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靖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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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夜合优昙未见世 昼起城下至歧途

    sun nov 08 09:00:00 cst 2015

    百花会定在元日。主持百花会的周帝司马秉见统治境内物阜民丰,风调雨顺,今年又连着好几场瑞雪,更觉是昌国富民之兆。只是,有一样事情美中不足,冬日里的百花荒芜,最常见的绿梅忍冬已然不能勾起身为诗人的周帝的兴趣,于是百花会应运而生。上有所好,下必甚之。自此,从崖州、琼州、岭南一地运来的花车不可估计。

    “花车走,万金流。百花会,花当食。”童谣回荡在绶淳城街道上,被高高的宫墙挡在外面。

    裴府中,各色匠人出入,忙碌不已。

    “大人,今日陛下差人前来相邀,您还是不去吗?”家老低低地立在暖阁门口问道。

    半晌无声,家老抬眼一看,暖阁中男子侧立一旁,打量着眼前的花盆,半点回应都没有。

    家老会意,施礼退下。

    男子眼角的胭脂画成一道长线,斜飞入鬓,他注视着眼前的白色莲雾,轻触着闭合的花瓣,唇齿间滑出几声轻笑,“世人不曾见过你,你说,我该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呢?”

    “优-昙-钵-华。”他喃喃道,眸间燃烧起炎色,“是持净戒如莲华,是于世法无所染,是如优昙钵罗华,千万亿劫时一出,是为知报佛之恩,是为不断诸佛种。”

    他轻声低诉间,又一人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前,拱手施礼,“大人,事情已办好,敢问可有何吩咐?”

    裴诚眉宇间露出几分被打扰的不悦,他从暖阁里徐徐步出,打量着眼前的死士,“那些人的落脚点,可寻得到?”

    “属下竭尽全力,还,还未能......”眼前的死士,躲闪着裴诚眼中的逼迫之色,倏尔,伏地叩首,颤声说道:“属下无能,请大人责罚!”

    裴诚见他这副畏惧的样子,唇角不自觉上扬,“不用担心,有你们,他们不过是自寻死路,早晚些都一样。若是不来,便完成不了嘱托,玉龙台哪容得下他们。”说话间,他打量着色泽漆黑的指甲,垂眼看到伏在地上的死士伸出同样色泽的手,犹自震颤不已,遂宽慰道:“疏影,你上次做得很好。此番,你们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百花会,你们这几日便轮流换班,暖阁万万不能有失!”

    “属下明白!”

    裴诚白色的衣角拂过疏影耳畔,“司马秉见我有甚要事,若不是我能为他分忧一二,他怎会瞧得上我这个废人!与他而言,我是功臣,亦是叛国者。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怕是此次花会后,他也不愿留着我了。”

    疏影有些震悚地向上看去,正撞上裴诚的目色。两道同样血红的眸色相遇,眼中之相皆是血渍,“敢问,大人欲要如何?”

    “欲问后事如何,且看夕阳山樱。”裴诚迷迷一笑,“疏影,你说这控魂散若用在司马秉身上,效果也应很好吧?”

    “大人!”

    裴诚不理疏影的呼喊,声色转厉,眉眼冰冷起来,“若用在满朝文武身上,效果更好!”

    疏影不敢多言,心知裴诚性情,垂头而已。

    “这药真是宝啊!呵呵呵!”裴诚转而大笑起来,“是该时候,让这些蠹虫见识一下我的优昙钵华,它可是凡间俗花皆比不上的!”

    百花会的日子一天天接近,裴府中的暖阁日夜有人把守,除了花匠,府中无人能靠近。

    暗夜时分,裴府中一如平日般寂静。裴诚在几名死士的护卫下从暖阁中出来,忽然听到身后死士发出轻微的咳嗽。

    “你们怎么了?”裴诚回身斜睨一眼,见那几名死士面色发青,不觉笑了,“才过了几日,你们便忍不住!”

    “大人,我等近来发作愈加频繁,还望劳大人垂怜属下!”几个死士闻言,纷纷跪倒在地,叩首不止。

    “你们如此孱弱,怎堪重任呢?”裴诚声调上扬,听上去甚是诡异。

    “大人有所不知,近来我等夜间守护暖阁,那暖阁中香气太过浓郁,让我等很是不习惯。且不说属下如此,便是疏大人,也出现不适了呢!”

    “住口!”裴诚愤怒地走过去,吓得那几名死士不敢抬头,“那优昙钵华是世间奇花,香气馥郁是自然,分明是你们有心托词!”

    裴诚正想再训斥几句,却见家老急急步来,向自己施礼道:“大人,飞霞殿走水,火势直逼内城!”

    “我当什么大事呢!”裴诚闲闲一笑,“我这府邸本就仿造飞霞殿,如今没了它,更好!”

    “大人,飞霞殿纵是无忧,但若波及内城,恐惊扰上御安康,到时若追究起来,怕是京畿尹那边不好交待,他可是我们这边的......”家老声音渐渐低下去。

    裴诚面色沉峻起来,倏尔,他开口问道:“府中还有多少死士?”

    “现下还有不到两百,大人也知道,此番为阻止玉龙台,我等伤亡亦不算小......”

    “派出一百,留下精锐!”裴诚不耐烦地打断家老的话,转身走了。家老喏喏领命而去。

    此刻,飞霞殿火光冲天,边上的副殿已淹没在火焰中。疏影领着死士赶到时,京畿尹正不断让兵士上前扑救,但火势太大,一时间无法找到火源点。

    “好好地,怎么会走水呢?”裴诚斜靠在榻上,接过宠姬奉上的香茗,“可不能耽误了明日的百花会呀!”

    那宠姬年方十五六岁,眉眼间却流露着成年女子尚不能有的风情,她拥住裴诚的膝盖,柔声劝道:“大人,不是已派遣死士了吗?多想无益,大人早些休息才好”

    裴诚见宠姬那副媚态,唇角微微绽开,下巴一抬,“去把烛台灭了。”

    房中的烛光伴着边上的倩影而湮灭,女子的娇嗔欢笑的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裴府外,十几道黑影从后院翻墙而入,猛地窜上屋顶,自觉连成一道黑线行进着。

    为首者忽然停下来,举手示意后面的人停下,举起双手,画了个十字,又迅速在空中做斩断状。

    后面的人会意,自觉分成两排,一路奔向正门,一路飞去后院,独留为首者一人藏在屋檐上,坐观形式。

    正门外的三十六人,按照如常一般依次排成序列,巡视在门前。

    先是后面的人,不觉意间,项间滑过一只手,还未等他们有所反应,下一刻便被细细钩子割断了喉咙。身体小心地被安放在地上,半点声音也不闻。

    片刻之后,三十六人化作三十六具尸体,横斜在裴府门后。

    “关门上拴!”手上犹在滴血的黑衣人吩咐道。

    两个黑衣人连忙上前,阖上了裴府大门,余下的黑衣人搬来重物抵住门栓。

    飞向后院的黑衣人,如同鬼影般,悄无声息,暖阁外,正厅上,花园中,死士的鲜血汨汨流淌。

    袭击正门的黑衣人,打了个呼哨,屋檐上的黑衣人缓缓落下。

    “公子,一切顺利!”虽然蒙了面,音色中却透露出止不住的喜悦。

    被唤作“公子”的黑衣人,眼眸微动,转身奔向后院,身后之人紧紧跟上,片刻不敢延误。

    “葛黎,我们来帮你!”

    他们赶到时,只见每个黑衣人均被四五个死士围困。万幸的是裴府中,侍从仆役别处居住,除了女眷便只有值夜的死士。便是动起干戈来,也不能传到府外。

    昧爽时分,呼葛黎派人四处查看,回身见汝旸正靠在柱子上,注视着墨蓝色的天际。

    “回禀司使,裴府上下皆已寻找过,依然不见裴诚踪迹!”

    高汝旸瞧了一眼满脸血垢的卫德,缓声道:“叶姜呢?”

    “还在后院寻找。”卫德回应道。

    “他,逃不出去的。”汝旸坚定地说道,“必定还在这府中,走。”他刚想起身,肩上忽然一阵痛楚,脚步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顺手扶住柱子,以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

    “司使!”呼葛黎凑上前,查看着汝旸的肩膀,上面的挨过刀口的皮肉向外微翻着,“司使,您刚刚就不该为属下挡!”葛黎语气痛惜,看着汝旸的脸色愈加发白,“司使,您在这儿休息吧!裴诚,就交给我们去找!”

    “对呀,司使,您这伤得不轻,血才止住,就不要......”卫德话还未完,就被汝旸的脚步打断。

    “司使!”葛黎跟上去,“您慢点!”

    停留在主卧外的叶姜,目力极佳,见汝旸走过来,连忙问道:“公子,要不要紧?”

    “无事!”汝旸擦了一下额上的冷汗,抬脚走进主卧,卫德和呼葛黎吩咐人把守,也跟着进去。

    叶姜小心地拿着烛台,明亮的烛光照亮眼前的景象,卫德见状,猛地别过脸去。呼葛黎脸上也浮现出茫然怔忡的神色。

    叶姜若不是第二次进来,恐怕也会感到不适,他打量着汝旸的神色。

    高汝旸眉头微蹙,有些困惑地看着榻上死状奇怪的女子,他缓缓靠近,见那女子裸露的全身被血染得斑驳,双目圆睁,双手紧紧揪住身下的锦被。

    他伸手试试女子项间的温度,死去多时。收回的瞬间,不小心触碰到女子项间的伤口,见牙印遍布,有些一看便是旧伤,心下顿时了悟,恨恨道:“嗜血怪物!”

    “都说中了控魂散的人需要采血,看来是真的!”一旁沉默已久的呼葛黎暗暗说道。

    卫德反应过来,“那,我们上次看到的苇席也是因为这个喽!”

    高汝旸不可思议地看了那二人一眼,“你们真的相信吗?”

    “难不成司使不信?认为有别的原因?”葛黎好奇。

    “裴诚所中之毒,已然解了,他不需要采血。便是那些死士,也未尝听过他们嗜血生存。不过,倒是以前中了控魂散的士兵会将战俘的血吸干,以示自己强大,让别人生畏。”汝旸扯过被子,盖在那女子身上,淡淡说道:“或许正因如此荒谬的理由,才有这样多女子殒命。”

    “真可怜!”叶姜托着烛台,有些怅然,“好像跟玄奇差不多大呢!”

    汝旸眉色微动,瞧了叶姜一眼,轻声说道:“她适应能力很好,你放心吧。”

    叶姜不再多说什么,身后卫德和葛黎闻言,相视一笑。

    “回禀司使,还是没有找到裴诚!”

    呼葛黎等人闻言愈发焦急起来,汝旸有些疲累地阖上双眼,脑中滑过那副舆图,边边角角,一幕幕在他脑中滑过,“哪里还没有找呢?”

    暖阁?“暖阁中搜查过了吗?”

    “搜查三次,均未见到其行踪。阁中一切物事俱全,没见到脚印。”

    一切似乎回到了原地,汝旸看着眼前身上血迹不一的众人,即便除去死士,若杀不了裴诚,一切均是无用。

    不过,等一下,汝旸脑中灵光一闪,他颤声问道:“那些花,还在吗?”

    “花?”那人惶恐又困惑,“属下,没见到什么花。”

    此言一出,边上的叶姜和葛黎震惊不已。

    “我想,我知道他躲在哪儿了!”汝旸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