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现场
fri jul 08 21:00:44 cst 2016
像平常一样，郑红旗开车送儿子上学后，又绝早赶到单位。
走上公安分局大楼台阶时，老郑十分得体地和几个同命倒霉蛋打过招呼，边走边掏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进屋开窗开机，轻车熟路地操起电热水壶打水泡茶，在走廊上顺便斜了一眼值班安排板，确认今天是自己中队当班。
有必要简单介绍一下刑侦大队的值班制度，市辖区公安分局下属刑侦大队一般而言分有若干直属中队和若干责任区中队，大队部和直属中队、秘书科、技术科、情报科在一起办公，办公地点多在分局，直属中队轮流值班，负责受理、处理群众刑事报案及领导交办案件等；各直属中队则自立门户，分散在辖区里的各个犄角旮旯，负责受理、处理一个或几个派出所的刑事案件。
郑红旗将门锁反锁，再拉门确认了一遍，这才叉手叉脚地怎么舒服怎么坐，从网上找出昨晚由于老婆干扰只看了一个开头的美剧，快进调准，再泡好茶，按下开始键，惬意啊！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老婆刘美姝昨晚的嘴脸却总在老郑的眼前晃来晃去，挥之不去，让他心底一阵一阵泛酸，皱眉抬望眼发起呆……
事儿不大，可对老郑家里却不是件小事，儿子小郑再有俩月就小学毕业了，现在还没找到称心如意的接收初中。小升初之难全国皆知，不单单针对老郑一家，但如果老郑搞不定，在博物馆工作的刘美姝只会认为老郑是个窝囊废，在允许自己的亲生骨肉输在起跑线的同时，极有可能带着全家堕入贫民行列。从过年后，郑红旗左找人，右想法儿，偏偏就怪了，失之东隅罢了，西方也竟不亮，前后左右怎么都不成。眼见儿子小郑再有两个月就要放暑假了，刘美姝在徒劳奔走之余，对郑红旗白天白眼、晚上看背已成新常态，连郑红旗问句买几斤米也是爱理不理的，努力在每天每个细节上表现出极端的蔑视和愤怒。郑红旗本来没办成事就没底气，近段时间在家里更是没有脾气，低头哈腰赛似小德张，端茶倒水不让李莲英，一张挂着谄媚的笑脸甚至进入梦乡都不敢卸下。烦啊，老郑下意识地揉揉有些僵硬的脸皮，他是真烦啊。
八点半，一长两短有人敲门，老郑这才被惊醒，从桌上放下腿开了门。刘伟力笑嘻嘻地探头进来叫过郑队长，转身去了值班室和要下班的四中队民警办理交接，翻看昨天的报警登记。啊，忘了介绍一下，郑红旗目前担任刑侦大队一中队的中队长。
刘伟力是前年底公务员招考入警的，长得精神，嘴甜干练，在饭桌上和刘美姝连过宗，把喝了点红酒的刘美姝哄得喜笑颜开，非要抱着这个老弟合个影。老郑从心底看好小伙儿，因为他观察发现刘伟力待人接物时肯吃亏，不贪小利，尤其难得。
“队长，郑队长，电话！”小刘在值班室叫了两声。
郑红旗关好电脑，趿拉着警用皮鞋赶了几步，接过电话。电话是西关派出所的老东西老孙打来的，老孙先说了几句请老郑吃席都不肯大驾光临之类扯淡的话，才拐入主题：事儿不大，二七路一家央企省公司的下属储运公司昨晚被盗了工资款。这家公司所在地刚好是老孙的管段，他自己已经在现场了。
老孙还说责任区中队那边一时也抽不出人，你看你郑队长和技术科是不是来看一下。老孙话说的温婉，老郑就不好偷懒“装羊”。
之所以说不好“装羊”，是因为郑红旗听得懂老孙话里有三层意思：一则上个月分局发布了由刑侦大队起草的《关于对刑事案件发案现场工作职责及多警协作机制的规定》，以遏止一些派出所民警偷懒成性，接警后自己不到现场，电话差遣刑侦大队民警的不良行为，要求分局领导核批后，双方都要到场。但规定没说派出所民警接警不到现场应当如何处理，也没见分局拟定下发具体的审批公文，这项规定转眼淹没于文牍大海之中，没谁当回事儿。郑红旗理解老孙打这个电话固然是多少有些责任心，解群众之所急，更大的可能性是逢年过节他没少去被盗的储运公司打秋风占小便宜，不打这个电话抹不开情面，下一次不好意思去拎人家的小恩小惠。
二则这种常规盗抢现场应该由责任区中队处警，但责任区三中队李队长前两天有点户口方面的私事，去找西关派出所的所长，所长当时不知那根神经搭错了，给了他个冷屁股，两边一下搞僵了，至今互不尿球——找我出现场，嘿嘿，只要没死人等着吧，八点出发十点到。再好的规章制度也要人去遵守的，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体制内的老油条从不缺乏钻空子、打擦边球的本领。
三则又要说到上面的规定，派出所民警确认案发现场有勘查必要的，可告知刑侦大队技术科，技术科应安排民警出现场。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条是糊弄鬼的文字游戏，什么叫告知，就是你让我知道这么回事，事实上一个民警是请不动大神的，老孙又不想一个小案子去招惹分局领导分神下诏，只好搬出老郑帮忙请神。
应该说，老孙对工作算是比较认真负责的，竟然通过私人关系办起了公事。
一个屋檐下呆久了，谁没有求人的时候，郑红旗以前也不是没找过老孙，于是磕巴也没打马上接过老孙的话碴，答应这就出发。
郑红旗刚给技术科打完电话，中队民警老宋提着早点也到了。老郑客客气气叫老宋待命坐班，便和小刘下了楼。老宋是军转干部，年纪不轻了，论级别他是正经八百的正科，郑红旗勉强才搭上副科的班车。之所以说勉强，是因为郑红旗的副科只是公安局内设机构的二级副科，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二级副科有职位才有级别，一旦下台立马会被打回原形，肩上警衔要被掰掉一颗豆，工资待遇也得甘于下流。郑红旗快四十岁了，开同学会时警校同学也会叫声郑队长，他已经很满足了，相比之下大部分同学还是大头兵，不是每个人该有个当官的父母或岳父，也不是每个人都擅长和领导套磁拉关系，大家过日子都不容易，有个二级副科也是你祖坟上冒青烟了。但身为二级副科的郑红旗要领导正科级别的民警老宋，难免有点尴尬，不过大家经过磨合达成了默契，郑队长宁可自己多干些，一般不会抓老宋的差，老宋也配合地支持郑队长对他的的领导。
在楼下，郑红旗边打哈哈说中队的车进修理厂了，边厚脸没皮地挤进技术科邓科长的勘查车。早上郑红旗送儿子开的是私家车，没有开私家车办公家事的道理。
郑红旗他们下车时，老孙和一富态、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年男子已候在案发小楼下，老孙迎上前，边和郑红旗、邓科长抖手寒暄边介绍胖子道：“这是公司办公室的韩主任。”转身又向韩主任吹嘘起老郑的神奇破案史。
老郑右手和韩主任抖手，左手顺势夹住了喋喋不休老孙的颈脖子，习惯性的扫了一眼周围环境。独门独院，三层小楼，绿化不错，满墙的爬山虎从墙根爆出了新绿，央企就是央企，个个好像有个印钞票的爹，不差钱。二十多个男男女女凑在树荫下窃窃私语，巴巴瞅着刚下车的几位警察，似乎都对邓科长提的技术装备更感兴趣。
老郑熊抱住小干巴似的老孙，笑问道：“舒坦了吧，叫你拍哥马屁，不是说是什么储运公司吗？”
老孙试图扭弯郑红旗的左臂，试了几次没成功只好放弃，翻着白眼道：“土鳖，这是办公区，仓库在开发区那边。”
韩主任讪笑地陪着戏谑的哥俩儿上了楼。老孙边走边简单介绍了一下案情，昨天下午女出纳和老板司机一起到银行取了二十八万零几百现金，准备今天发工资。今天一大早女出纳上班到办公室后，发现保险柜被撬，二十八万现金自然也不翼而飞。
上到三楼，财务室紧邻老总办公室，房门虚掩。
韩主任先把大家让进老总办公室，抱歉地说老总和副总都在北京出差，他打过电话，老总叫他全权处理。郑红旗也没坐下，环顾一番带寝室和卫生间、略显奢华的办公室，心说一个储运公司，还老总和副总，央企到底不同啊。
韩主任扬声叫到：“小李，小李，泡茶啊。”好一阵见没人应声，转头和郑红旗三位不好意思地笑笑，只好自己端着茶盘准备去洗茶杯，嘴里嘟囔着养了个闲人的话。
办公室沙发上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瘦高妇女，两眼死死盯着穿制服的刘伟力，根本没反应过来要帮韩主任洗茶杯，只是手里来来回回捻动着搓成团的餐巾纸，神色显得十分紧张。不用说这就是出纳了。
郑红旗走到财务室门口，推开门没进去，前后左右仔细打量了半天，才用肩膀把身边的邓科长推了进去。大家都惯了，邓科长也不以为忤，咧咧嘴轻手轻脚走进财务室，打开勘查箱，戴上手套按程序里外忙碌起来。
郑红旗又回到老板办公室，坐在女出纳对面，和颜悦色请她平静下来，积极配合公安机关的工作，从头详述一遍事情经过。小刘铺开笔录纸，马上进入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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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纷攘的进程中，两个细节也深深留在他的脑海里。
就在老郑询问女出纳的时候，韩主任接了个电话。从韩主任前倨后恭的神态和甜得发腻的恭顺回答里，郑红旗大约听出来电话的人应该是老总的什么亲戚，叫什么马局长，内容是询问老总前几天交办的一件私事。
本来一段可有可无的插曲，韩主任临放电话前多嘴，又问了几句市里正在进行的教改进展，顺便很给马局长戴了几顶大帽子。
郑红旗脑海里瞬地灵光一现，教改——马局长，电话那头该不会是教育局副局长马爱民吧！应该没错，就是那个王八蛋——为了儿子小郑小升初的事，郑红旗奴颜婢膝在教育局大厅里等了他两天，通过中间人约好的马爱民连面都没露，好容易接个电话又是下乡检查工作，又是在市里开会，根本不把郑红旗当根葱，连面都不肯见。
此时的郑红旗边听边怒火中烧，恨不能伸出一只手钻进电话，把马爱民拽到面前，啪啪两耳光，跪下，签字，解决问题。
当然这一切只是郑红旗的臆想。
坐在斜对面的女出纳却被目不斜视的郑红旗盯得发毛，手脚不知道该放哪里，一付憋尿要哭的表情。
就在老郑愣神之时，突然左手被什么热物烫到，他不自禁皱眉猛地一缩，侧头看见一倾倒的茶杯和连声道歉、涨红的小青年的脸。
刚挂上电话的韩主任见状大惊失色，马上呵斥道：“小李，你怎么搞的？尽添乱，刚刚你干什么去了？过去过去……”他强行把笨手笨脚帮郑红旗擦手的小青年推出门外，继续念叨着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之类的话。
韩主任回过身马上换了个笑脸，张罗去小厨房拿酱油，到药店买烫伤药，罗衣轻舞，里外翻飞，还抽空和郑红旗解释，小李是老总的司机，年轻不懂事，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往心里去……
郑红旗擦干手确认没事，反复推辞了韩主任的好意，仔细相相他白嫩的大脸盘子，心想人精栽了毛是猴儿不错，这韩主任刮了胡子可不就是李大总管啊，这伺候人的小意也太让人舒服了，看来这家伙当主任可不是浪得虚名，确实有点真功夫。
等到小刘给女出纳做完笔录，郑红旗客气地请女出纳再坐一会儿，拽上小刘拐进了财务室。小刘关好门后轻声对老郑说，只要确认一下女出纳及其关系人昨晚的行踪，就可以排除她监守自盗的可能性了。
才摘下手套的邓科长听了小刘的推断，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环指一下现场，扬扬眉语出惊人道：“偏偏就是监守自盗。”
邓科长把略显吃惊的郑红旗拽到防盗窗前，指指窗棂，说：“无撬痕、无指纹。”又带着老郑退出房门，关门蹲身，用手电照清锁门缝处的撬痕，伸出把螺丝起子试了试，问老郑：“你再试试，撬的开吗？”反应过来的郑红旗抽身又进了财务室，再仔细观察歪倒在地的保险柜上的撬痕，发现又是个掩饰，明显是用钥匙开的。
嫌疑人整个作案过程在郑红旗头脑中迅速成型——夜黑风高，一个黑影用事先配好的钥匙一路开锁，畅通无阻地偷走了二十八万现金。他念头一转，朝邓科长脱口而出：“取到了指纹吗？”
邓科长撇撇嘴，摇摇头，一脸的黯然神伤。
老郑嘬嘬牙花子，想了一下，对有些发呆的小刘布置道：“给韩主任做份笔录，重点要搞清清查范围。”
小刘嗯了一声，不自信地问了句：“出纳是重点吗？”
老郑想都没想：“不排除嫌疑，可做了二十多年出纳才想起来明目张胆偷工资款，未必也太蠢了点。”
小刘点点头，转身出门了。
郑红旗舒了口气，好整以暇递了根烟给邓科长，笑道：“又让你拣着了，技术破案？”
邓科长也老江湖了，没到嘴的鸭子那能当食啊，于是笑的比老郑还无耻，谦虚道：“还是你老兄出马一个顶俩，请破案吧。”
所谓技术破案，顾名思义就是刑侦部门利用技术专业手段侦破各种刑事案件或为侦查破案服务，其中分支较多，例如痕迹检验、图像技术检验、文件检验、物证的理化检验、毒物毒品分析、法医检验、dna检验、视听资料检验、电子物证检验、警犬鉴别等等。在公安内部考核中，刑侦技术破案率细化成若干指标，是衡量一地刑侦工作优劣的重要标准。实际上，一个地方技术破案率占比如果真能超过20%，就非常了不起了。
像平常一样，郑红旗开车送儿子上学后，又绝早赶到单位。
走上公安分局大楼台阶时，老郑十分得体地和几个同命倒霉蛋打过招呼，边走边掏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进屋开窗开机，轻车熟路地操起电热水壶打水泡茶，在走廊上顺便斜了一眼值班安排板，确认今天是自己中队当班。
有必要简单介绍一下刑侦大队的值班制度，市辖区公安分局下属刑侦大队一般而言分有若干直属中队和若干责任区中队，大队部和直属中队、秘书科、技术科、情报科在一起办公，办公地点多在分局，直属中队轮流值班，负责受理、处理群众刑事报案及领导交办案件等；各直属中队则自立门户，分散在辖区里的各个犄角旮旯，负责受理、处理一个或几个派出所的刑事案件。
郑红旗将门锁反锁，再拉门确认了一遍，这才叉手叉脚地怎么舒服怎么坐，从网上找出昨晚由于老婆干扰只看了一个开头的美剧，快进调准，再泡好茶，按下开始键，惬意啊！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老婆刘美姝昨晚的嘴脸却总在老郑的眼前晃来晃去，挥之不去，让他心底一阵一阵泛酸，皱眉抬望眼发起呆……
事儿不大，可对老郑家里却不是件小事，儿子小郑再有俩月就小学毕业了，现在还没找到称心如意的接收初中。小升初之难全国皆知，不单单针对老郑一家，但如果老郑搞不定，在博物馆工作的刘美姝只会认为老郑是个窝囊废，在允许自己的亲生骨肉输在起跑线的同时，极有可能带着全家堕入贫民行列。从过年后，郑红旗左找人，右想法儿，偏偏就怪了，失之东隅罢了，西方也竟不亮，前后左右怎么都不成。眼见儿子小郑再有两个月就要放暑假了，刘美姝在徒劳奔走之余，对郑红旗白天白眼、晚上看背已成新常态，连郑红旗问句买几斤米也是爱理不理的，努力在每天每个细节上表现出极端的蔑视和愤怒。郑红旗本来没办成事就没底气，近段时间在家里更是没有脾气，低头哈腰赛似小德张，端茶倒水不让李莲英，一张挂着谄媚的笑脸甚至进入梦乡都不敢卸下。烦啊，老郑下意识地揉揉有些僵硬的脸皮，他是真烦啊。
八点半，一长两短有人敲门，老郑这才被惊醒，从桌上放下腿开了门。刘伟力笑嘻嘻地探头进来叫过郑队长，转身去了值班室和要下班的四中队民警办理交接，翻看昨天的报警登记。啊，忘了介绍一下，郑红旗目前担任刑侦大队一中队的中队长。
刘伟力是前年底公务员招考入警的，长得精神，嘴甜干练，在饭桌上和刘美姝连过宗，把喝了点红酒的刘美姝哄得喜笑颜开，非要抱着这个老弟合个影。老郑从心底看好小伙儿，因为他观察发现刘伟力待人接物时肯吃亏，不贪小利，尤其难得。
“队长，郑队长，电话！”小刘在值班室叫了两声。
郑红旗关好电脑，趿拉着警用皮鞋赶了几步，接过电话。电话是西关派出所的老东西老孙打来的，老孙先说了几句请老郑吃席都不肯大驾光临之类扯淡的话，才拐入主题：事儿不大，二七路一家央企省公司的下属储运公司昨晚被盗了工资款。这家公司所在地刚好是老孙的管段，他自己已经在现场了。
老孙还说责任区中队那边一时也抽不出人，你看你郑队长和技术科是不是来看一下。老孙话说的温婉，老郑就不好偷懒“装羊”。
之所以说不好“装羊”，是因为郑红旗听得懂老孙话里有三层意思：一则上个月分局发布了由刑侦大队起草的《关于对刑事案件发案现场工作职责及多警协作机制的规定》，以遏止一些派出所民警偷懒成性，接警后自己不到现场，电话差遣刑侦大队民警的不良行为，要求分局领导核批后，双方都要到场。但规定没说派出所民警接警不到现场应当如何处理，也没见分局拟定下发具体的审批公文，这项规定转眼淹没于文牍大海之中，没谁当回事儿。郑红旗理解老孙打这个电话固然是多少有些责任心，解群众之所急，更大的可能性是逢年过节他没少去被盗的储运公司打秋风占小便宜，不打这个电话抹不开情面，下一次不好意思去拎人家的小恩小惠。
二则这种常规盗抢现场应该由责任区中队处警，但责任区三中队李队长前两天有点户口方面的私事，去找西关派出所的所长，所长当时不知那根神经搭错了，给了他个冷屁股，两边一下搞僵了，至今互不尿球——找我出现场，嘿嘿，只要没死人等着吧，八点出发十点到。再好的规章制度也要人去遵守的，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体制内的老油条从不缺乏钻空子、打擦边球的本领。
三则又要说到上面的规定，派出所民警确认案发现场有勘查必要的，可告知刑侦大队技术科，技术科应安排民警出现场。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条是糊弄鬼的文字游戏，什么叫告知，就是你让我知道这么回事，事实上一个民警是请不动大神的，老孙又不想一个小案子去招惹分局领导分神下诏，只好搬出老郑帮忙请神。
应该说，老孙对工作算是比较认真负责的，竟然通过私人关系办起了公事。
一个屋檐下呆久了，谁没有求人的时候，郑红旗以前也不是没找过老孙，于是磕巴也没打马上接过老孙的话碴，答应这就出发。
郑红旗刚给技术科打完电话，中队民警老宋提着早点也到了。老郑客客气气叫老宋待命坐班，便和小刘下了楼。老宋是军转干部，年纪不轻了，论级别他是正经八百的正科，郑红旗勉强才搭上副科的班车。之所以说勉强，是因为郑红旗的副科只是公安局内设机构的二级副科，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二级副科有职位才有级别，一旦下台立马会被打回原形，肩上警衔要被掰掉一颗豆，工资待遇也得甘于下流。郑红旗快四十岁了，开同学会时警校同学也会叫声郑队长，他已经很满足了，相比之下大部分同学还是大头兵，不是每个人该有个当官的父母或岳父，也不是每个人都擅长和领导套磁拉关系，大家过日子都不容易，有个二级副科也是你祖坟上冒青烟了。但身为二级副科的郑红旗要领导正科级别的民警老宋，难免有点尴尬，不过大家经过磨合达成了默契，郑队长宁可自己多干些，一般不会抓老宋的差，老宋也配合地支持郑队长对他的的领导。
在楼下，郑红旗边打哈哈说中队的车进修理厂了，边厚脸没皮地挤进技术科邓科长的勘查车。早上郑红旗送儿子开的是私家车，没有开私家车办公家事的道理。
郑红旗他们下车时，老孙和一富态、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年男子已候在案发小楼下，老孙迎上前，边和郑红旗、邓科长抖手寒暄边介绍胖子道：“这是公司办公室的韩主任。”转身又向韩主任吹嘘起老郑的神奇破案史。
老郑右手和韩主任抖手，左手顺势夹住了喋喋不休老孙的颈脖子，习惯性的扫了一眼周围环境。独门独院，三层小楼，绿化不错，满墙的爬山虎从墙根爆出了新绿，央企就是央企，个个好像有个印钞票的爹，不差钱。二十多个男男女女凑在树荫下窃窃私语，巴巴瞅着刚下车的几位警察，似乎都对邓科长提的技术装备更感兴趣。
老郑熊抱住小干巴似的老孙，笑问道：“舒坦了吧，叫你拍哥马屁，不是说是什么储运公司吗？”
老孙试图扭弯郑红旗的左臂，试了几次没成功只好放弃，翻着白眼道：“土鳖，这是办公区，仓库在开发区那边。”
韩主任讪笑地陪着戏谑的哥俩儿上了楼。老孙边走边简单介绍了一下案情，昨天下午女出纳和老板司机一起到银行取了二十八万零几百现金，准备今天发工资。今天一大早女出纳上班到办公室后，发现保险柜被撬，二十八万现金自然也不翼而飞。
上到三楼，财务室紧邻老总办公室，房门虚掩。
韩主任先把大家让进老总办公室，抱歉地说老总和副总都在北京出差，他打过电话，老总叫他全权处理。郑红旗也没坐下，环顾一番带寝室和卫生间、略显奢华的办公室，心说一个储运公司，还老总和副总，央企到底不同啊。
韩主任扬声叫到：“小李，小李，泡茶啊。”好一阵见没人应声，转头和郑红旗三位不好意思地笑笑，只好自己端着茶盘准备去洗茶杯，嘴里嘟囔着养了个闲人的话。
办公室沙发上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瘦高妇女，两眼死死盯着穿制服的刘伟力，根本没反应过来要帮韩主任洗茶杯，只是手里来来回回捻动着搓成团的餐巾纸，神色显得十分紧张。不用说这就是出纳了。
郑红旗走到财务室门口，推开门没进去，前后左右仔细打量了半天，才用肩膀把身边的邓科长推了进去。大家都惯了，邓科长也不以为忤，咧咧嘴轻手轻脚走进财务室，打开勘查箱，戴上手套按程序里外忙碌起来。
郑红旗又回到老板办公室，坐在女出纳对面，和颜悦色请她平静下来，积极配合公安机关的工作，从头详述一遍事情经过。小刘铺开笔录纸，马上进入状态。
﹌﹌﹌﹌﹌﹌﹌﹌﹌﹌﹌﹌﹌﹌﹌﹌﹌﹌﹌﹌﹌﹌
在纷攘的进程中，两个细节也深深留在他的脑海里。
就在老郑询问女出纳的时候，韩主任接了个电话。从韩主任前倨后恭的神态和甜得发腻的恭顺回答里，郑红旗大约听出来电话的人应该是老总的什么亲戚，叫什么马局长，内容是询问老总前几天交办的一件私事。
本来一段可有可无的插曲，韩主任临放电话前多嘴，又问了几句市里正在进行的教改进展，顺便很给马局长戴了几顶大帽子。
郑红旗脑海里瞬地灵光一现，教改——马局长，电话那头该不会是教育局副局长马爱民吧！应该没错，就是那个王八蛋——为了儿子小郑小升初的事，郑红旗奴颜婢膝在教育局大厅里等了他两天，通过中间人约好的马爱民连面都没露，好容易接个电话又是下乡检查工作，又是在市里开会，根本不把郑红旗当根葱，连面都不肯见。
此时的郑红旗边听边怒火中烧，恨不能伸出一只手钻进电话，把马爱民拽到面前，啪啪两耳光，跪下，签字，解决问题。
当然这一切只是郑红旗的臆想。
坐在斜对面的女出纳却被目不斜视的郑红旗盯得发毛，手脚不知道该放哪里，一付憋尿要哭的表情。
就在老郑愣神之时，突然左手被什么热物烫到，他不自禁皱眉猛地一缩，侧头看见一倾倒的茶杯和连声道歉、涨红的小青年的脸。
刚挂上电话的韩主任见状大惊失色，马上呵斥道：“小李，你怎么搞的？尽添乱，刚刚你干什么去了？过去过去……”他强行把笨手笨脚帮郑红旗擦手的小青年推出门外，继续念叨着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之类的话。
韩主任回过身马上换了个笑脸，张罗去小厨房拿酱油，到药店买烫伤药，罗衣轻舞，里外翻飞，还抽空和郑红旗解释，小李是老总的司机，年轻不懂事，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往心里去……
郑红旗擦干手确认没事，反复推辞了韩主任的好意，仔细相相他白嫩的大脸盘子，心想人精栽了毛是猴儿不错，这韩主任刮了胡子可不就是李大总管啊，这伺候人的小意也太让人舒服了，看来这家伙当主任可不是浪得虚名，确实有点真功夫。
等到小刘给女出纳做完笔录，郑红旗客气地请女出纳再坐一会儿，拽上小刘拐进了财务室。小刘关好门后轻声对老郑说，只要确认一下女出纳及其关系人昨晚的行踪，就可以排除她监守自盗的可能性了。
才摘下手套的邓科长听了小刘的推断，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环指一下现场，扬扬眉语出惊人道：“偏偏就是监守自盗。”
邓科长把略显吃惊的郑红旗拽到防盗窗前，指指窗棂，说：“无撬痕、无指纹。”又带着老郑退出房门，关门蹲身，用手电照清锁门缝处的撬痕，伸出把螺丝起子试了试，问老郑：“你再试试，撬的开吗？”反应过来的郑红旗抽身又进了财务室，再仔细观察歪倒在地的保险柜上的撬痕，发现又是个掩饰，明显是用钥匙开的。
嫌疑人整个作案过程在郑红旗头脑中迅速成型——夜黑风高，一个黑影用事先配好的钥匙一路开锁，畅通无阻地偷走了二十八万现金。他念头一转，朝邓科长脱口而出：“取到了指纹吗？”
邓科长撇撇嘴，摇摇头，一脸的黯然神伤。
老郑嘬嘬牙花子，想了一下，对有些发呆的小刘布置道：“给韩主任做份笔录，重点要搞清清查范围。”
小刘嗯了一声，不自信地问了句：“出纳是重点吗？”
老郑想都没想：“不排除嫌疑，可做了二十多年出纳才想起来明目张胆偷工资款，未必也太蠢了点。”
小刘点点头，转身出门了。
郑红旗舒了口气，好整以暇递了根烟给邓科长，笑道：“又让你拣着了，技术破案？”
邓科长也老江湖了，没到嘴的鸭子那能当食啊，于是笑的比老郑还无耻，谦虚道：“还是你老兄出马一个顶俩，请破案吧。”
所谓技术破案，顾名思义就是刑侦部门利用技术专业手段侦破各种刑事案件或为侦查破案服务，其中分支较多，例如痕迹检验、图像技术检验、文件检验、物证的理化检验、毒物毒品分析、法医检验、dna检验、视听资料检验、电子物证检验、警犬鉴别等等。在公安内部考核中，刑侦技术破案率细化成若干指标，是衡量一地刑侦工作优劣的重要标准。实际上，一个地方技术破案率占比如果真能超过20%，就非常了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