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色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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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回乡为果腹 快乐一村娃

    mon jan 11 11:20:03 cst 2016

    秀儿要上学了,收儿没人管,爸爸心一狠,把小儿子送回了老家乐陵县朱集乡十甲王村。

    收儿和大哥同住在大伯家里。兄弟俩的爷爷奶奶都已经不在世上――在爸爸八岁的时候,过着穷日子的爷爷奶奶就都因病去世了。

    在农村老家的日子要比城里强,因为大伯是单干户。那时好象所有的农民都加入了人民公社,只有大伯死活不肯。虽然大伯因此成了全县的典型,家里的耕牛、农具被公社派人强行充了公,但大伯家打下的粮食足够一家人吃的,还可以用粮食换些诸如豆腐、虾酱、香油之类的奢侈品。虽然大伯在乡亲们眼中显得有些另类,但日子过得却是人人羡慕的好。收儿的大哥王耕,在那里成了香饽饽,别看只有十四五岁,前乡后村前来说媒的就已经踏破了门槛。但是王耕哪一门亲也不认,据说是他在心里喜欢一个在县城上学时认识的女学生。王耕常常抱怨大伯大娘的一句话是:要不是你们搞单干,学校里能把我赶回来不让我上中学吗?

    在收儿的记忆里,在鲁北老家的那段时间,虽然他总是要挨大哥的打,但他在离开老家以后的几年里,令他魂牵梦绕的就是老家了。那些玩伴,那些平顶土屋,那些房檐下大哥养着的成群的鸽子,那些携着篮子走亲戚的情景,那些在农田里劳作的经历,还有跟着大哥到野地里用老鼠夹子穿上虫蛹抓喜鹊的快乐,都是那么美好。

    大哥打收儿,是因为收儿不听话。

    比如夏天的时候村里的小子们都光着屁股在外面玩,收儿不肯。于是大哥就打他一顿,扒光他的衣服,把他推出门外。于是收儿就捂着下面蹲在门外哭,男男女女的玩伴们就围着他看。几次下来,他也就像村子里的小子们一样光着身子乱跑,男男女女的玩伴们也不再感到新奇了。

    比如村里的孩子们相约要到邻村去要饭玩,收儿也要跟着去,于是被大哥打一顿,把他关在家里。

    比如让收儿看着晒在麦场里的粮食,他总是跑到东头寡妇二婶的屋子里,与天天都在织布的二婶拉家常,说些城里的光景。于是大哥拧着他的耳朵,一巴掌把他打在地上。

    比如农忙的时候收儿要和大人们一样钻到密不透风的棒子地里掰棒子,或者在收高粱前到闷罐一样的高粱地里掰高粱叶。庄稼的叶子特别是高粱叶把全身划得伤痕累累,汗水一浸,疼得人咬牙咧嘴。每掰完一趟来到地头,无论多么闷热的天气,你都会感到阵阵凉风扑面而来。这时候收儿就盼着大人们开恩让歇歇,可总是会被大哥轰回地里。并不是大哥多么狠心,因为农忙时家家的孩子都要跟着大人一起干活。

    不过大哥也有因为收儿挨打的时候。一次收儿正在光着屁股撅着腚和伙伴玩游戏,大哥悄悄走到他身后,屈起中指狠劲弹在收儿的球球上,疼得他倒地大哭。于是大娘拿着笤帚疙瘩追着大哥打。受了委屈的收儿也会得到好处,大娘在做饭的时候会在灶台里扒出一点火来,拿个铁勺子,里面磕上个鸡蛋,不用放油盐,凑到火上一晃,鸡蛋就凝固起来,馋人的香气四处弥漫;收儿就赶紧接过铁勺子,用手挖着,几下就把鸡蛋全部填进自己肚子里。赶上蒸干粮,大娘就会留出或者专门和上点白面,搓成条状,缠在高梁秆上,塞到火旁的柴灰里,不一会儿一个上好的外酥内嫩的面食就烤好了,取名曰“不济”。这东西也要快些吃,免得邻家的孩子伸手要。

    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哥王耕的心情变得越来越烦躁,因为大伯大娘主着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女方是大娘的远房亲戚,十八,比王耕大两岁,他看不中。然而婚事是由不得他做主的。

    媳妇进门以后,十六岁的王耕自己在西屋里搭了一张小床,任大伯大娘怎样劝说,他就是不到东套间的新房里去睡。

    最后大伯实在没有办法,给在城里的兄弟写了封信,告诉他王耕已经结婚,不与媳妇圆房的事情。

    爸爸妈妈很生气,抱怨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说说?随后爸爸向单位请了假,带着二儿子王丰急急忙忙赶回老家。妈妈愤愤地说:“回去以后把收儿带回来吧,也该上学了,别再给咱订了娃娃亲!”

    爸爸和二弟从城里赶来,对王耕震慑不小。村子的人都说爸爸当过兵打过仗见过世面,全村就出去他一个吃官饭的,是有本事的人。爸爸话语不多,对王耕说,媳妇也见了,是个老实人;既然媳妇已经娶进门来,就要负责任,好好过日子吧。王耕低头不语。王丰见状跑到西屋里三下五除二把王耕的小床拆掉,把大哥推进了新房……

    大人们在一起说话,收儿守在一旁,想想自己帮着家里干了很多农活,也不敢做不听话的事情,就盼望着大伯大娘或者大哥能向爸爸表扬自己几句。可是收儿等了老半天,也没有人说到他;只是大娘说了一句:这个小秃儿可能吃了,一顿一个大窝头!走亲戚不知道多吃,光知道玩,回到家就害饿,还得吃个人家的。

    第二天爸爸和二哥要起五更赶到县里乘长途车回城。大哥把村上大队里唯一的一辆自行车借来,又跑到邻村借了一辆。两辆自行车整整齐齐地摆在院子里,甚是壮观。

    收儿吵闹着要一起回家,爸爸不允,无奈无论爸爸和二哥怎样呵斥恐吓,收儿铁了心要跟着走。后来大人们悄悄商量了一下,答应带上收儿。收儿欢天喜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大娘说,别着急,早晨收拾来得及。

    收儿心里并不踏实,担心大人们糊弄自己。夜里大人们都睡下了,收儿穿着衣服坐在床边等着,眼睛时时瞄向院里的自行车。大娘劝说:到天亮还早呢,脱了睡吧,到时候叫你。收儿不听,干脆怀抱着自己要带的东西,跑到屋门口坐靠在门扇上,瞪起眼睛等;满脑子憧憬着和妈妈见面时的美好情景和要诉说的事情……直到一阵轻轻的嘈杂声将他惊醒。他一个激灵站了起来,闻声看去大人们已经出了角门。收儿抱着东西大喊着追了出去,正在与众人道别的爸爸和二哥在人们“快走快走”的催促声中急忙分别坐上两辆自行车,负责送站的乡亲脚下用力一蹬,车子就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收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死命在后面追,边哭边喊:“爸爸!等等我!哥哥!等等我!”

    大娘对大哥说:“还不把他拉回来!”

    大哥说:“别管他,追不上他自己就回来。”

    ……

    童年的回忆总是美好的。在王收二十多岁的时候发表过一篇纪念这段日子的散文《捉蟋蟀》,并把大娘的角色虚拟成“姥姥”,抚慰他一直认为没见过祖辈是人生缺憾的酸楚――

    ? ? ?

    《捉蟋蟀》

    我最恨冬天,冬天太没意思――姥姥不让出门儿,就只坐在火盆前烤火,最多只能是听一遍狼外婆的故事。

    夏天我是极喜欢的,夏天能脱光衣服到村前大湾里抓着湾边的苇草学凫水;能拿只镜子把阳光折在阴凉里,赶得那只大芦花公鸡满地飞……夏天的事情可真多呀,而我最上瘾的要数捉蟋蟀了……

    捉蟋蟀的道道可多着呢,我常去的秘密地方是靠麦场的红墙下面。那里的蟋蟀最多,翻不上几块砖坯就会蹦出一个。如果碰到草苫子,就一定要从一头慢慢地掀;千万别性急,否则忽啦一下子撩开,噼噼啪啪满地蹦,就乱了套了,好不容易看准了大个儿的跟下去,扑住一看,结果却是个“棺材头”……

    好蟋蟀是不容易抓到的。它挖洞,那洞挖得曲曲弯弯象鸡肠子,树枝什么的绝对够不到它。别的娃子只好乱挖,弄得一塌糊涂,我可是有绝招儿,见地下有洞,就褪下裤衩用尿灌。记住,第一个灌出来的可别管它,那是母儿;要捉第二个,捉住,放进纸袋里,就算成功了。要是一下从洞里灌出好几个来,那就完了,你一个也不用逮――谁都知道,一个也不会厉害。

    我捉蟋蟀的手段最硬,村里没不服气的,但也有失算上当的时候。

    记得有一天中午姥姥叫我到麦场里去看着晒粮,我便拿着我选拔出的“大王”、 “二王”、“三王”和几个刚捉到的蟋蟀。到麦场边我把蟋蟀罐儿放在红墙下面,然后脱下背心在手中摇晃一气儿,把麦场的鸡轰得看不见影儿。刚坐下来拿起蟋蟀胡想斗一斗,鸡就又都跑上来,我就又轰,嘴里吆吆呼呼地喊着,挥着背心满场子转,用石头砸,用木棒子抡,累得满头大汗,心突突地跳到嗓子眼……这回那鸡可真的不敢来了。

    看看没事了,我就跑到红墙下面躺下,等我身子静下来,身边便传来蟋蟀的阵阵叫声,其中有一只叫得特别好,嗡声嗡气的,准是大个儿!

    我架不住这诱惑,早把姥姥的叮咛抛到脑后――捉!

    判断一下这叫声,好象就在身边,细细一想,又觉着不可能,地上的洞早晨已经都灌过了,草苫子也早翻腾过好几遍。可这叫声确确实实就在身边。我于是坐起来听了听,又慢慢趴在地上。叫声就在耳边儿,真是怪事儿。正要听个仔细,可恨旁边柳树上的知了又偏偏叫起来,最气人的是一个叫就都跟着叫,好长时间不断。

    我只好等着,趴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好歹停了,我才听出那蟋蟀已开始“弹琴”了,嗡声嗡气,比姥姥纺线好听多了。我瞪着眼,张着嘴,屏着气,侧着头,耳朵紧贴着地皮儿,脑袋慢慢地向那发出声音的方位移动着,就象电影《地雷战》上鬼子手里拿着的探雷器……突然“哗啦”一声.我的后脑勺碰翻了放在那里的蟋蟀罐儿,叫声一下就止住了,我的“大王”从罐儿里跳出来,两根长须贴着地面来回扫动着……我这才明白――原来这叫声是从罐里传出来的,难怪嗡声嗡气!我赶忙伸出双手去捧,谁知“大王”早巳探出周围没有障碍,急速地向前跳去。我忽地爬起来要追,哪知早有一只跛鸡跑过来啄进嘴里……我抬头一看,坏了――满麦场里全是鸡!……

    我傻了眼,还从来没见过这阵势,好象全村的鸡都跑到这儿来了。麦场里五颜六色的,就象盖上了姥姥炕上的大花被,无沦怎么喊怎么轰那鸡也不散了。我嘴里再也喊不出乡里人赶鸡时吆喝得那种好听的调子了……

    事后姥姥并没打我,只是嘴里老骂那该死的鸡,也骂那养鸡的人家……

    没几天,父亲从城里来了,我怕是姥姥把我干的事儿写信告诉了父亲,叫他来打我的――这话儿姥姥说过好多次了。可不一会儿我就明白了――原来我该上学了,父亲是来接我回城的!我高兴得直喊,姥姥可就抹开眼泪了。

    夜里,父亲到亲戚家去还没回来。我躺在炕上,眼睛亮亮的,一丝睡意也没有。姥姥盘着腿坐在我身边,两眼怔怔地看着我。

    “姥姥,您咋不睡?”

    姥姥不答腔。片刻,问:“秃儿,到了城里还记着姥姥不记?”

    “咋不记着。姥姥,我上学就会写字了,我给您写信,一天一封。”

    姥姥乐了,俯身拍着我说: “快睡吧,明儿还起五更呢。到了城里好生念书,考个秀才让人敲锣打鼓送回来,姥姥看着多欢气。”

    “姥姥,我咋睡不着?”

    姥姥呵呵笑了,说: “傻小子,你心胜着呢。快闭上眼儿,数数儿,一会儿就着。”

    于是,我就闭上眼睛,从一数到十,再从一数到十,一遍又一遍,慢慢地在这枯燥的数字里,告别了姥姥,告别了黄灿灿的麦绿幽幽的湾,告别了我的红墙……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