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城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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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初入冰谷,赐物托言

    wed jan 13 13:01:21 cst 2016

    如此奔驰几十里,周遭气温似乎渐降,呼出的气息都成白汽在月下清晰可见。见到义父勒马停下脚落地,熙夜也顿马下来。他刚才就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黑幽幽的豁口,如今义父下马,目的该是那里面才对。他牵马上前,问道:“义父,怎不骑马进去?”熙无言看他一眼,空手将马儿放了也不拴着:“你随我进去便可”他点首称道:“好,听义父的”他不能再说那句是,义父了。他说完,熙无言就进了里边,他也跟着过去。一股苍冷刺骨的冰风迎面,刮地面皮麻痛,熙夜不觉屏息以待,以防不测。虽然义父在前边,虽然义父武功高强,但他还是小心翼翼提防着。熙无言感到身后的气息,顿步回首道:“不必如此,此处无人”“是,义父”他听话放松之前警惕,只为义父一句不必如此。这时已入谷中,熙夜才得以举目观望,月华星曜下,只见得:如云似雾冰岛中,琼珠玉屑饰玄壁,急雪严风摇银树,何人敢踏寒冰路。明处剃透冰墙闪寒光,暗里缁玄琼柱隐碎痕。见此情况,熙夜隐隐知晓此处便是那寒冰谷。不知义父带他来此做甚,是见义母么?不可能,义母不可能在这里……想到此处,熙夜不觉又望着义父的背影,他虽不隌男女之情,却也能感到强烈的哀伤。

    旧处何时转伤地,伊人几时成昔念,旁人再道唯心酸。

    越入谷中月色越淡,周遭越黯,熙夜不再回顾,他发现义父身上那股特殊的气味似乎越发浓郁清晰了。之前那味道在义父身上只是淡薄若隐似有又无,义父的气质偏又冰冷神秘,任谁都想知他身上那味道到底是什么。如今这股味道如隐于雾中的奇兽,终于现出真形了,这气味不似女儿家脂粉庸香,带青莲雅芷不妖之气,拥紫檀神馥未去之风,淡而不散而绕人心扉,浓时不腻却镇安气魄,此香不在浊世间,唯应天境有。熙夜暗叹,自家义父身上的神秘气息又深沉几度。

    步行几里,已暗不见五指,练武之人向来耳聪目明,熙夜倒不怎被妨碍行动。穿过一丛冰浇冻僵长青草,入熙夜目中的是一湖蒸腾清水,夜色下目望无边,也不清楚它占地多广。熙无言不知在何处摁了机关,熙夜只见面前无依无靠的湖中陆续升起一竖竖理石小桩,得到示意,他跟着义父踏上石桩,这些石桩相隔仅一步,一路走来到达湖心一座方形建筑中,熙夜算到石桩共十一处,这建筑高九尺五六而已,四方顶面也只用白玉石板砌盖而成,平整无华却显素朴。推开白石小门,迎面漆黑,他看见熙无言伸手从一侧的石架上拿过根摺子燃起,点着了烛火,霎时间满室明华。熙夜看了看那根蜡烛,手臂那样粗长,烛线也有一指粗细,因此烛火光明,加之此建筑占地区区七八尺,狭小堪堪四面无窗,倒像密室。中心有一细脚圆盘石桌,台上空无一物周围石凳二张。再一看四壁,三壁无物清冷,唯一侧挂物,白纱掩盖似是画卷。

    “熙夜,你过来”义父在唤他,熙夜回神,走到熙无言身侧,在他们面前的是那张石桌。他看见义父取下手上的那只冰戒,将它塞进桌沿一个小洞中,手掌轻推,“咔嚓”一声脆响,随后一阵轰隆机关转动之声,平滑无痕的桌面中心缓缓裂开形成个一指余长方形凹陷,装盛一个古色古香同样平滑无饰的紫檀扁盒。熙无言将它取出递予熙夜,熙夜双手接捧问道:“义父,这是…”“你且打开”“是”熙夜看了看已经背过身面对画卷的义父,低头轻轻打开盒盖,内里的竟是一块白腻如羊脂的长形石块。义父的嗓音从一侧传来:“此是寒冰玉石。为白玉埋于冰雪中封存千年所得”

    “这……”熙夜不解,熙无言知他所想,又道“当年亦是为父在此偶然将其掘出。此玉初时分黑白两色,为父手上戒指便是由另一半切下制成,黑玉比之你手中那块寒气更甚,你不适整日携带。便将白玉予你手中处置,它是你的了”“谢义父”熙夜听到是义父将这玉石弄出的时候,不觉便联想义母失踪那年,义父跟着失去消息一年之久,莫非…他一年都在此处想尽各种方法去寻义母么他看着手里散漫微寒之气的洁白冰玉,义父说,这块玉千年前被埋在冰下,千年…覆盖的冰多厚多坚多深…他想象不出。他只知道,义父用一年光阴亲手掘开千年冰冻,那场景他无法想象。

    “是了,义父,为何给我如此贵重之物?”暂不明义父之意,熙夜捧着盒子问道。熙无言微侧半身,那双寒潭映着烛光,越发深沉邃冷:“你我父子一场,为长辈理应赠你。然此玉另有它用,熙夜,你心魔未除性气不平,往日有为父为你调理。但现有夺龙孽障需断,你后日回教与浔欢处理教中长老。为父不在身侧,顾忌你触景生魔无法克制,唯有携带此玉才可助你。”“孩儿知晓了,谢义父!”熙夜心中激流暗涌,他感到无比熟悉却一直遥不可及的关爱之意。多少年了,当时爹娘是如何对待疼爱自己的,早已忘却,留下的是满腔仇恨,至始至终,所谓亲人疼惜只偶尔在梦中才见。如今他终于可以切实看到摸到了!

    他正欢喜之际,又见义父对他道:“你只杀长老一人便可,余下为父自安排处理。夜儿,”熙夜一愣,义父会如此唤他,他怔佂望着自己面前的男人伸手撤下遮住画卷的纱帷,似轻羽拂落,那幅以楠木为轴的壁画显出原形,只见画中云青日瞮望之舒畅,片片赪红莲瓣从上方翩跹而落。一白衣女子青丝拢束立于中央,她貌比青女素娥长鬓綝垂,冷绝的神态似拒众人千里,本也应如邃冰的水眸却意外温柔和睦看着某处。熙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原来她是看着面前的一束莲花。他再次细看那女子样貌。一下注意到女子额上有同样形状的殷红三瓣刺莲,还有右眼角下那颗……朱砂痣。这女子是…洛潆?熙夜暗诧却也觉得理应如此,义父还能对谁的画像如此保护周全?熙夜望着那幅画,倏地恦然思怅,若义母她还在义父身边,眼前这人也不会性情突变墨发转苍凉…熙夜一声不吭地站在熙无言身后,他知道这是谁,却不敢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时,他看到义父回过身,本来束着头发的发带松落不知何处,他的义父此时皓发散披,恰似三千月华泄星幕,神女欲练皓云缎。义父虽披白发却并无衰老之态,反倒堪堪洗去少年不羁浮华,愈愈添俱苍傲沉敛,也难怪众多人畏敬他,这也是熙夜心里尊敬的义父。

    “记下她的模样,你去那处,若见她,带回来”熙夜听见义父沉音对他道出这些话,一抬眼,便是义父那双寒潭,那里似乎破了一些冰,有种叫盼期的东西蠢蠢欲动。只一瞬,那东西就被义父打压回去消失地无影无踪。“无论生死,带回来。”熙夜憭然,打压义父期盼的原来是绝望。“义父,孩儿记得了,若见义母,孩儿定誓死将她带回义父跟前,义父…”熙夜停顿下来,他心里也有东西急想钻出他的嘴,让义父看明白那是什么。在熙无言的睇视下,熙夜干脆双手打拱,首俯中间竦敬道“义父请责孩儿口讷不擅巧言,孩儿…孩儿承蒙义父搭救赐予重生,并认孩儿为子,此等大恩熙夜今生镂骨难忘,孩儿不愿意看到义父如此,孩儿定会将义母寻回与义父重聚!”熙夜说完这几句话便再无他言,他不善用言语表达自己内心,他今日能说出这些话已是莫大感触所逼,在心里,熙无言就是他再生之父,他只想让自己的父亲能够如愿,不论父亲让他去哪,做什么,只要父亲如愿,他都甘愿去做。熙无言缄语无话,只是伸出右手拂开熙夜交拱的双手。

    熙夜抬头看着自己的义父,义父的眼神多了份慈蔼,在熙无言的示意下,熙夜取了冰玉,他们父子携肩离开密室,至始至终,熙夜没发现义父有一丝想回首留恋的意思,在出去寒冰谷途中,熙夜忍不住抬头问:“义父,这是义母的地方,您不多留会么?便是…多看几眼也好?”

    他看见身旁的义父依旧未有一步的停留,义父的嗓音一向低沉极富质感,语气却一贯的风轻云淡:“她不在这,她的家在冰凨城。”“孩儿明了了”熙夜看了看熙无言,低下头踱步赶路,他知晓了,虽然是义母的地方,可是义父要见的义母不在,对义父而言何尝不是伤心之地,义父怕是恨透了这地方。熙夜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眼高自己一尺有余的义父,心头嗟叹一声缄默了。

    一旁的熙无言斜眄他一眼,其实熙夜想的不错,熙无言那句她不在,确实是熙夜想的那样。可对于寒冰谷,熙无言自身心里却是矛盾的,是寒冰谷让他与洛潆相遇,最后又是寒冰谷把洛潆收了回去,他该谢还是恨?可是,洛潆真的就回了寒冰谷,藏在了某处么?

    熙无言忆起当初,他在谷里寻了半年无果,极度的挂念不停折磨着他,每日小憩两个时辰便醒来寻人。终于,他不惧力竭气尽的后果用双手摧毁阻挡他的冰山,那时的他几近疯魔,一座冰山就这么被打得粉碎,他还不停歇,只因为就算他毁了这座山,如此大的动静,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诺大的谷里依旧是他一人在挣扎。不甘绝望的他再次将那双浸血的手插进冰里,就这么跪着,像掘墓一样拼命掘着冰石,他只想见到她,他什么都不想问,他就想见到她,他也不想她解释什么,只要她出现就好……

    最终他只得到一块黑白双分的冰玉。还是那块玉救了他,那黑玉上的寒气从他手中沁入心脉周身,克制了他狂暴气息,护着他筋脉,他终于感到无尽的疲惫,双眼闭阖坠入莽莽黑暗中。等他再睁眼时,被他掘碎的冰屑已重新凝结成冰石,他睡得太久了,无意间伸手拂额,绕指的不再是熟悉的黑,取之是周遭白雪一样的丝…如今他心性敛定,也想过洛潆突然消失的蹊跷,但他难以忘却她临走时那句不爱。她是不爱了,才消失得如此干脆了然,若她爱…他那时在谷中一载,毁了多少冰山石壁,嘶喊多少痛情思念,她为何不出现?也只有不爱了,她才做的到如此狠心。他亦想过,她已经离开寒冰谷另去它处,所以他选了几个影子专门去寻她,奈何依旧生不见人死不见殖。到最后的如今,他再寻她只成了执念,爱与恨纠葛如何他也不知,他只要寻到她。怕什么,他有的是人去寻,哪怕她是死了他也要亲眼看到她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