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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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呀!'

又是一声惊呼,他闭着眼,倚在门框上,全身似乎要瘫痪了。

惨!

惨!

惨无人道!天下,已找不到比这更惨的遭遇了。

床上,仰面躺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少女,不,是一具裸尸,面目可怖,是恐惧与痛苦的揉合,那面目,令人一见终生难忘。

不知过了多久,朱昶才回过魂来,两串泪水,直挂腮边。

他咬紧牙关,走到床前,苦涩地哀呼了一声:'小香姐姐!'他不忍多看一眼,急抓一条棉被,覆在尸身上。她是被强暴而死。

'杀!杀!杀!'

他用手绞扭着自己的头发,口里歇斯底里的狂呼着,目眦尽裂,眼角淌出了血水。

他此刻只有一个意念,杀人!流血!把凶手撕成碎片,喝凶手的血,食凶手的肉,恨,凝结在心头,像是变成了有形之物,压迫得他更发狂。

此女何辜?此女何辜!

两腿一软,他瘫坐在床前地上。

他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然而一切是那么真实,这不是梦……

他强振作精神,在明间厅地用剑掘了一个坑,把陆叔夫妻女儿合埋一处,然后下跪哀声默祝道:'陆叔、陆婶、小香姐姐,我朱昶有生之日,誓报此仇,英灵其鉴!'祝毕起身,一颗残破的心,已飞越家门,父母弟妹,他们安全吗?

他弹身离了这凄惨的木屋,朝毗连的森林奔去。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去法,一路踉跄,衣衫被藤棘撕成了破布条,肌肤创痕累累。

日正当中,柴扉木屋在望。

'爸、妈,昶儿回家了!'

没有反应。

他急切地越扉而入,到了虚掩的屋门前,两脚似有千钧之重,提不起来,不得不停下来喘息。

他不敢想像将要呈现在眼帘的将是什么?他只暗暗默祷,希望这是一间空屋,照过去的例子,居处一旦被人发觉,父亲立刻迁移,他希望这次也不例外,他相信父亲的功力,自保是有余的,一代'剑圣',岂同凡响。

他自宽自解了一阵,却敌不过现实的恐惧,依然冷汗直流。

他胆怯得不敢踏入这日夜萦思的门槛。

事实很显明,若非是空屋,便是不堪想像。

义仆陆叔一家三口的惨象,再浮脑海,他真正感觉到自己的软弱,孤立无助,他不相信鬼神命运,而此刻,他多么希望有神灵相助。

阳光,从林空照向门庭,然而他看来是一片灰蒙蒙。

如何去接受这现实?

这虚掩着的门后面,是一幅什么景象?

他伸手想去推门,又颤栗地缩了回来。

日色已把他的身影,移动了方向,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了,他如石像般僵立着,灵魂似已在躯壳之外游离。

一声枭啼,划空而过,凄厉刺耳,朱昶连打了几个冷颤,汗毛根根直竖,本来在深山之内,这本习以为常,但此刻听在耳中,感受完全两样。

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既成的事实也无法逃避!

他终于想透了这一点,猛一咬牙,推门而入,一颗心吊到了口边。

屋内,所有的摆设井然有序,似乎没有动过,也不见有什么破坏或打斗的痕迹,他深长地喘了一口气,虚弱地扶住桌角,努力镇定狂乱的情绪,频频擦拭额上的汗珠。

呆了片刻,他才逐屋搜寻,一切是那么安祥、平静,差的是不见人影。

提到口边的心,一半回到腔子里。

这是什么回事呢?

如果举家迁离,至少该带细软,照以前的例子,旧屋该付之一炬的。

他折回内室,再次搜索,希望能寻出些蛛丝马迹。目光触及壁上父亲悬剑的地方,不由陡然一震,那柄父亲赖以成名的'圣剑'不见了。

他茫然无主地坐在椅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突地──

他想到了绝谷边那紧急避难的秘窟,极可能,一家人全在那边,于是,他迫不及待的起身离屋,越过一片遮天蔽日的莽林,绝谷在望,他急急地奔了过去,谷边,是一片亩大的岩石地,仅是岩隙里长了些野草。

'血!'

他惊叫一声,楞住了。

这一发现,使他的心又悬了起来,全身流过一阵颤栗。

再运审视,一滩滩、一洼洼,血渍遍地都是,他朝血迹最多的地方走去。

事实证明,此地业已发生事故,搏斗的现场在这里,只是吉凶未卜。

两根断指,凝在血渍中。

朱昶登时血行加速,头脑发晕,他俯身检起那两根断指,只见切口平齐,是被利器所削,从指节来看,不是食中二指,便是中指与无名指,这断指皮肤粗糙,显然是属来人方面的。

一抬头,不远处现出一只断臂,是齐肩被削落的。

朱昶咬紧牙根,抛了断指,过去审视,单只衣袖,便已证明断臂也是属于来人。

这场搏斗,定然十分惨烈。

来者是何方人物,是仇家,抑是……

是'黑堡'人物吗?

除了'黑堡',他想不出当今江湖中,有这大的恶势力,与父亲作对。但这仇是如何结的呢?父亲作以要逃避?这一点父亲从未提过,无从忖测。

从'神眼王中巨'的言语,以及态度各方面判断,'黑堡'似乎在积极追索父亲的下落,这证明'黑堡'极可能是仇家。

血渍似已洒遍了这片岩石地,触目俱是刺目的斑痕。

紧靠谷边一丛石笋之后,隐约露出一片衣角。

朱昶心头无端端地一阵狂跳。

如果能有仇人遗尸,定可据以查出仇家是谁。

他一个箭步窜了过去。

'呀!'

他狂叫一声,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这一刻,天地变色,魂魄离窍,脑海顿时成了空白,什么意念都不存在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转,失神地坐起身来,双目发直,望着眼前的大小四具尸体,不哭也不流泪。

极度的悲哀,哭不能消减,泪水不能冲刷……

父亲、母亲、弟弟、妹妹,悉被杀害。父亲手中尚握着半截'圣剑',全身尽是创痕,完全成了血人,弟弟妹妹四肢不全,母亲全身赤裸,手足被缚在四根木桩上,是被奸杀的,与陆叔的女儿小香同样遭遇。

世间还有比这更惨酷的事吗?

朱昶完全麻木了,他的灵魂,像是被活生生的剥离躯壳,一颗心,被惨酷的现实撕成了碎片。

他不知道自己仍否活着?仍否属于这个世界?

他突地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那笑声、如狼嗥、如枭啼,根本不似发自一个人的口,任何人听了,都会毛发倒竖。

空谷回声,令人不忍卒听。

不知何时,笑声止歇了,空气回复了死般的沉寂。

朱昶两眼目眦尽裂,血水顺腮而下,脸孔是僵硬的,什么表情也没有。

他摇摇不稳地站起身来,抽出铁剑,倒转剑尖,扎向心窝……

当剑尖刺入皮肉的刹那,疼痛使他猝然清醒,大叫一声:'我不能死!'手中剑随之放落……

蓦在此刻──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谁说你不能死,你小子非死不可,哈哈哈哈……'朱昶陡然转身,只见距自己不满三丈之处,不知何时,站了三个怪人,一样的高大奇伟,居中一人,额上长了一个三寸余长的肉瘤,左边一个面白如僵尸,右边的更是狞恶,一脸落腮胡,鹰钩鼻,掀唇露齿,双目深陷,泛着熠熠青光。

白面怪人冷阴阴的道:'不算白等,总算等到了这小兔子,斩草必须除根!'鹰钩鼻的马上接腔道:'斩草不除根!来春必另发!'居中额长肉瘤的桀桀一声怪笑道:'这一着倒被老大料中了,赶快办完事上路……'朱昶的血行似乎一下子凝固了,目眦裂缝再度渗出血水,无比的恨毒,使他几乎发狂,身形一欺,手中铁剑挟毕生劲力挥了出去。

剑出人杳,三个怪人,换了三个方位,快得肉眼难辨,似乎三人原本就站在三个不同的方位没有动过。

'桀桀桀桀……'

'呱呱呱呱……'

'哈哈哈哈……'

三种不同但却同样刺耳的笑声,震得朱昶耳膜欲裂。但此刻他已不计功力高低,生死利害,一心只要流对方之血。

'报上来路?'朱昶狂吼出声。

居中那长肉瘤的怪声道:'你还不配问老夫等的来路!''黑堡的走狗?'

'去你娘的!'

面无血色的怪人怒吼了一声,扬掌便劈,其余两人几乎不差先后的相应出手,三道撼山栗岳的劲气,匝地卷向朱昶。

朱昶连回手的余地都没有,一个身形被平空卷起,向绝谷坠去,铁剑脱手掉落。

'便宜他了,哈哈哈哈……'

'桀桀桀桀……'

'呱呱呱呱……'

三个怪人,疾奔而离。

谷边回复了先前的死寂。

朱昶武功根基相当不俗,当被震飞的刹那,他意识到这一坠入谷底,势非粉身碎骨不可,立即提气轻身,猛力一折,旋向谷壁,怎奈这三个怪人的功夫太强,劲风把他卷离谷边太远,而谷壁平滑如镜,毫无借力攀附之处,当身形旋回,勉强可触及谷壁,却无物可借,一碰之下,身形加速下坠,如殒星疾落。

'一切就此结束了!'

这是他最后一念,随之,他被死亡的恐怖紧紧攫住。

身躯剧烈地一震,他失去了知觉。

※※※

谷顶岩石地上,一条红色人影在徘徊,流连,时而发出一声幽凄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