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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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神眼王中巨'转身侧耳倾听了片刻,怒哼了一声道:'什么不长眼的东西,竟敢伤害老夫的坐骑!'话声中,弹身朝马嘶方向电奔而去。

就在王中巨离开之后,朱昶鼻内嗅到一股如兰似麝的幽香,然后身形被托起,飙风般朝不远的林中投去。

他全身酸软如棉,不能动弹,知道救自己的是一个女子,但无法看到对方面目。

奔了一程,离现场已在数里之外,眼前一片幽森,显然是在不见天日的密林中。

身躯被放落林中软软的积叶之上,一个娇嫩悦耳的声音道:'小蕙,解开他的穴道!'近在身侧的一个声音道:'小姐,婢子不知您为何要这样做?'那娇嫩的声音道:'我也不知道。'

'万一此事泄露……'

'此事只你知我知,谁去泄露?'

'可是……'

'别饶舌了,解开他的穴道!'

'是!'

一缕指风上身,朱昶但觉全身一轻,立即翻身而起,只见身前一个面容姣好的青衣少女,年约十五六岁,正微笑望着自己,朱昶赶忙一揖,红着脸道:'多谢姑娘援手!'青衣少女掩口一笑,道:'我叫小蕙,别谢我,该谢我家小姐!'说着,用手朝旁边一指。

朱昶顺着小蕙的手指,转身一看,不由一呆,三丈之外,一个美如天仙的宫妆少女,婷婷玉立,粉腮上挂着一抹令人沉醉的微笑,她的美,较之绛衣女子郝宫花不遑稍让,只是气质上略有分别,郝宫花看似温婉妩媚,十足的女性化,而眼前这少女却是妩媚之中带着刚健,有一种侠女的本色流露。

那少女似乎也娇躯一震,一双海样深的美目,直盯在朱昶面上,粉腮上的微笑慢慢收敛,代之的是两片红霞。

那情态,的确使人意乱情迷,绮念横生。

双方都没有开口。

气氛在微妙之中夹着尴尬。

朱昶猛省自己失态,讪讪地长揖到地,道:'在下就此谢过姑娘!'宫妆少女粉腮一正,道:'这倒不必,相公上姓?''在下姓朱名昶!'

'朱相公是那位高人门下?'

'这……请姑娘原谅……'

'既有不便,不说也罢!'

'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奇英!'

'奇英?'显然这是芳名而不带姓。

'嗯!'

'那在下对姑娘该如何称呼?'

'叫我名字好了!'

'那岂不冒渎……'

'别酸溜溜的什么冒渎不冒渎。'

'在下就称奇姑娘如何?'

'很好!'

她不道姓,显然有隐衷,朱昶自不便追问,连带对方的来历也不好意思问了,因为自己先就隐秘了身世。

'奇姑娘何以会来到这荒山之内,救援……''算是巧合吧!'

朱昶知道自己是由青衣婢女小蕙出手救至此地的,一个看上去纤弱的女子,托住一个大男人飞驰数里,行若无事,这份能耐,已极惊人,由婢观主,这自称'奇英'的宫妆少女,功力岂非更加难量,不由慨叹自己以往一得而自足,实在有如井蛙。

婢子小蕙开口道:'小姐,我们及早离此为上?'宫妆少女螓首微点,妙目流波,仍停在朱昶面上,道:'朱相公曾为了一名绛衣女子,与黑堡结仇?'朱昶暗惊对方竟也知道这过节,当下一颔首,愤然道:'是的!''此后朱相公在江湖行走,可就困难重重了?''是的,在下打算暂不走动!'

'我有件东西赠与相公……'

小蕙开口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朱昶心中一动道:'奇姑娘有东西赠予在下?''嗯!一件小玩意,聊作此次相识的纪念吧!'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个荷包,打开来,两指拑出一物,赫然是一块小小的墨绿玉佩。

朱昶心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红着脸道:'在下蒙姑娘援手,怎敢又受姑娘厚赠……'奇英粉腮微微一红,但落落大方的道:'不值什么,一点纪念而已!'一个少女,赠贴身之物与异性,这代表什么,朱昶是明白的,一时之间,不知是收了好,还是拒绝好?

小蕙忍不住唤了一声:'小姐……'

奇英扬手制止了她以下的话,接着向朱昶道:'这是一块祖传玉佩,如有急难,相公出示此物,当有妙用!'朱昶为之心头一震,这少女究竟是什么来路,一块玉佩竟有这大魔力?

'奇姑娘,在下怎敢收受……'

'如有人问起,只说是我所赠,别的不必提!'说着,盈盈举步,上前递与朱昶。

朱昶无奈,只好伸手接了过来。

奇英展颜一笑,道:'朱相公,这个朋友我们算交上了!'朱昶心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最难消受美人恩,这际遇多么神奇,若非她主婢不速而至,施以援手,此刻已做了'黑堡'阶下之囚,后果实难预料。

但她的来路与动机,实在使人煞费心思量。

'朱相公,我们再见了!'

朱昶抱拳道:'姑娘请便,此情终必报偿!'奇英樱唇一撇,道:'我不喜欢听什么报恩偿德的话!'小儿女娇嗔之情,益增她的妩媚,朱昶只觉呼吸为之一窒,期期艾艾的道:'这……并非俗套,在下是……出于至诚!'奇英爽朗地一笑,道:'好,我心领了,再见!'素手一挥,裙裾飘飘,与小蕙翩然穿林而去。

朱昶惚惚如有所失,久久才回过神来,这时,他才感到身上的剑伤隐隐作痛,一袭白色儒衫,血渍斑剥,好在这是山区,否则便无法见人了。

他深深地想:

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何以会在这荒野出现?

她救自己脱离'黑堡'爪牙之手,是偶然吗?还是……

愈想,愈觉思绪如麻,实在是剪不断,理还乱!

以马声引走王中巨,这一着真是妙极,如果'神眼王中巨'知道自己堂堂'黑武士'头目,栽在两个少女手下,怕不气死才怪。

他细细把玩那块小巧的墨绿玉佩,觉得温香犹在,心湖里不由起了一阵涟漪。他想到这次江南之行,所遇佳丽无数,并未留情,却不道归途中连遇二美……

林中的光线更加黯淡了,显示业已到日薄西山的时分。

他又想起了家。

于是,抖擞精神,穿林而出,漏夜朝山中奔去。

他走的并不是路,连马道都没有,翻山越涧,朝一个熟悉的方向疾驰。

他丝毫也不感到疲累,只有一颗切切思归的心。此刻,他甚至连绛衣女子郝宫花与宫妆少女奇英这两个绝代美人,也暂时淡忘了。

想到自己这副狼狈相,见了父母如何解说呢?弟妹看了,怕不当趣事谈上三年。

正行之间,忽见对峰有数条黑影,疾幌而逝,夜色深浓,根本看不真切是人是兽。

他的心头登时打上了一个结,直觉地感到有些不妙。

如果是兽,不似那等驰法,如果是人,这荒山绝域,根本数年不见人迹,现在时当夜半,人从何来呢?

是'黑堡'的人在搜索自己吗?

他加速脚程疾赶。

拂晓时分,来到一道绝谷之前,他停下了身形,对过,是密集的原始森林,黑压压一望无垠,此时,晓雾未收,迷离中恍若进入洪荒幻境。

他歇了片刻──

突地引吭高歌: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苏侵阶。一行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静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这是南唐亡国之君李后主的一首浪淘沙。

他父亲'剑圣朱鸣嵩',避仇隐居,意志消沉,心怀惨痛,平时常吟这一阙'浪淘沙'以自拟,朱昶此刻吟唱的目的,是告诉家人,游子已归家了。

吟声歇了甚久,对峰不见任何动静。

这绝谷设有一条绳索藉以飞渡,但必须由对岸曳起,朱昶就是等待由飞索渡谷,如果不由这捷径,必须绕道十里之外,穿越一片原始森林,方可到家。

他再次运足功力,吟唱了一遍。

依然寂静如死,一丝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忽地忆起昨晚在途中所见可疑黑影,顿时心烦意乱,一颗心不由卜卜乱跳起来。

他折转身便朝侧方绕去,旭日高升,他来到一户山居人家,这里是他出入山时,寄顿马匹的地方,其实,这人家便是老仆夫妇及一个独生女相伴主人归隐之所,由此到家,还有七八里常人无法越过的艰险地带。

'陆叔!'

他高叫了一声,照往常,首先出迎的必是两条大猎犬,然而今日气氛有些异样,一丝声息也没有。

他不禁呆住了,这是什么回事,莫不成真的发生了意外?

他猛一弹身,如疾箭般射向那椽隐在林中的木屋。

木门半掩,被风吹得'咯吱!'作响,两条猛壮的猎犬,倒毙门前血泊中。

事实已说明此地遭了意外,他头皮发了炸,呼吸有些窒碍,冷汗直冒。

一脱踏入木门,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目光扫处……

'呀!'

他栗声惊呼,眼前冒出了金花,刹那间,似乎天转地旋。

室内,两具残缺的尸体,浸在业已凝固的紫黑色血滩中,死者面目依稀可辨,赫然正是老仆陆叔夫妇。

是什么人下的手?

朱昶全身冰凉,从头直麻到脚心,老仆忠主一生,落得如此下场。

陆叔的独生女儿小香呢?

朱昶摇幌着走向东面暗间,没有人影,再蹙向西边,探头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