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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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可奈何



    刘据自从早朝受气回来,便直接一个人独自去了百夜楼。自从百夜升被刘据一纸命令软禁在家,百夜升便下令停了百夜门所有的下放家业,就连交给外姓人王管家来打理的百夜楼的生意也暗淡了下去,百夜楼的酒虽然是长安城中最好的酒,可如今却也鲜有人来此买酒了。

    刘据站在门口停留了片刻,终是走了进去,店里的管家一看来人身份不凡,立刻亲自出来招待客人,刘据只问:“百夜升呢,他可在此?”

    管家走进了一见是太子刘据,着实愣了一下,明明是他下了命令不准百夜升离开百夜门,又派重兵把守的,如今怎么突然问起门主来了,难不成是脑子糊涂了?

    管家能这么想,却当然不能这么说,接着又听刘据呵呵笑了一声,“算了,当我没问”

    管家低着头,冷言问道:“公子今日来是品菜,还是饮酒,小的好吩咐下人去做”

    刘据抬眼扫视了楼内上下,只有寥寥几个客人,心烦意乱的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你们这百夜楼怕是开不下去了,不过也好,让你们门主少操点儿心,在家好好养病吧”

    刘据说着便站了起来,转身准备朝门外走去,半只脚跨出了门外,却又突然回头,想了想道:“和往常一样,让下人送十坛酒到博望苑”

    管家应声,毕恭毕敬的送刘据出门,“是,小的这就吩咐人给公子送去。”

    刘据回到博望苑,背着双手一路冷着脸穿过长长的竹林小道,径直到达南湖湖心亭,这三月的湖心亭,泛着透骨的寒气,一股股透进衣料里凉的让人受不了,刘据站在亭内,如冰的指尖划过石桌的边缘,走到靠近湖心的一面坐下,百夜楼送来的十坛酒已经如数摆在那里。

    刘据取出了两只陶碗,将两只碗都倒满了酒,放下酒坛,将其中一碗推到自己正对面的位置上,一只仍留在自己跟前。刘据看着对面的那碗酒沉默了片刻,突然大声笑了起来,那苦涩的笑声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充满了悲伤和愤懑的笑,萦绕在这湖心亭久久挥散不去。

    不知是冷风刺了鼻,还是百夜升酿的酒太浓烈,刘据只觉得鼻子一酸,缓不过劲来,一杯酒入喉便被激的泪眼模糊。刘据低声苦笑道:“夜升啊,你这酒做的越来越差劲了”

    三坛酒下肚,刘据只觉得全身都在烧灼,尤其是肚子里的灼热,让他恨不得拿刀刺下去,刘据恍惚间看向对面的一碗酒仍然是满满的一碗,一动不动,倾然之间怒火上身,脸上因着这烈酒泛起的红像熊熊燃烧的火苗一般,瞬间将刘据吞噬。

    刘据忽地站了起来举起一坛酒砸向了对面,大声地吼道:“你为什么不喝?为什么不喝”,刘据声嘶力竭的吼声像是要把嗓子撕破了一般。可对面却一个人也没有,那碗酒仍是满满的没有动,刘据动起怒来,接连砸了三坛子酒过去。

    酒坛子落地摔了一地的碎片,清澈的酒水接二连三地流淌出来,浸湿了湖心亭的地面,深的能照出人影来。

    刘据三坛烈酒饮尽,已然醉了,再看向对面时看到的不是喝酒的人,却看到庄寒拿着剑,侧身坐着,一直对他笑,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笑,像是一个看客,看着一个近乎疯癫的醉汉在那里自导自演,闹尽笑话。

    刘据扯着声音大声质问他:“你笑什么?你还笑,你还有心情笑?”,“看我这副样子你开心吗?啊?你是不是很开心?”,刘据站也站不稳,想过去揪庄寒的衣领,却什么也没抓着,刘据脚下不稳,踩着酒坛碎片摔了下去,再站起来时衣服下摆几乎都被酒水浸湿,手上也被碎片割破了几处,流起了血,血和酒水混在一起,钻心的疼灼烧着刘据手上的每一寸皮肤,痛的他直喘着粗气。

    刘据扶着石凳自己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踉踉跄跄的拿了一坛酒往竹林小道走回去。

    羽弋在长宁亭听一位侍女说太子殿下回来了,立刻开心的放下手中的针线,准备去迎他,她早就让人熬上了他喜欢喝的银耳莲子粥,时间把握的刚刚好,正好可以让他趁热喝下。

    羽弋心想,他最近因国事操劳繁忙,每里审阅上奏的折子千余卷,夜里也迟迟才肯回房睡下,由于太过劳累,这些天里气色脸色也不太好,怕是伤了身体,羽弋想着自己在博望苑也是无事,总想要替他分担些什么。

    羽弋抬起脚准备下台阶,却又听那侍女提醒道:“太子殿下今日脸色似乎不太好,一进门便冷着脸,中人还是晚些再去吧。”

    羽弋听了侍女的提醒,心中立刻忐忑不安起来,突然迈不动脚步,脸色不太好就是说他极有可能又会无端的发起脾气动起怒来吗?还记得之前良娣来了两次,都被他以身体不适拒之门外,进儿都走到门口了也对他视而不见。

    羽弋转身看了看那侍女,不由得担心起来他这次回来会不会…在她看来,现在去见他的确是危险的,他近来总是心浮气躁的,脾气也变得很不好,总是把自己关在藏书阁,一天都不见人,也不说话,就那么自己呆着,下人若是擅自去给他送茶水什么的,他保不好的便会生气,发火,会把杯子折子卷轴摔的满地都是,下人们再也不敢去那藏书阁,有时候就连自己去,他也不怎么待见。

    羽弋深吸了一口气,其实自己心里很清楚,他这些日子以来,在朝中受了诸多委屈,因着燕王和那些居心叵测的臣子的缘故在皇上那里的日子也不好过,总是时不时的便被责怪,被群臣乱举,皇上对他也越来的冷漠,对他视而不见,他回来心情烦闷,精神不振,她都看在眼里。

    她靠着长宁亭的红色栏杆站着,鼻子一酸,眼眶里温热的泪水不住的打转,可为了不让下人看到,羽弋只得半仰着脸,不让泪水流出来。她在犹豫,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去了怕他生气迁怒于己,不去,又怕下人会觉得自己不懂事故。

    她那敏感的心如今对刘据有着的满满的都是心疼,她告诉自己不再去想什么别的事,从她放弃一切,答应了燕王的条件被逼回到刘据身边的那刻开始,便已经决定忘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什么兮行,夜升,什么九儿,羽莺,都和她再无关联。

    如今,她只当自己是那个六岁的羽弋,是那个在梧桐树下唱歌逗刘据开心的羽弋,是那个本早该入宫去呆在刘据身边和他共安余生的羽弋。这中间仓皇过活的十多年是一种无可挽回的错误,也是一种毫无留恋必须丢弃的人生。

    羽弋越回忆,越觉得自己不堪,都怪自己明白的太晚,羽弋闭了眼鼻息轻轻的抽搐着,终究是没有忍住那闪烁滚烫的一滴泪,湮灭在耳边发髻,这中间经历了那么多的人生波折,她负债累累,道不完的世故冷暖,偿还不完的私欲人情,她早就累了。

    羽弋一只手轻轻地覆在自己隆起的腹上,抬起手看了看手掌心的那道还未完全消去的伤疤,还记得上次他从外面回来,她去藏书阁给他送粥,他没有抬眼看过她一眼,只道是:“粥放在这里,你出去吧”

    羽弋看他穿的有些单薄,便转身拿了身后木架上的披风去给他披上,他下意识的拒绝别人的靠近,推了她一下,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他不是不知道,她下意识的用手护住自己的腰,一只手滑过他扔掉的竹简上,破了一长道口子。他听到她痛的叫了一声,也只是微抬起眼,语气冷淡的问了一句:“没事吧?”

    羽弋撑着地面自己站了起来,把一只手背在了身后,强笑了一下,“没事”,说完自己独自一人退了出去。

    羽弋下了台阶,笑着看了看身后的长宁亭里的那位侍女:“没事的,你不用担心”,之后毅然决然的走了出去,即便他再怎么心情不好,也只想好好陪在他身边,照顾好他便心满意足了。

    一个已经婚嫁的女子还能奢求什么,无非是丈夫相安无事,余生无忧。这是羽弋的命,人活到最后,没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又怎样,和不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余生迁就着迁就着就不再在意和谁在一起了。

    羽弋看到他拎着一坛酒走进了忠良台所在的院落,便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身后十多米远处,不让他发觉,这是是博望苑的禁地,羽弋这是第二次来这里,忠良台上刻着效忠博望苑所有门客亲手刻下的名字,而为博望苑死去的人名字则从忠良台上抹去,尸骨被供奉在忠良台后的忠义阁内,却不再被人记得名字。

    羽弋走到那忠良台跟前,上了台阶,仔细的看着上面整齐排列的名字,纤细的指尖停留在那些名字上,轻轻的略过,有的年岁已久,已经被雨水冲刷的破损了,有的则是新刻上去的,脉络清晰又粗糙。

    突然,羽弋的手指停在了右上角头顶处,刚刚好与自己的身体一样高的地方,羽弋一字一字的看过去,“百叶生”,羽弋鼻子酸了,和夜升的名字一样呢,还未抹平的石缝硌的羽弋的手指隐隐作痛。羽弋再一路朝上看上去,上面又多了高兮行的名字,有卫伉,有霍嬗,有司马迁,有张静娴,还有一处,明显示被人刚刚抹去,羽弋看不出是什么字,隐约上觉得左姓上面是一个广字。

    羽弋躲在忠良台后面,看到刘据站在忠义阁门前,手中却多了一把钥匙。刘据打开忠义阁紧锁的正门,走了进去,隔着老远,羽弋便看到里面整齐有序地摆放着的瓶瓶罐罐的大小不一的陶瓶。那一定是给忠良台上的人保存尸骨的瓶子。

    羽弋挺着肚子跟在他的后面,那激长的好奇心在她的脑海里疯长,刘据他转动忠义阁正堂内摆放的右数第三排第七个陶瓶,在忠义阁正面的墙上裂出一道门开,里面有微弱的光线传来,羽弋这才知道,原来忠义阁在地下还有密室。

    羽弋等到刘据走远了,才小心翼翼地转动陶瓶走进门去。越往里走,湿冷的寒气越来越重,借着微弱的光线,羽弋看到甬道的两边都是铁柱焊死的牢笼,羽弋走着走着,突然迈不动脚步,似乎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一般,羽弋再次用力抬脚,仍然是动不了,羽弋扶着边上的铁柱子心神慌乱的站着,脚下都在发软,若不是有这柱子支撑着,她怕是早就跌了下去,可一想到自己肚子里六个月的孩子,羽弋只得用力的抓着那铁柱,尽量屏着呼吸,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突然脚下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那声音很小,羽弋侧着身子去看向那铁牢里,一个头发蓬乱的人头探了过来,那孩子的眼睛泛着光,羽弋看到了吓得立刻后退了一步,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

    那孩子大约十多岁的样子,他趴在地上,一只手抓着羽弋裾裙的下摆,一只手做着噤声的动作,示意羽弋不要发出声。

    羽弋朝着他点了点头,慢慢的在他身边低下身子来,那孩子小声地对她说道:“姐姐,你快出去吧,你不能来这里,如果被刚才那个男人发现,他会杀了你的”

    羽弋听了,立刻扶着栏杆站起身,退到了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却看到那个孩子一直朝着她笑,诡异的笑,让羽弋不禁觉得毛骨悚然,背脊发凉,好像一转身就会对上刘据那张冰冷邪恶的脸一样。

    羽弋鼓起勇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转过身,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人,可那个孩子还是一直在笑,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

    羽弋不再管他,一手扶着铁栏,一手提着裙摆继续往前走,里面的灯光也渐渐多了起来,走到尽头拐弯处,却突然听到了铁门打开的声音。羽弋探出头去,正看到一个暗淡的人影在那里做着开门的样子,只是那一身白袍在火烛下被衬的暗黄,羽弋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刘据。

    他的脚边正放着那坛酒,他把那坛酒送进他打开的铁牢里,对着牢中的人说:“喝吧,这是最后一次请你喝酒了,还是百夜楼的绝生酒,你最喜欢的酒”

    庄寒看着他打开铁门,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隔着老远便闻到了他身上刺鼻的酒气,便知道他又是喝了个烂醉才来这里找他。庄寒细数着在这忠义阁内的地下铁牢里度过的日子,头顶窗口一轮明月升起落下,圆了又缺,已经有四个月之余。

    这里是关着背叛博望苑的门客的地方。刘据他不做杀人的事情,所以并不处死他们,只是把他们关在这里,每天按时送来饭菜,不过是没有自由罢了,任由他们生老病死。

    “殿下又喝醉了”,庄寒拖着脚下沉重的铁链,走向了铁门口,抱着刘据送去的那坛酒,又走回到角落里坐下。

    “喝醉?我没有喝醉…我清醒的很,你是叫庄寒,对吧?看吧,我没记错,我的好护卫,黑夜杀庄寒”,刘据哈哈的大笑,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

    庄寒摇了摇头,打开酒坛来,猛灌了一大口烈酒,“殿下没有记错”

    羽弋听到刘据提起庄寒的名字,才知道自从乌孙使者离开长安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时常跟在他身边的庄寒,原来是被他一直关在了这里。

    刘据用力拍了拍庄寒的牢门,拿着钥匙走向了旁边的那一间铁牢,打开了牢门,门吱哑的一声被推开。回声响彻整个通道。

    刘据渐渐的蹲下来一脸愤怒的看着眼前被折磨的面目全非的女子,接着羽弋听到牢里传来一阵阵凄冷嘲笑的声音:“你不是很自恃美丽惊艳吗,你不是最爱穿鹅黄色的羽衣了吗?看看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脏兮兮的脸,还有这满是灰尘的囚服,你怎么不跳舞了啊,你不是最爱跳舞了吗?”

    刘据站了起来用那不懈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被铁链束缚住双脚的女人,用食指指着她的脸冷笑道,说音刚落,那嘲讽凌厉的笑声便又响了起来。

    “刘据,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若不杀我,我终有一天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我会让你不得好死”,声嘶力竭的声音让羽莺的脸几近是扭曲,重重的喘着粗气,恨不得现在就用牙齿将刘据狠狠的撕碎在这暗无天日的铁牢里。

    那熟悉的声音传来,羽弋仿佛受了莫大的刺激,她用力地摇着头,嘴里默念着,似是安慰自己一般:“不会的,不可能是她,她早就离开长安了,是我亲眼看着她离开的”,羽弋一只手已经支撑不住自己沉重的身体了,两只手扶着铁栏站着。

    刘据听了,握紧了自己的拳头,额头上青筋暴露,伸手一只手狠狠的扣住她的脖子,轻而易举地将她提了起来,反问她:“杀了我?你已经杀了我两次了,我还是活得好好的,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不懂人情世故,世间冷暖的女人”

    “为了你那一己之私,不顾他人死活,不顾百姓安危,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与燕王一起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刘据说着,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羽莺的脖子在他的手里狠狠的被他掐着,喘不过气来,只得僵着双手用力的将他的手向后推,沙哑地反驳他:“就你也配提百姓两个字,你不要披着你那华丽的羊皮了,为了皇位你是狼是羊自己心里清楚地很,你这种阴险歹毒,心狠手辣之人,我早该杀了你,为我父亲报仇雪恨”

    “你以为你这样说就会很伟大吗?夺走属于弋儿的一切,处心积虑的想呆在我身边,为了你那一己之私,不顾弋儿的性命,你的燕王呢,他怎么不来救你,他不是最器重你了吗?怎么这就把你像颗无用的棋子一样抛弃你了”

    刘据说着,将她拎到了隔壁铁栏前,指着躲在角落里的庄寒:“你好好看看他这副样子,被你耍的死去活来的,若不是为了你这种不知悔改的女人,会一次一次的违反我的命令背叛我落的现在这样的下场?”

    庄寒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对刘据的行为毫不理睬,他知道,是他有错在先,是他轻信了羽莺的谎言才中了燕王的圈套,让博望苑二百门客被一夜之间倾数灭门,还让太子落的个私通外敌,逆反叛乱的罪名被皇帝夺走手中兵权。今天这事他就当没听见过,没看见过,他如今身为阶下囚,他管不了,也不能管。

    “你没有资格提弋儿,说到底,你把我关在这里也不过是想从我口中套出燕王的幕僚,你和弋儿成婚也不过是想利用她让百夜升把百夜门的权力交给你,你很本不爱她。”

    刘据冰冷的眸子变得几近疯狂,没有想到她居然会用这种正中他心头的言辞来激怒他,刘据压制着自己的性子,否则他怕他一用力便会失手杀了她。刘据渐渐的压低了声音,又恢复冰冷的语气:“没有资格的人是你,我曾经对你付出过那么一点儿真心,你却将它踏之脚下,我曾给了你们无数次的机会,你们都不知道珍惜,当真以为我什么都察觉不了吗?你就带着你那可怜的自私还有那不知好歹的心下地狱吧”,刘据慢慢的松开了自己手上的力度,轻轻一甩,便把她扔在了杂草堆里。

    羽弋再也忍受不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一字一句像一把尖刀一般刺在她的身上,手中的铁门因为松懈被羽弋扶的晃动了一下,发出了吱哑的声音,这细弱的声音却让羽弋听起来无比刺耳。

    刘据听到身后的声音,嘴角微微一笑,表情又恢复到淡漠,侧着身透过重重铁栏向声音传来之处望了过去,他转过身,背对着羽莺,冷笑道:“还有,弋儿她现在可比你那时乖多了,她怀了我的孩子,身上流着我的血脉,再怎么说她现在也是我刘据的女人,我就算利用我自己的女人,又如何?那…也是天经地义”

    弋儿,孩子,血脉,天经地义,这些如一把把利剑的词句拼命的追逐着羽弋往回走的脚步,尤其是那句“天经地义”像一个魔鬼一般拼命的钻进羽弋的身体。

    刘据走出了牢门,又重新锁上,拿着钥匙在自己的手机掂了几下,站在走道里,侧身朝着身后的人淡淡地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对弋儿的,比对你的好多出千倍万倍,你们欠弋儿的,我都会把它们补回来”

    刘据走在长道里,只听得到身后不断的回声:“刘据,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禽兽,你怎么可以那么对弋儿,你根本不爱她,你会遭报应的,你不得好死”。

    刘据听了,也仅仅是淡淡一笑,谁晓得,他为何会对自己曾经那么喜欢的弋儿做出那样的事,让她怀了自己的孩子,把她像个宠物一般囚禁在博望苑里不准她出门,把她当作发泄情绪的物品,每天对她冷着一张脸仅仅因为这样他才觉得心里痛快。

    可有的时候他看着羽弋却也是心疼的无可奈何,她这样的身世,本该有着无忧无虑被人宠爱的人生,却到头来只能是嫁给他当作他争夺权力欲望的牺牲品。他也觉得他是疯了,可都是被他们给逼的,他也不想这样的。

    想起那个在树下为他唱歌的弋儿,再看看如今这只因为惧怕自己而委身妥协的弋儿,他的心里也未曾好过过。

    可是她怀了他的孩子啊,就在那个烛火摇曳,灯火通明的夜晚,他亲手褪掉了她火红华丽的衣衫,毫无反抗的她从那刻起成了他的太子中人,他就这样亲手毁了她。

    羽弋从忠义阁出来,一步都没停的朝自己的长定亭走去,她强忍着自己心里近乎绝望的心情装作若无其事地在侍女的搀扶下靠在了刘据为她搭建的秋千竹椅上,她身体不舒服极了,脸色泛着冰冷的白。

    她知道刘据再过一会儿就会过来了,她只祈祷刘据什么都没有察觉,那她就当今天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一如既往地顺着他的心情呆在他身边就好了。

    她现在这副样子拖着笨重的身子,走起路来都渐渐的变得困难了,还能做些什么呢,夜升重病在家,九哥哥跟随卫伉一起去五原郡以外的高原修筑长城,建设城障。她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哪里还有什么依靠。

    这一切,再怎么委屈,再怎么疼痛,她也要受着,也要担着,即便刘据不爱她,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过了没多久,羽弋闻声真的看到刘据从那边一摇一晃的走来了,下人去扶他,却被他推开,硬要自己一个人走过来。他的衣服上沾的酒水还未干,颜色自然是比其他地方暗了一些。

    羽弋准备站起身去扶他,还没等她站起来,刘据一个大步踉跄着跨了过去,重重的跌坐在羽弋身边的竹椅上,羽弋只感觉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呛得她捂着鼻子轻咳了几声。

    刘据伸出满是血渍的手不顾自己身上的酒气便一手钩过羽弋的头将羽弋圈在怀里,柔软冰凉的布料贴在羽弋的脸上,传递着温热,羽弋伸出手去推他,他却抱得更紧了。

    那些下人看到这副情形,识趣的退了下去,生怕等他亲自下命令责怪他们。

    他那血污的手放在羽弋的肚子上,来回的抚摸,很柔软,羽弋却能感觉到他因为喝醉而不自觉增加的力度,羽弋此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生怕他醉酒之间会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做出什么来,她靠在他的怀里,用右手覆上他的大手,试图停下他手下的动作,低声道:“刘据哥哥,你的手受伤了,我去找人给你包扎一下吧”

    说着,羽弋便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在刘据的怀里一点儿都使不上,他下意识的不让她站起来,冷淡地回道:“无碍,都是小伤,一点儿都不疼”

    羽弋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上,被他的手滑过的地方,满是血迹。

    刘据反手把羽弋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闭着眼用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低声道:“弋儿是刘据哥哥最信任的人了,所以,弋儿不会像别人一样背叛我的,对不对?”

    羽弋听了,鼻子一酸,他连喝醉的时候都在介意庄寒曾经背叛过他的事,只得安慰他道:“嗯,弋儿不会的,弋儿会一直陪在刘据哥哥身边的,会一直照顾刘据哥哥的”

    刘据轻声笑了笑:“是吗?”,“那弋儿就乖乖的呆在刘据哥哥的身边,刘据哥哥会一直爱弋儿的”

    说着,刘据他松开紧抱着羽弋的胳膊,渐渐的将自己的头低了下去,刘据把胳膊圈外羽弋的腰间,把头放在羽弋的肚子上耳朵贴在了羽弋隆起的衣料上,轻轻的抚摸着。

    确定了他情绪平稳温和了,羽弋这才放下心来,一只手放在他的背上,一只手摸着他光滑的头发,羽弋低着头,看他像孩子一样对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喃喃自语,不自觉地也露出了微笑。

    刘据这个样子,像极了一位对孩子充满关爱的父亲,而他们从远处看,也不过是一对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夫妻罢了,坐在竹椅里,在微冷的三月里沐浴着阳光,谁也不知道在此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发生过什么。

    一切仍旧是那么平静,羽弋心想,就这么平静地生活下去吧,不要再出什么事了,她实在是担惊受怕到极致了,不想再有人受伤,不想再有人像夜升那般活着也是生不如死,也不想再有人像兮行那般残缺的活着,寄人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