自己的母亲,说道:“怎么出来了,好些了吗?”

    “我没事儿。”她说道:“高辅才德极高,与李家最好了,现在又在隐居,把李擎送到他那里是万全之策。”

    李护说道:“他会愿意接受异族的孩子么?”

    李殊抚掌笑道:“高辅我了解,他会愿意的,而且李擎现在是姓李!”

    “好,那就这样了!”李护也豁然开朗了。

    “咦!李擎晚饭吃了么?”李殊突然想起来。

    “一直躲房里不见他人影,侍女们也怕他怕的要命,估计还没吃呢。”李护冷冷笑道。

    “哎呀!”李殊大急,连忙吩咐侍女准备饭菜,自己快步走向李擎的房间。

    来到李擎的房中,李殊愣住了,屋里空无一人,中央的木桌上立着一根蜡烛,蜡烛下压着一片写满黑字的白布:

    我犯错我承担

    我走了

    李擎不是李擎

    是狼满擎

    谢谢

    李殊

    看完,李殊倒吸一口冷气,赶紧让李护去查看马厩里的马匹,果然,少了一匹,那李擎必定是骑马走了。再检查那墨迹,早就凝固了,这样看来,以骑马的速度,至少已经出了城!

    李护领着十几个人,风一般卷出了李府,直奔出城去了。

    一个时辰后,李护回来了,没找到,直叫着:“这小子骑术不错呀!”

    李殊想了想,说道:“有没有其他人看到,这么晚了,一个孩子骑着马应该很显眼。”

    李护只摆手,说道:“没有,问了好多人,都说没见过!”

    这就不可思议了,凭空消失一般啊。李殊又想了想来龙去脉,隐约觉得一个地方有些蹊跷,但却说不出在哪里。

    一家人站着面面相觑,最后李殊只能让家人先各自休息去了。

    一个孩子突然间就这么离去了,李殊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在外面他能去哪里?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虽然他甚至比一些成年人还要强悍,但比较对中原的规则还是懵懵懂懂的呀,该如何生存下去?想着,一声浓厚的叹息乘着回音在屋内飘荡了起来,萦绕着那个悲愁的老书生。

    等回过神来,他才发现飘到了孙子李恪的房门前,看到里面还亮着,便敲了敲门,轻轻唤道:“恪儿。”

    一会儿门就开了,孩子的大眼睛瞅着李殊,叫道:“爷爷。”

    “还不休息?”

    “在读书呢。”

    “哦。”两人进到房里,桌子上摆了一根蜡烛,旁边放着一本书。

    李殊发现李恪的耳朵红的发紫,平静地说道:“李擎走了。”

    李恪五官大开,一脸惊讶地问道:“真的吗?怎么会。”

    李殊的眼神很少见地锐利了起来,说道:“恪儿,你很不擅长说谎。”

    李恪的小脸刷一下红通通的,目光甩向别处,怯生生地说道:“我没有说谎……”

    两人沉默了好久好久,屋里一片死寂,甚至两人的呼吸声都格外清晰。

    不知何时,李恪的脸颊上滑落了一滴眼泪。

    “爷爷说,杀人要偿命,可我真的很怕李擎死……”李恪终于说了实话,两眼已经泪汪汪了。

    “我帮你逃出去!”李恪咬了咬牙,对李擎说道。

    李擎瞪大了眼睛,讶异地看着李恪。

    “你不能死,一定要逃走!”李恪斩钉截铁地说道。

    “难。”李擎犹豫了很久才吐出这个字。

    “不难!看我的!”

    李恪想了想,跑去拿来布和笔墨,指着布对李擎说道:“写!写给爷爷,说你要走!”

    李擎笨拙地在白布上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然后李恪就拿起白布在半截蜡烛上小心翼翼地烤起来了,之后把它压在蜡烛下,两人就跑到马厩去了。

    李恪望风,李擎偷了一匹训练有素,最安静的黑马,不动声色地牵到李府后门去。

    然后两人就躲在房里,听着大人们的声响,直到李护带了一群人出了李府,李恪才亮着眼睛对李擎说道:“就是现在!偷偷地跟在我父亲后面,他们绝不会发现他们要追的人正追着他们呢!”

    李擎这次真的听懂了,他咧嘴一笑,上了马,直盯了李恪一会儿。

    李恪说:“好好保重自己,你很强,一定能活下去!”

    李擎朝李恪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狼满擎,谢谢,兄弟!”

    说完驾着马慢慢地走了出去,直到远离了李府,才扬鞭狂奔而去。

    李恪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处心积虑设下的计谋,终究被爷爷发现了,不过李擎应该跑远了吧,再也追不上了,他会浪迹天涯,成为一个大英雄,最后还会回到这里!

    “李恪任爷爷责罚!”早就哭花了脸的李恪坚定无比地说道。

    李殊早没了力气再说什么,低头沉思了良久,终是摸了摸李恪的头,转身离去了。

    次日,金汤帝国终于有了年来的第一次朝会,文武百官列于一堂,**肃穆,听候皇帝张炬差遣任命,为国事谋划商讨。

    李殊被任为帝国国考,李护为王下铁骑长,国家长子国渠被任为新任黑山脚军政总领,而原国考黄绩则被拜为太师。

    朝会议定,三日后举办百官宴,皇帝宴请百官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