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靖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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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公主巧手平风波 国公班师冠京华

    sat jun 27 23:17:33 cst 2015

    晨光初兴,丝丝缕缕地投过茜纱帐洒在西陵鹤的床角。西陵鹤微阖着双眼,她翻过身,轻轻地将手放在身边的被子上,缓缓的抚摸着上面的褶皱,她感觉掌上沾满了昨夜的余温。于是,西陵鹤唇边绽出了一丝微笑。倏尔,她睁开双眼,黑色的眼瞳还残余着喜悦,她顺势起身,瀑布般的青丝便洒在背上,未施粉黛的脸上却容光焕发,风情无限。

    “来人。”

    慌忙奔入房中的侍婢恭敬的跪在地上,顺从地听候女主人的命令。

    “更衣。”西陵鹤仅仅抛出两个字,便不再说话。

    侍婢却已经习以为常,她知道,此乃公主的一贯作风,无论吩咐什么,但凡与身边伺候之人接触,往往是能简单就简单,绝不愿多费口舌。倒不是对下人不好,待人也可以说是宽宥无比,从不曾处分过身边的下人,伺候也从不难为她们。若是有什么难心的地方,便是公主这与生俱来的风范吧,永远地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侍婢一边想着,一边为西陵鹤更衣。

    “不要这个!”

    侍婢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轻呃一声,看看一旁高高举起撑开的纹紫鸢彩绣春裙,那是夫人一贯偏爱的。紫色衬着夫人白皙的皮肤,越加显出端庄明艳,谦卑的外表下,掩不住的是一国公主大气从容的风范。不过看着那双流盼,还好,未从其中看到怒意,还是那样美丽啊。侍婢感慨着。

    “这件吧。”西陵鹤嘴角带了细纹,笑起来却显得格外温柔。

    侍婢看向西陵鹤手指的地方,她指的是最边角侍婢手里的盘子,上面是一件上青下缥的文罗双杯裙。

    “夫人,这件?”侍婢迟疑着。

    “如何?”西陵鹤眼底微微露出疑问,声音不由变得略显锋利。

    “夫人,今日乃六公子归朝之日,理应盛装而待,方显公主你公家之妻,皇室贵胄的身份啊!”侍婢虽恭敬非常,却也掩不住内心的喜悦。

    西陵鹤闻言轻轻一笑,内心的不快一扫而空,她柔柔地说道:“什么公家,皇室的!今日,班师回朝的军队才是唱主场的。不过如你所言,我既居高位,更不应骄矜自傲。今日,夫君与我将出城迎接王师,沿路上少不了围观的,此刻,正是向百姓们施恩的好机会。民为水,君为舟。不能让他们觉得掌权者居高忘民啊!”

    “夫人思虑周全,奴婢佩服!”

    西陵鹤闻言未动,只是从容地张开双手。

    侍婢们明白,连忙上前,为西陵鹤更衣。

    此时,从门口进来一个侍女,只见她恭敬地向西陵鹤跪下叩首。

    侧立更衣的西陵鹤瞥了她一眼,温温地说:“回来了,江芜。事情办得如何?”

    江芜起身,走向西陵鹤。只看了一眼,一旁正为西陵鹤系腰带的侍婢连忙退后。于是,江芜跪下继续为西陵鹤系腰带。

    等到腰带完全系好,江芜起身为西陵鹤整理衣襟。此时,身边的侍女们全都知趣地散开,留江芜一人。

    江芜见人都离去了,方才说话:“奴婢已将公主的意思传达给了殿下,只是殿下有些......”

    西陵鹤闻言,眼波飘渺,略微有些不快:“只是什么?不甘心吗?当然,他自然是不甘心了!没能借此机会要挟夫君。可他也不想想,若不是,高门府兵调往别处,他和阚哥哥能有机会给夫君设这个局吗?”言及于此,西陵鹤顿时觉得气闷,她猛地推开江芜的手,行至榻前坐下。

    “什么为我出气,什么未雨绸缪,不过是拿孩子的命威胁夫君罢了!可若是,夫君放权于他清河王,只怕到时候他们两人又会纠缠不休。一群只会窝里斗的蠢货!”西陵鹤越想越怒,一掌拍在榻上。

    “夫人,切勿伤神啊!”江芜连忙跪下,她低头伏在地上,额角沁出汗,她暗暗思量,幸好,未把清河王的话全部复述出来,若是那样,只怕公主会更加愤怒。“其实,公主,殿下还是很听您的话。虽心有不甘,到底还是罢手了。”

    “哼!”西陵鹤冷哼一声,语调冰冷,“他敢不听?!”

    江芜望着那双布满阴霾与戾气的眼睛,不由得浑身一颤。她平复了心绪,岔开话,“公主,今日穿得格外素雅啊!”

    “不好吗?”西陵鹤看似倨傲地望向江芜。

    “美则美矣,可是今日毕竟是六公子归朝之日,宫眷命妇也多有着此色者,是否要让她们回避下,以免冲撞。”江芜竟无畏惧,不卑不亢地答道。

    “不必。”西陵鹤眼底潋起一片绿意,“今日,我与她们一样,只是为了迎接自己得胜归来的儿子,只是一个母亲罢了。”

    江芜了悟,点点头。

    当江芜伴着西陵鹤缓步走出所居的逸尘阁时,主仆二人看见眼前的景象,不禁都是粲然一笑。晨光下,高烈的魁梧颀长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

    “夫君,怎得不进去?”西陵鹤柔柔地迎上去,一只手顺势扶在高烈肩上。

    高烈微偏了头,语气中含了温存之意,“今日是禹儿归来之日,本已行至半途,又想着还是与你一起更好。想来,禹儿也很愿意看到父母一起迎接他。”

    “夫君可是矫揉造作了?”西陵鹤口中责备之语却难掩欣喜之情,“我本就是要去找夫君的,若是知道,怎会让夫君苦守在门外多时?”

    高烈看着西陵鹤唇边绽开的笑靥,一手牵住她悬于肩上的手,一手顺势向西陵鹤的眼角抚去。

    西陵鹤惊诧之下,身体微微岔开,待明白过来,才缓缓接受着高烈指尖流淌出的暖意,不觉意间,身子竟有了几分颤抖。

    “阿鹤,我......”高烈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柔情。西陵鹤渴望而急切地看着,只觉得高烈下一刻说出的便是自己等待许久的话。

    终究,高烈还是松开西陵鹤的手,偏转了身子,尴尬地笑了笑,“阿鹤,什么风花雪月的话,着实还是不适合嘴笨的我啊!”

    西陵鹤眼中怅然若失,本是风情无限的眉眼霎时暗了半觞,苦苦地笑着。江芜立在一旁,连忙上前圆场,她说道:“大将军,夫人,想来沂国公的军队此刻也已进入外城了吧?”

    西陵鹤流转眼波,眼中又酿成了一波春酒,她带着唇角的细纹,轻声说道:“夫君,我们动身吧?”

    高烈点点头,向前走去,西陵鹤和身后众人,连忙跟上。才走了几步,高烈忽然停住,转身看看西陵鹤,似乎是不认识一般,忽然抓起西陵鹤的手,紧紧地拉住。

    西陵鹤震惊地看着从未对自己做过如此亲密动作的夫君,一脸困惑。

    “你的衣服太长了,地上多青苔,我拉着你吧。”高烈笨拙地解释道,言罢,又自顾自向前走去。

    此刻,西陵鹤的心里却掀起了滔天波浪,多么熟悉,似乎很久了,很久以前也有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类似的话。

    “公主,地上多沙石,不好走得很,如不嫌弃,就扶着臣的胳膊吧!”

    “真得是太久了呢。”西陵鹤低声说道,语气却带了感慨,顺势用力握紧了那人的手。

    高府正门一开,万千霞光射进门内,照耀在十指紧扣的两人身上。西陵鹤骄傲地抬起头,咽下了积蓄的泪水,望着光芒中的侧脸,眼中只有一派春风。

    江芜在身后,看着那两人并肩坐在车内,脸上却未曾流露出欣喜之情。她恍然觉得,祥光中的一切是那样的不真实,即使眼下缠绵千重,恩爱如斯,还是如梦亦如幻。

    锦都城的商人是最警觉不过的,几日前就将王师回朝的消息传播在城内的里巷之间。锦都城内的春意将逝,即将迎来的初夏却在此刻愈加符合情境。

    正阳门是魏国皇城的正门,面向南方,在东南西北四门中最是巍峨壮丽,城墙与四角城楼连接在一起,高低错落,曲折蜿蜒,而城外是穿城而过的护城河“督水”。城下是恢弘的仪仗队,还有在京城附任的百官,全部都是身着朝服,侍立在左右两道,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望向远方。

    远处,一个皂衣小卒奔来,行过督水桥,快步来到城下。

    “启禀大将军,沂国公的军队距城仅有十里之远。”

    西陵鹤按捺着内心的激动,侧望着微笑不已的高烈。

    “知道了,吩咐礼司一切照序便可。”

    “嗨!得令!”小卒恭敬退下。

    和风一阵一阵的吹过,城下众人皆是噤声,时间似乎凝结在了这一瞬间。

    规律的马蹄声却打乱了这片宁静,敲击在人们渴慕的心上。远处最先行来三匹马,马上分别坐着身着紫衣、银衣、玄衣三人。

    楼幈勒紧马缰,举手喝停身后人马,眺望着城下。“仲嘉,城下可是百官?”

    少幸仲嘉凝望了一会,便微微笑了,他看向沂国公楼幈,说道:“大将军,终究是体谅您的。”

    闻言,楼幈直直地对视着少幸仲嘉,似乎要看穿少幸仲嘉黑色瞳仁中某种所蕴含着情感。仲嘉没有畏惧,迎着楼幈质询的目光,手中的缰绳握得更紧。

    “楼叔叔此次出征一举荡平边关动乱,阳朔未失,宁城亦保,战功昭昭于世。不仅是大魏之福,更是我高门之荣耀,父亲许下百官相迎,想必正是为了向百姓宣告,我高门于大魏,乃是柱国磐石,其命当久,其运自当永昌!请叔叔就承受父亲这一片美意吧!”边上一袭银丝软甲的小将朗声说道。

    “是吗?”楼幈调转目光,无限苍凉地看向前方。他摸摸手臂,那上面还有景犟的血与体温;他不愿再看,耳边却又是金戈铮铮,喊杀震天。宁城只不过是他半生戎马中一段,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景犟的亡故,他竟然觉得人生是如此疲累,已经没有力气再战斗下去了。可是,他又知道,沙场征战未必最是无情,朝堂里刀光剑影才更是咄咄相逼,欲杀人于无形。前路未卜,难道自己也要走到致仕归隐的那一日吗?一朝为臣,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解脱的,况且,他不是还在那里吗?他还在等着自己回来呢!

    “朱门粉墙,箫管笛音,富贵如此,违吾愿矣。白林拙石,荆棘杂草,道途险阻,吾愿与君共往之!”楼幈深深呼吸,传令所有随从下马步行。言罢,自己也翻身下马,整理了一下仪容,提刀阔步向前走去,向着那双期盼许久的眼睛走去。

    “你们二人跟好了!”楼幈身后二人重声嗨道。

    礼司官连忙命人奏响凯旋乐曲,秦曲击鼓的乐音回荡在正阳门上空,有力地穿透云霄,苍穹下是昂首阔步行来的三人。百官分列成两排,恭敬地看着三人。

    “沂国公真是威仪不减当年呀!竟让下官想起了数十年前国公领兵平定西戎将领叛乱的那一次出兵。”

    “还是英雄出少年!看看国公大人身边的两位少年英才就知道了。”一位官员反驳道。

    “敢问,那位穿着银丝软甲的小将可是高门六公子?”

    谈心正欢的两位大人斜睨了发问小官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轻蔑之意。“你说呢?”

    “久闻六公子文韬武略,想不到竟是如此稚龄。”

    “天潢贵胄之子,自然与你我等闲之人不同。况且,你可知,六公子乃是新城长公主之独子,公主殿下为这六公子的成长可谓是用心良苦。”

    “三岁开蒙,六岁习文,十岁便游于太学。加上今年十四岁出征,这已非早慧能称道了!”

    言及此处,那二位大人,皆是满口含笑。“长得也好看!”小官微笑地补充道。

    二位大人又是不约而同地狐疑地看了一眼小官,心中不由暗暗思量,“这不知世事的小官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这般没轻重!”

    “敢问贤弟官居几品呀?”

    “不敢当!”小官摆摆手,“愚今供职于玉龙台,一无名小卒而已。”

    “敢问尊姓是?”

    “和敬,字亭山。”小官拱手答道。

    二位大人心中估量了一下,实在觉得没印象,便与他随意寒暄几句,各自转过身。和敬浑不在意,悠闲地继续看着那三人,心中不由感悟,“国公威武公子美,真想看煞他二人。转头再看玄衣人,我家郎君真木呆!”

    少幸仲嘉自是听不到小家奴的腹诽,此刻,他心神不宁。他看见高大将军走下高台,一把搀起了伏地谢恩的沂国公,二人的背影携手走远。

    接着是新城长公主疾步走下。

    “儿臣征战在外,劳母亲挂心了。现已经平安归来,可再侍奉萱堂。”言罢,旌禹竟是叩头不已。

    西陵鹤心疼地赶紧扶起旌禹,仔细审视,恐怕身上有哪点自己未看到得伤痕。

    少幸仲嘉除了谢恩,一言未发,他看着百官欢呼,看着兄弟相亲,母子相爱,没有感到嫉妒,毕竟那些情感他都未曾体验过,只是他还在担心那个人。大家都把他遗忘了吗?楼国公不提,六公子也未提。分明在军中答应过自己的呀。算了,正是丰功庆贺的时候,又怎能触及将军的伤口,现下的恩宠才是要紧的。

    想到此处,少幸仲嘉握紧了刀柄,牙关咬得酸痛,他想赶紧回玉龙台看看。转身却撞上一道同样清冷的目光,恍然中竟以为是那人,只是这目光更加威严,更加自信。

    那人稳步走来,一时间少幸仲嘉无措,忘了行礼。那人将手放在仲嘉肩上,声音透出的是暖意:“多谢你在宁城时帮了汝旸。”

    眸中的认真让少幸仲嘉有些羞愧难当,自己也不是没有怀疑过的,“世子言重,卑职也是作了分内正确之事。只是现下二公子处境......”

    “我会把汝旸救出来。”钟尧打断少幸仲嘉的话,声音是不可否决的坚定,“我一定会把汝旸救出来!相信我,仲嘉!”

    仲嘉心上仿佛得到了某种慰藉,他颤声问道:“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绝无戏言!”钟尧再一次按紧了仲嘉的肩膀。

    “我相信世子,因为二公子也相信世子!”仲嘉哽咽道。

    钟尧笑了,璨如朝阳,打趣着仲嘉:“你和我二弟真像!难怪他能让你听他的。”

    少幸仲嘉惊愕半晌,不觉也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