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缘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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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业因

董仲舒开始坐不住,他听出来了,这位灵佛对他在汉武帝时期提出的主张持否定态度。

    灵宝继续问道:“董先生,那秦皇也是君主和皇帝,要是依你之见,那暴秦的百姓和子民都不应该起来造反才对,高祖斩蛇起义也是大逆不道,这点儿,当初你为何不对武帝说说?”

    董仲舒冒汗了,冒的是幽冥界里的阴汗,他看出这位灵佛的问话要么不问,要问就会击中自己的要害,让自己没有任何的分辩和反驳之力。对于向汉武帝提出的“大一统”和“天人感应”的理论,董仲舒心里非常清楚,那就是这个理论的成立有一个大前提,这个大前提就是无论皇帝是对是错,是否仁德和残暴,做臣民的都必须绝对地服从才行。可这位灵佛刚才问了,既然君权神授,皇帝是上天的儿子,是奉天命来统治万民的,那暴秦的统治也是不该被推翻的。

    看董仲舒无言以对灵宝又道:“董先生,孔子提出三纲的很大程度是出于对周礼和当时时局的考虑,如果孔子经历过秦朝的暴政,他是否还会这么主张怕是难说。董先生如果没记错的话,‘苛政猛于虎’这句话,就是孔子这位圣贤说的吧?本座想问问董先生,你把皇帝的地位举得如此之高,把君权给予神化,那如果遇上像秦皇嬴政这样的暴君该怎么办?”

    董仲舒的脊背直发凉,因为这位灵佛的话虽没完全挑明,却把他当时想通过君权神化而取悦皇帝的真实意图给揭示出来。不过人都是要脸面的,更何况像董仲舒这样有头有脸的大儒,虽然面对的是寄希望能够超度自己的灵佛,但自尊心驱使他还想为自己辩解一下。

    “老生愚钝,敢问灵佛,依灵佛之意,这做臣子的难道都能造皇帝的反不成?”就像他当初提出的理论一样,董仲舒的问话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灵宝摇头道:“董先生,本座并非是这个意思,本座的意思是,君主的权力自夏商以来本来就大得几乎没有节制,现在你又宣扬皇帝的权力是神授予的,皇帝是上天的儿子,如此说来,这皇帝统御万民的权力岂不就更没了节制?臣民们要是遇上一个贤德的皇帝还好,万一遇上像秦皇嬴政或二世那样残暴无道的皇帝,他们是不是就会被逼上了绝路?一个贤明的皇帝,你不说他的权力是神授的,他也会得到臣民们的拥护;而一个残暴的皇帝,你就是把他看作为万能的天神,走投无路的百姓仍会照样把他给换掉。”

    董仲舒面如土色再不能言。

    不想再多说什么,灵宝对董仲舒生前的业因进行评定道:“董先生,不管你当初的用心是不是为了谋求个人的名誉和富贵,还是的确想把儒家的学说给发扬光大,但你生前的这些主张,无疑给东部洲界的众生带来了僵化、禁锢和奴顺的悲剧,这种悲剧将绵延持续好多代,而且是愈演愈烈。”

    说完,灵宝神情凝重地看着董仲舒。

    “想不到,真是没想到,我董仲舒一片赤诚的报国之心,竟给天下的黎民百姓带来了这么大的痛苦和灾难,我真是罪该万死!……”董仲舒表情木讷喃喃自语,从灵宝对他生前的评定看,他感觉自己再也出不了这幽冥界,接下来就是下地狱。

    看董仲舒总算在检讨自己,灵宝慈悲地笑道:“董先生,这世上除了佛以外,没人不喜好这恭维奉承话。不说旁人,就说本座的这个兄弟……”灵宝转头看,见胖虎不知何时已经躺下,正挨着谛听呼呼大睡。

    灵宝无声地笑了笑,回头再看凤霞,凤霞也是一脸的困倦,显然,这姐弟俩对灵宝和董仲舒之间的谈话毫无兴趣。

    “……我这个兄弟看着纯朴憨厚,但就爱听别人说他的好话。这好话要是说给平常人听倒也没什么,可主宰万民的皇帝要是听了被迷惑,对百姓和社稷的危害那可是大了去!孽镜里为啥显现不出你生前的罪业,那是因为孽镜对你提出的“大一统”和“天人感应”的用心,究竟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不好界定。佛是什么?佛是觉悟,觉悟的对立面又是什么?是愚昧。董先生生前所做的一切,不但没能提高芸芸众生的觉悟,反而让众生变得更加愚昧,所以,董先生,你说你生前的罪业大是不大?”

    深感自己的罪业深重,董仲舒俯身向灵宝叩首不止道:“老生知罪!老生知罪!望灵佛能够超度老生!”

    看董仲舒真心悔过灵宝道:“董先生,你不必如此,本座超度你就是,地藏菩萨让你们二人见我,显然就是这个用意。你生前的这些主张现在看来是罪业,但在当时不能说它完全都是错的,它对大汉社稷的安定还是起了一定作用。好了,董先生,你我之间的谈话就到这里,接下来本座还要和余大人谈一谈。”

    见终于轮到了自己,余祥朝灵宝叩了一个头后,接着讲起他和儿子余龙被处斩之后的事情。

    原来,那晚余祥父子被黑白无常带回到幽冥地府,孽镜判罚这父子二人分别被投到第十七层石磨地狱和第九层油锅地狱。

    进入到地狱之后,余祥魂魄的人形每天都要被磨成肉酱,磨完后又重塑成人形后再磨,每天要碾磨十二次,平均一个时辰一次,被碾磨的痛苦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说来,余祥的认知能力还是比较强的,要不,他也不会在不惑的年纪就能当上朝廷的四品大员。到了地狱余祥对灵宝一点都不记恨,因为余祥知道,要不是灵宝处斩了他们父子,过后他们父子俩的罪业会更大,到地狱里遭受的磨难也更重。

    不止如此,由于余祥父子在被处斩之前,余祥对灵宝说的某些话,让灵宝对世人苦难的根源有了最初的感悟,余祥的话转化为功德从而减轻了对他的惩罚,不久之后,石磨对余祥的碾磨由每天的十二次降到为一次。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在余祥父子即将被处斩之前,余祥哈哈大笑,说灵宝用他的死,换来了百姓称他为青天大老爷的美誉,他的死也算值了。

    灵宝听后质问余祥他该不该死,余祥说他该死,但接着问灵宝,要是法场上的这些百姓也处在郡守的位置上,有多少人会像他余祥,又有几人能像灵宝。余祥说他敢说,如果这些人握有权力的话,他们中的很多人会比他狠毒十倍,甚至是百倍。

    余祥的话虽然让灵宝不屑,但过后也觉得余祥的话有些道理。

    直到在礼村,当灵宝他们向众人告别时,众人眼神中的内容一下让灵宝开了悟,就是:众生愚昧,他们不知道世间罪恶和痛苦的根源,皆来自于没有节制的权力,而众生在屈从这种权力的压迫之下,内心对这种权力怀着的不是憎恨和反抗,相反,他们对这种权力怀着的却是艳羡和渴望,渴望有一天,自己也能获得这种没有节制的不公权力去欺压别人。

    由于灵宝的这次开悟,仍得益于余祥之说对他的启示,余祥的功德再一次被提升,提升的结果让余祥彻底地从十八层地狱里解脱出来。

    余祥的魂魄和董仲舒一样在幽冥地府里游荡,为此地藏菩萨临时改变决定:不去九子山迎接灵宝他们,而让已开悟有了佛性的灵宝自己御使火云令牌到幽冥地府,并把对董仲舒和余祥的判罚交由灵宝来裁决。

    “余大人,可喜可贺,本座在这儿先向你道喜了!”

    虽然知道他的开悟得益于余祥,但没想到他的开悟竟能提升余祥的功德,把余祥从幽冥地府的地狱中解脱出来,惊奇之下灵宝不由为余祥的解脱感到欣慰。

    余祥俯身连说不敢,说若不是托灵佛的洪福,他还将在地狱里受罪。

    灵宝笑了笑,一对英眉微微拧起道:“余大人,有件事在本座的心里憋了很久,就是余大人在生前,在你年幼的时候,有着怎样的生活经历,让你后来对世人是如此的仇恨?”

    余祥一愣,刚刚还溢有喜色的脸,马上笼起了一层阴郁和悲戚,在暗叹世间的什么事都瞒不过这位灵佛的法眼,余祥向灵宝讲了起来。

    原来,余祥出生在一个还算温饱的农家,十一岁的时候,余祥的父亲不幸染病去世,丢下了他娘、他和一个九岁的弟弟。父亲的死,使余祥娘仨的生活一下子陷入了窘境,年幼的余祥负担起了全部家庭生活的重责。

    余祥家有几亩薄田,为了不使田地荒芜,也为了他们娘仨一年的生计,余祥雇最少的人帮他耕种,而他身为一个年幼的孩子在地里拼死拼活的忙碌。

    繁重的劳作并没有把余祥压垮,倒是亲戚、乡邻们的势利和欺凌让他幼小的心灵备受折磨。以前经常走动的亲戚不来往了,到了农忙季节花钱请也不肯过来帮忙,似乎就是想看他们娘三个的笑话。至于乡邻们就更过分了,除了给他们娘仨翻白眼外,一些不安好心的男人经常骚扰他家,企图对余祥的娘行不轨,由于余祥兄弟俩以死相搏对方才没有得逞。

    后来余祥兄弟两个长大,以前受人歧视和欺凌的状况有了改善,然而,人情的冷暖和世态的炎凉,让余祥的性格变得刚毅、坚强和冷酷。在余祥弱冠那年,余祥把家和他娘托付给了弟弟,一人孤身前往都城建康闯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