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色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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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第一堂课

    wed apr 13 09:10:37 cst 2016

    王收像临进考场的差等生,坐立不安地一遍遍翻着备课本。肖芳欣走过来接过备课本翻了翻说:“挺详细的,不要怕,您一定能讲好。关键是抬起头来,一低头,可就抬不起来了。”

    “没这么紧张,”钱有祜拍了拍王收的肩膀:“什么姿势无所谓,主要是放开;都是新生,他们也不知道你没教过课。”

    “到点了吧?”

    “去吧,早去一会儿稳稳神儿。”肖芳欣说。

    王收答应着,拿起书本出了办公室。

    也是万事开头难,王收一上三楼的楼梯,心就“突突”的跳起来,而且手上还出汗,脚心里也痒痒。磨磨蹭蹭的好容易站到了教室门口,又听到教室里嘀嘀咕咕的,总觉得是学生在议论自己,这就更增加了他浑身的不自在。他偷着往里瞧了瞧,教室的屋顶是刚封上的,有几处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水;黑板也是新的,四周的木框还没有涂漆。

    “喤…………”震颤人心的上课铃响了。王收沉了沉——实际上是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得不走上了讲台。教室里顿时静了下来,王收感到自己的脸“鼟”的一下红了。

    他果真抬不起头来,两手不停地搬弄着讲桌上的粉笔和黑板擦,从这边挪到那边,再从那边拿过来……过了一会儿,台下发出“嗡嗡”的声音,他猛然想起还没说“上课”两个字。于是就强命令自己抬起头来,眼睛平视着教室后面的黑板说:“上课。”学生们一下子全都站了起来,几十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他这张涨红的脸。他赶紧把双手垂下,给他们鞠了一躬。下面一时闹不清王收是怎么个事儿,一个个神色诧异地呆愣在那里没什么反应。王收忙又补了句:“请坐。”

    坐倒是都坐下了,可那几十双眼睛却更加专注地盯着他。“这个班的课堂纪律干什么这么好呢?难道他们就不能看一下别的地方,或者干点别的什么?”王收心里想。

    他又低下了头,两手来回翻着备课本。按教学计划,今天是讲“学前谈话”,为了上好这第一堂课,他在备课本上记了七页半纸,可以说该在什么地方咳嗽一下都记下了,可现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偷着看一下表,时间才过去两分钟,还有四十三分钟等着呢。这一下他心里更慌了,从来没有这样慌过,汗水像无数条小虫在他的额头上、鼻子上、嘴唇上爬了起来,痒得他心里难受。可他又不敢去擦,生怕让学生看见笑话。他产生了跑的欲念,很强烈的欲念。他真想夹起书本窜出教室冲着曹校长大喊:我干不了!好歹理智算是强行控制着他,没让他演出这或许会名扬几十里的一幕。正当万般无奈,他忽然想起在大学读书时一位老师考查他们这些大学生是不是写字倒插笔画的事,于是他又一次抬起了头,学着那位老师的样子,让学生拿一张纸条写他们自己的名字,他板书示范自己名字的写法:ー、二、干、王……这回好了,学生有了事干,他也缓过神来,等学生把纸条交上,他就给他们讲某某的名字应该怎样插笔,讲着讲着就讲上了学习语文的重要性,继而又讲“语文”一词的内涵,讲中国语文的发展过程……这是他才发现,讲这些东西他根本就用不着备课本……

    “叮……”动听的下课铃声传进教室,王收舒了口气,就像刚刚做完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宣道:“这节课就讲到这里,下课!”

    令人好笑的是他在走下讲台以后,两只手竟不知不觉地背到身后面去了!

    一进办公室,肖芳欣关切地问:“感觉如何?”

    “行。”王收兴奋地说。

    肖芳欣笑笑说:“胆子大的两节课下来就差不多,胆儿小的最多两星期也就能适应了。”

    “嗨,给这些三流学生上课,没啥适应不适应,讲得好孬他们也听不出来,也没啥用。”钱有祜说。

    “三流学生?”王收不解地问。

    “一流学生考大学,二流学生上中专,三流学生才到技校来。这还不清楚?”钱有祜挺带劲地说:“你下的功夫再大,讲得再好,他给你个不听也是白搭。我一看见这些学生就心烦。”

    “钱老师这样说不好,学生交给我们,咱就要尽到责任,我看他们挺可爱的。可不能这样。”肖芳欣说。

    上课铃又响了……

    两节课下来,王收心里的兴奋劲儿就甭提了,他感到学校是这么好,处处都这样亲切……

    ……

    九月十号是教师节。附近的几所中小学商定在这天上午合开一个庆祝大会,技校也参加。

    快到开会时间的时候,各校的老师们三三两两地来到会场门口。

    鼓乐声响起来了。就见通向会场的有几百米长的道路两旁,少先队员们穿着漂亮的校服,排得整整齐齐,在夹道欢迎老师们的到来。他们有的双手挥舞着鲜花、彩绸,有的打着乐鼓,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最前面的一排,一个个神情严肃,一手掐腰,一手将小号举到嘴上,两腮鼓鼓的,不停的嘀嘀哒哒地吹。小号上的红绸子随风飘舞着煞是好看。在他们的后面,有好多人围着看热闹。

    王收下意识的整了整衣服,挺直了腰板儿,他还是头一次受到这样隆重的礼遇,想想自己要从这长长的夹道中走过去,心里不免有些激动。“我们……是不是也排排队?”他向同校的几个老师提议道。

    “这有啥用?多发点钱比啥都强。”钱有祜说。

    肖芳欣说:“看这些孩子多可爱啊。为了他们,我们排一下队吧,好吗,排一下。”肖芳欣征求老师们的意见。

    于是,技校的老师们两人一排走上了这条少先队员们用虔诚的心灵织出的圣洁的小路。手持鲜花的小姑娘们见他们走过来,亮出她们动听的童音非常整齐而嘹亮地喊:“老师好!”肖芳欣亲和地笑着,爱怜地摇晃着手臂。王收默默咬着牙,抑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一个神圣的词组在脑海里浮现:人民教师。看看肖芳欣,她脸颊绯红,抿着双唇,极认真的样子。

    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王收一直感到自己在这个社会是被驱使、被呵斥的角色,是生活在社会管理者的对立面,今天竟受到了这样的礼遇,变成了被尊重甚至被颂扬的人。他甚至因此产生了自己对这个社会拥有责任的想法。

    教师节下午放假,王收一人回到学校认真备课……

    教学的经历让王收受益匪浅——教学让他得以把自己学到的东西巩固下来。过去看书学知识或者做学生,对自己不太感兴趣的东西可以一知半解甚至忽略,反正即便是要考试的内容也没有必要全都拿满分。然而做教师就不同了,你对要讲的知识必须弄清楚,不但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不但要弄清要讲的知识,还要弄清与其相关的知识,最好是你的知识越多越好,什么都会,因为你还要回答学生提出的问题。一个老师面对的是几十个上百个学生,很多学生把从父母、亲戚、邻居、同学等那里听来的知识到自己尊重的老师这里来请求确认;老师越是被学生尊重、信赖,被问询的时候就越多。学校强调老师与学生的关系是一桶水与一碗水的关系,老师只有具备了一桶水的能耐,才能传授给学生一碗水的知识。有的老师一下课就赶紧回教研室,自习课也不愿意在教室里巡视,不得不和学生在一起时也是不苟言笑,就是怕学生问问题。王收是受学生喜欢的,也愿意和学生交流,结果就常被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甚至有的学生故意回家在《十万个为什么》上找些问题,回到学校问王收,看他知道不知道?

    王收教学与别的老师不太一样,他喜欢借鉴在北京上海流行的一些教学方法。诸如启发式教学、茶馆式教学等等,他不摆老师架子,愿意和学生交朋友,教学中注重学生的感受,善于调到学生的学习能力。一次上语文课,一进教室王收就发现学生们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这让王收感到很奇怪。王收经常对别人说:自己每次上课学生都很期待,上课的时候学生近似享受地听,下课铃声一响学生们都会表现出意犹未尽的神情——他们还没听够。虽然有些吹嘘,但也不是毫无依据。今天是怎么了?他问学生发生什么事了?学生告诉他现在学校边上的体育场上正在进行足球赛:历城区校际足球赛的决赛,参赛一方就是南铁技校队!王收想了想说:“看来今天这个课你们是没心上了?你们让我很伤心啊。”

    班长说:“王老师,我们最愿意听您讲课,主要是今天的比赛太重要了。”

    另一个学生说:“杀入决赛多不容易啊,过五关斩六将啊。”

    王收说:“现在听我的:都把嘴闭上,无论我说什么都不要张嘴,更不能喊。”见学生都闭上嘴静下来,王收说:“不能张嘴,听见了吗?一张嘴我说的话就作废。——我决定今天的两节语文课改成观察课,都去看球赛,放学后写一篇观察笔记,明天交上。”同学们喜形于色,紧闭着嘴挥舞着双臂欢庆。王收接着说:“不让你们出声是担心影响别的班上课,特别是让校长或者教务科知道了就去不成了。现在一组一组的出去,排好队,别出声,悄悄的,像鬼子进村一样。谁要是出声我就取消他资格。都听明白了吗?”学生们闭着嘴连连点头。王收一挥手轻声说:“从第一组开始,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