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靖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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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回 成大礼婿卿出迎 顺民心姑舅起执

    mon aug 10 22:00:00 cst 2015

    (下)

    “师父,他们这是在做什么?”玄奇贴在邬洛身边,看着坐在木阶上各端着一只匏樽的盈姜和景律。

    邬洛示意她噤声,靠在玄奇耳边小声说道:“刚才他们不是行过拜堂礼了吗?这个啊,就叫合卺酒。等会还有共牢之礼呢!夫妻会在一个盘子里象征性地用饭,是夫妻相爱,合为一体的意思。”

    “好有意思啊!”玄奇感叹着,认真地看着,忽然看到盈姜被酒呛得咳嗽不止,“姐姐,看上去不太舒服。”

    “那是被酒呛的,你想多了。”邬洛不屑地敲着玄奇的后脑勺,端起酒樽一饮而尽。玄奇揉揉脑袋,想起前天给盈姜号脉,心下有点不安。

    但看到盈姜一切如常的举动,担忧只是如同雾气般在玄奇心上飘过,她转而,认真地看着盈姜,觉得她举手投足之间真是优雅,有点像自己的二姐。

    想到这,玄奇笑得更开心。倏然,她感到一股凌厉冰冷的目光正投向自己,她顺着目光看去,正好对上了汝旸的眼睛。

    汝旸正从容不迫地看着她,不知道有什么让这孩子笑得如此开心,虽然她轻纱覆面,看不到正脸,但依然能感觉到这个孩子周身笼罩着快乐无忧的光晕。

    不过,邬洛身边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也不奇怪。汝旸这样想着,收回了目光。

    玄奇也从容不迫地注视了一会对面的汝旸,看着汝旸与盈姜一样优雅地端起酒樽,轻轻抿着,与两边人相谈甚欢,却又不失礼数,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显得温和又随意,看不出半分路途劳累之态,心下遂有了云泥之判。

    于是,她扯着邬洛的衣角,说:“师父,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邬洛会意,连忙把耳朵凑上去。玄奇搂着邬洛的脖子说道:“师父,那个公子阁下,比你帅。”言罢,一脸郑重地冲邬洛点点头。

    邬洛仇恨地瞅瞅汝旸,又哀怨地看看玄奇,又不敢大声,只得窃窃说道:“你上次怎么不说,你非要给你师父找不痛快,是吧!”

    仪式完备之后,乌蒙看向景律,景律了悟,微微颔首示意,乌蒙遂命人献上已准备好的舞蹈节目。

    “此舞又叫‘丰年祭’,宁城地处西部,常常久旱无雨,若是一年风调雨顺,百姓便会在田垄上插着麦穗,跳起舞蹈,感谢上天。”景律解释道,又看了一眼身边的盈姜。

    “今日,乃我太守娶亲之日,可谓大喜,又有丰年舞作陪,定会为我宁城更添吉兆!来,我等敬太守和县主一杯!”封基领着王德一干老将上前为景律祝酒。

    景律看到父亲手下的一班叔叔们,觉得格外亲切,遂起身一饮而尽。转头对盈姜说:“你随意。”

    盈姜感激景律的关怀,但亦起身,一饮而尽。

    “傻丫头,这个气有何可争的。她可知道,宁城要敬酒给景律的人有多少。这么个喝法,最先倒下的就是她!”邬洛一边喝着,一边斜睨着盈姜。

    玄奇在一旁默默听着,有点心忧。

    欢快自由的丰年舞点燃在场宾客们的兴趣,来给景律敬酒的人络绎不绝,景律皆是一饮而尽,面色沉肃如常,只是眉宇间添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喜色。

    坐在一旁的盈姜看得呆了,她瞅瞅自己更换过的小酒樽,再看看景律那注了好一会儿才满的酒樽,又郁闷了。

    谈笑间,汝旸瞥见景律走到自己面前,汝旸未马上起身,只仰头看着景律,看他如何说辞。

    “二公子,锦都自宁城如此奔波,辛苦你了!”景律真诚地说道,“来,我先敬你一杯。”

    汝旸翩然起身,笑着应下了,也是一饮而尽。

    “此酒来纪念景叔叔吧,他老人家不能看你成家立业,想来也是遗憾。”

    刚刚斟满酒樽的景律听到汝旸这样说,握着酒樽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二公子,家父虽不幸早逝,但魂魄有知,会安息的。”景律避开汝旸的眼睛。

    “是吗?”汝旸喘口气,喝干自己酒樽中的酒,又伸手从景律手中拿过酒杯,一饮而尽,呵呵笑道:“如何?这下,也算你我共同饮酒了。”

    景律拿过酒樽,默默 无语良久,才说道:“过去之事,我已了解。我承认当年对你......”

    “无妨。”汝旸打断了景律的话,“都是过去之事了,我也不曾怨过。你,好好对待盈姜就是。”

    景律对视着汝旸,忖度着他的话语,有些猜疑,有些担心,还有些说不清的愧疚之意。

    景律返回席上,继续看着演出,时不时瞟向汝旸,他正在自斟自饮,看上去有些伤感孤独。想来也是舍不得盈姜吧。景律这样想着。

    景律念及此处,再看向盈姜,却发现盈姜双眼微微合起,身形摇摆不定,眼皮上微微带了桃花红,双颊染上了一丝酡颜。他试着轻唤了两声,盈姜一点反应也没有。

    坐在远处汝旸也察觉到了,盈姜捧着酒樽的手正不自觉地颤抖,点点酒水跳动着。

    只听见酒樽摔在地上的声音,盈姜就要往地上栽去。汝旸急切地起身正要飞身上阶,盈姜身旁的景律已然眼疾手快地掀翻面前长几,冲过去一把抱住了盈姜。

    盈姜栽进景律怀中,任凭景律如何叫,半点反应也没有。

    众人纷纷起身,不知发生何事。

    “大哥,想来县主是醉酒。先安置到后院去吧,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不好,回头请大夫。”乌蒙悄声说道。

    景律点点头,凌空抱起盈姜,步向后院婚房。

    乌蒙站在台阶下,拱手向来客赔罪,说道:“县主身体抱恙,先行回去休息。各位都是我景府的贵客,容我先代太守招待各位。来,各位继续观赏舞蹈,慢用佳肴!”

    “邬洛,邬洛,邬洛何在?”汝旸四下一看,连忙走到玄奇身边,问道:“你师父呢?”

    满嘴都是点心的玄奇指指门外,不好意思地说:“师父他喝多了,出去醒酒去了。”

    汝旸半跪于地,拉起玄奇,急切地说道:“你能帮个忙吗?去把你师父给找回来,跟他说,那个姐姐生了急病,让他快点过来!”

    玄奇拿袖子抹抹嘴巴,冲汝旸点点头,立刻飞奔出去。

    汝旸看着玄奇的身影,担忧之色依然氤氲不已。

    晚间,天色暗沉,太守府后院婚房外,玄奇枯坐在门前石阶上,不时转身向里面看一眼。

    房中,汝旸和景律都坐在外间等候,邬洛悠悠地从里面踱出来,两人慌忙迎上去。

    “如何?”汝旸问道。

    “大毛病没有,”邬洛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感觉自己酒还没醒透呢,就被玄奇给生拉硬拽地弄回来,现在更觉得头晕,他抚了抚发际,淡淡说道:“本来就水土不服,加上心情忧惧,又到了换季时节,尺肤燥热,不生病才怪呢!”

    “可是盈姜这一路都很好,昨日我还带她去登山,她也好好的。”汝旸不解地问道,景律闻言,却很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

    陆氏端来笔墨放在几上,接着,恭敬地退到一边。

    “这病理就是如此,发热症状往往也不会马上出现,总要潜伏一段时间。不过,县主被吓着倒是真的。”邬洛坐在几前,提笔开始写药方,“开两副温补的药吃吧,心病还需心药医啊!”邬洛感叹着。

    汝旸和景律对视了一眼,互相猜忌着双方。

    邬洛眼尖,见此场景,不禁掩口而笑。

    忽然,他一眼瞥见陆氏眼神飘忽,手脚也分外交错起来,遂沉声问道:“阿陆,你怎么了?”

    三人一起质询般看着陆氏。陆氏哪受过这么严厉的眼神拷问啊!当时就吓得跪在地上,口中犹自说道:“是奴婢不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把小姐、哦是县主给吓到了,可奴婢也是一片好心啊!”

    景律上前,厉声问道:“你老老实实地交待,到底对盈姜做了什么?”

    汝旸沉声说:“阿陆,江姨如此信任你,你怎么把盈姜吓成这样了?”

    “我,我,我只是按规矩领着小姐而已,没想到能把小姐吓成这样。”

    “我看你嘴够硬的,来人!”景律说着,就要从外喊人。

    陆氏吓得全身瘫软,汝旸拦住景律,劝道:“阿陆跟随江姨多年,是盈姜的乳母,她不会存心要害她的,且听她解释一番。”

    景律冷冷哼了一声,挣开汝旸的手,走到陆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道:“若是你嘴里敢吐出半个虚字,我就活活扒下你一层皮!”

    旁听的邬洛心下吃了一惊,汝旸看着景律转瞬间狠毒残忍起来的样子,更是忧心不已。

    陆氏叩头不止,说道:“魏国名门女子出嫁都要有一段时间居住在水上女宫,隔绝外人,尤其是男子,宫中的姑姑会负责给小姐们教授夫妇之礼。可是,我家小姐年纪又小,时间慌促之下,一切都不是按照正规礼仪而来的。所以,我身为乳母,觉得应该教会小姐这些,以应付......”陆氏惊恐地看了一眼景律,畏于景律强大的威慑力,慌忙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奉上。

    景律刚要接过,倏然,又觉得不合适,转头示意汝旸先接。汝旸拿过卷轴,打开只扫了一眼,就猛然阖上,原本面色平静的脸上泛起阵阵潮红,他盯着陆氏,难以置信地说道:“阿陆,你胆子也太大了!”

    景律不解,从汝旸手里抽过卷轴一看,停滞了一下,竟也是迅速阖上,拿着卷轴的手不断颤抖着,狠声向陆氏说道:“你怎么能给她看这种东西,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言罢,将卷轴放到花烛上点燃,“此事权当没有,阿陆,你最好祈祷盈姜无事,否则......”

    “奴婢有罪!奴婢该死!”陆氏懊悔万分。

    “够了,少在这惺惺作态!不要吵到盈姜休息。”景律打断了陆氏的忏悔。

    “奴婢知道,奴婢定会彻夜不离小姐身边,一定小心照顾!”

    汝旸严厉地看向陆氏,说道:“你明白就好!莫要再辜负江姨了。”

    “今晚不用了,下去休息吧。”景律声音又一次响起。

    陆氏、汝旸还有邬洛皆是惊诧地看向景律,景律解释道:“都是远途而来,想来也辛苦,再说我也不放心她,我今晚会留在这儿。二公子,你看合适吗?”

    汝旸完全愣住,万万没料到景律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若说合适,他确实还不能放心把盈姜交给他,若说不合适,理由呢?盈姜毕竟已然嫁给他,况且景律的话听上去合情合理,主动照顾更值得赞赏。

    “那小姐身体虚着呢,要不......额,我是说我多开点补气补血的药,我开药我开药。”想要打破缄默的邬洛触到景律那凛然不可侵犯的目光就没辙了。

    “那好吧,盈姜就交给你了!”

    陆氏一听此言,紧紧拽住汝旸的衣角,摇头不已。

    “我相信,景兄会照顾好她的!景兄,有劳了!”汝旸忽然退后几步,对着景律深深长揖。

    景律看着汝旸行如此大礼,表面上点点头,心下却实为震骇。

    言罢,汝旸看向内室,怅然一笑,转身走出去。邬洛见状,将药方往陆氏怀里一塞,紧跟着也告辞离去。

    汝旸前脚刚迈出外门,一个软软的物事就扑上来,跟藤蔓似的缠住他的腰。

    受到惊吓的汝旸只听到那物事憨憨地说道:“师父,你终于出来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汝旸这才意识到应当是邬洛那徒儿把他错认了,他想把那孩子从身上先拽下来,可又听到那孩子把脸埋在自己腰间,咕叨着:“师父,姐姐病严重吗?刚刚真是吓死我了!还有,我没吃饱,师父,回去能再给我做点吗?”

    汝旸汗颜,想要开口解释,那孩子却搂得更紧。

    “玄奇,你干嘛呢?”

    玄奇听到从身后传来师父的声音,心下忽然浮上一层阴霾,忽然觉得这个师父的腰围确实细了不少,但一点也不柔软,怀抱也不是很暖,跟抱了个盔甲没甚区别。

    玄奇缓慢地从汝旸身上退下来,谨慎地看看黑暗中的男子容貌,还好,是认识的,公子阁下嘛!不过,怎么又当着他面丢人了呢?好想打自己,不行,会疼的。

    “玄奇,师父在这儿呢!你这孩子!”邬洛宠溺一笑,想着刚刚汝旸浑身紧绷想要挣脱玄奇的样子,觉得分外有趣。

    汝旸面色淡淡,可是这么一闹,心情倒是又好了不少。

    “公子阁下,我......我......不好意思。”玄奇嗫嚅着,汝旸看着她局促的样子,觉得这孩子还挺可爱,便想给她解围,可还没等他开口。

    玄奇便说道:“公子阁下,要不我请你吃点心,我师父手艺很好的!”

    邬洛“啊”了一声,觉得玄奇这绝对是卖了自己的节奏。

    “你会做点心啊?我以前怎么都不知道呢?”汝旸笑得莫测,声音如水般清冽。

    “嗯嗯,是呀,是呀!师父会的可多了。”邬洛一把捂住玄奇的嘴,假笑着说:“其实,我只会一点点。呵呵,公子不会去的,玄奇,我们不要打扰公子休息了,走吧。”

    玄奇愧疚地看看汝旸,又只能跟着邬洛一起走。

    她忽然觉得另一只手也被人牵起,那人手心凉凉的,她诧异地抬头,正撞上汝旸温和地冲着自己笑。

    “额,你这是?”邬洛诧异问道。

    “其实,我一向晚睡。”汝旸谦虚地答道,邬洛无语。

    待陆氏退下后许久,景律恍然间才意识到,婚房里只剩下自己和盈姜两人。

    他走向内室,掀开层层红幔,揭开帘子,看到面如莹玉的盈姜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坐在榻边,顺势拉起盈姜的手,忽然笑了一下,看着盈姜手上的蔻丹,说道:“真是一双少年老成的手,弄着这些劳什子作何?”

    他抬头看看盈姜的妆容,也觉得过于妍丽了,还好头发已经将钗环卸下,青丝绾到一边。

    景律起身,走到外面,让侍婢准备好洗漱之物,又吩咐陆氏明早便去抓药,自己一起,就要看到药包。

    交代完,景律返回室内,用沾了水的素绢,一点点擦掉了盈姜的妆容,又给她擦了擦手,紧紧被子,额头敷上一块凉帕子。

    等到景律自己整理完时,已接近上半夜。景律试试盈姜额头的温度,不是太烫了,但身上还有温温的发热,想必是低热。

    “明日还需吃了药才行啊!”景律边想边说道。

    倏然,他感觉到有些疲累。是啦,自己早上去了水渠查看,又赶着处理了一些事务,接着又忙着迎接婚嫁。景律轻轻躺在盈姜身侧,拉起盈姜一只手环住,偏头笑着对沉睡的盈姜说:“托了夫人的福,今夜我可以早点休息了。”

    盈姜隐隐约约地听到声音,还以为身边是阿陆,哼哼了两声,权作回应。

    房外清冷的月色映照着室内,在彻夜点燃的花烛照耀下,盈姜似乎觉得光线有些刺眼,过了一段时间,她翻了个身,拥住了景律。

    迷迷糊糊的意识里,只觉得这个物事抱起来真是顺手,好吧,就这样,永远不撒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