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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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故事都是听人说

南角峪的方小辫像个不老神仙,鲁东冶的张德盛却是少年老成。

    别看张家是大户,可是一个娘养的张家哥仨却是三个心眼。张文政与张德盛关系就像仇人。大哥住在道东;三弟就住道西。大哥在村东头盖个家庙;三弟就在村西头盖家庙。大哥在村东打眼圆形水井;三弟就在村西打眼方形水井。哥俩的恩怨源于那支家传翡翠烟嘴。

    躺在罗汉床上的张德盛,吸了一口从家传的祖母绿翡翠烟嘴中经过的烟,烟在嘴里稍作停留就被张德盛轻轻的吐了出去。烟雾中,显现出一颗硕大的白菜,白菜的上面有只绿色的蝈蝈;蝈蝈正在向下爬行。原来,这只翡翠烟嘴是个无价之宝。如果是晴天,那只蝈蝈会趴在白菜的上面。如果天要下雨,那只蝈蝈就会呆在白菜叶的下面。这个秘密也就张家哥仨知道。

    三天之内要下大雨啊!张德盛心里暗暗的说道。

    张爷!那几个外地的哥们要见你。屋外传来尚四猴子的禀告声。嗯!让哥几个赶紧进来。张德盛小心翼翼的将翡翠烟嘴揣进怀里,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

    几个人把想法跟张德盛说完。张德盛一愣,上下打量着几个人说道;你们疯了吧?敢用这办法!这村子附近不是日本人就是国民党再就是八路军,你炮一响不是把他们都招来吗?如果这几家在这打起仗来,乡里乡亲的可就遭殃了!我就成罪人了。再说。你们用炸药炸大铁炕,药量小了不一定炸开;药量大了你们把村子里房子震倒是不是我赔啊?房子不震倒,震掉墙皮子村里人也会借口来要钱的。你们给我拿的那几个钱,我都给村里的各家分下去了。否则,村里人早就出来阻拦你们了。哥几个你们再加把劲,把火烧的再旺些!也许就能把大铁炕炼化了。张德盛明知道要下雨却故意让几个外地人继续干活。

    大雨一下,全把你们浇跑!钱就是我的。张德盛心里暗暗发笑。

    几个外地人,你看看我看看你。村长说的也在理,只得扁屁没有又回去继续架炉烧火。

    看着几个外地人被尚四猴子送出院门,张德盛将尚四猴子喊进了屋里。

    时久!村里没人去卖呆看热闹吧?张德盛眼睛盯着尚四猴子问道。

    没有!没有!就是和莲大奶奶等她爹回家,顺路去过两趟。尚四猴子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蛮子干活!你不用去管,也不要去看!让他们自己玩去,有时间看着点和莲,孩子小!二哥又不在家,眼睛看不到别让谁欺负了。张德盛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十来块大洋递给尚四猴子继续说道;时久!拿着零花;没钱你就说话,大铁炕的事村里人有什么反应就告诉我。这两天要下大雨,告诉二嫂别让和莲乱跑了。

    张爷!您放心!您吩咐的我一定都办好,这钱您给的太多了吧!尚四猴子一边客气着;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有些激动得哆嗦的手,去接张德盛递过来的大洋。

    拿着吧!时久!多少也不是给别人,你也不是外人。其实,按年龄算张德盛比尚四猴子还小个一两岁。

    来到院里,尚四猴子抬头看着晴朗的天空,又摸了摸院内的假山。天空没有云;假山也没返潮,这怎么会来雨啊?尚四猴子心里嘀咕着一会看看天,一会摸摸这摸摸那。

    看着尚四猴子在院里古怪的举动,张德盛从心里往外已经笑出了声。

    只是一场大雨外加一次大水。世界不会改变什么,鲁东冶村的老百姓,也不会去在意这个世界,谁的存在,谁的离开。

    和莲又坐在村头大铁炕上等着爹和小弟的出现。大路上,却出现了尚四猴子由村外向村里慌慌张张跑着的身影。

    大奶奶!怎么还在这坐着,快回家吧,日本兵来了。尚四猴子边说边去拉还坐在大铁炕上发呆的和莲。

    俺不!尚四猴子俺问你,那几个拽灶糖的外地猴子哪去了?咋不在这烧大铁炕了。和莲一扭身很不情愿得拒绝尚四猴子过来拉自己的手。

    谁知道呢?也许是大水冲走了?也许是回他姥娘家去了,快回家吧!一会儿日本兵就过来了。尚四猴子一把抓住和莲的肩头将和莲从大铁炕上提溜起来。

    放开俺,尚四猴子你要死啊!和莲双手乱划了,双脚乱蹬着的喊着。

    你真是我奶!你可别喊了,一会把红枪会招来我就麻烦了,你不走!我找你三叔来收拾你。尚四猴子边说边慌忙把和莲放下。随后,急匆匆的向村里跑去。

    和莲又坐在了大铁炕上。和莲很想看看日本兵长的什么样,是不是长得跟那几个外地的猴子一样。

    两列行军部队源源不断的从和莲眼前走过。行军的士兵都好奇的看着坐在大红石头上的小姑娘。和莲却不再好奇了;除了服装整齐扛着枪外,日本兵跟中国人没什么两样。和莲站起身想回家了。

    骑在高头大洋马上的小矶丸距离鲁东冶村很远的时候,就看见那块被雨水浇过有些泛红的方形大石头,也看见了坐在石头上的和莲。

    小矶丸骑马来到大铁炕的旁边。一偏腿从马上跳了下来,站到了和莲面前。

    好狗不挡道!不懂事也不知道害怕,更不知道眼前是杀人不眨眼的日本军官。看见有人挡着自己和莲头也没抬脱口就说了一句。

    哦!小矶丸愣了一下。没想到刚下马就被人骂了一句。哈哈!孩子,怎么张嘴就骂人呐?在中国生活了多年的小矶丸说的中国话比某些中国人说得都好都标准。

    俺从来不会骂人!看着眼前挎枪带刀的日本军官,和莲仰着脸一边捋着头发愣愣的看着小矶丸一边回答着。

    噢,那你骂的都不是人喽!哈哈。小矶丸笑了起来也有意的想逗逗眼前的小姑娘。

    远处,村里的人看见日本人在跟和莲说话吓得已经都躲了起来,只有张德盛和尚四猴子怕和莲出事,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孩子!你们村里有没有带枪的人来过?小矶丸以为小女孩好骗。

    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谁来?和莲想都没想脱口又是一句。

    哈哈哈哈!谁家的孩子?这么有趣!兔子什么?和莲一句接一句的俏皮话,逗得小矶丸开心得大笑了起来。

    莫斯!莫斯!(你好)堪布(长官),口热瓦!瓦塔是捏,弄口都莫得爱如(这是我家孩子),吃撒那,口冬末,肯没得玩爱(孩子小不懂事)——张德盛流利的日语让小矶丸暗暗吃惊。

    小矶丸看着张德盛一言未发,他要看看穷乡僻壤的张德盛日语到底能说到什么水平。

    三叔!他是中国人,他说中国话,你不要跟他说鸟语,他听不懂。和莲手指着小矶丸望着张德盛喋喋不休的说着。

    嘎如!(小姑娘)阿纳塔瓦红头你瓦塔是哇出够酷晋大同哦弄马素卡(你真的认为我是中国人)小矶丸弯腰对着和莲用日语亲切的问着。

    看着小矶丸满口的鸟语和莲这次真的愣住了。

    哈哈!看着和莲不知所措的样子,小矶丸又开始笑了起来。

    你的孩子很可爱!也很聪明!我们只是路过。先生,你的日语很好,你是做什么的?小矶丸跟张德盛闲聊了起来。

    这次轮到张德盛吃惊了。

    我是这个村的村长。长官!你的中国话说的这么好?张德盛可不会低三下四点头哈腰的跟谁说话。

    我在中国生活的时间长,都成了半个中国人了,好了!不打扰你们了,我要赶路了,朋友!再会。小矶丸表面很客气的跟张德盛和尚四猴子道别。

    孩子!啥有那拉。小矶丸特意对着和莲汉语日语的来了一句道别。

    这里没有茅房!要拉去苞米地里吧。和莲看着小矶丸用手指着附近的苞米地说道。

    哦——哈哈哈哈!几个人愣了一下,忽然都大笑了起来。

    好!我远点拉。小矶丸很开心的骑上马跟着还源源不断的行军队伍消失在几个人的视线中。

    回家喽!看着还在发愣的两个人和莲喊了一声,转身跑回了村中。

    还是不裹脚好啊!这抬腿就跑。望着蹦蹦哒哒跑远的和莲。尚四猴子一边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边羡慕的说道。

    和莲十二岁的时候,日本的膏药旗还在山东的上空飘荡着。

    这年,宫凌阁已经由警卫连长升到一线战斗部队的营长了。红小鬼出身的宫凌阁可不需要巴结谁当官,那些共产党的大人物没有他不认识的;要说那些大人物都认识宫凌阁那也是笑话。可要是说起“枪孩”的趣事,没有哪个大人物会不笑。

    赶集的日子到了。周氏领着和莲去了镇上。

    老姑!和莲!等我一下啊!走这么快为嘛?远处又传来一个婉转如莺啼,珍珠落玉盘的声音。

    周氏四下张望着,还在寻找喊话的人。娘!还找什么?一定是周玫瑰。和莲很肯定的边说边拉着周氏站到了路边,等着那个珍珠落玉盘的声音过来。

    梳着大辫子的周玫瑰,大辫子已经长到了脚面子,走起路来脚一踢一踢的大辫子,让人感觉很有趣。绑着红绑腿,白净的四方脸,大大的眼睛,一笑一个酒窝却比一笑俩酒窝的和莲多了些妩媚。

    玫瑰姐!俺大舅这回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了?和莲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周玫瑰戏谑的问道。

    怎么就一个人出来了?不是还有你跟老姑吗?不笑不说话的周玫瑰一手挎着周氏一手牵着和莲准备上路了。

    玫瑰姐!这回俺可跟你借光了!你一去集上,集上的人都看你,都忘了做买卖了!和莲说的可是实话。

    是嘛?那么多人看我啊?那咋没人娶我啊?你的小丈夫王典培啥时回来娶你成亲啊!周玫瑰故意逗着和莲。

    诶呀——大姐!你烦人,娘,你打她啊。谁要是跟和莲提起王典培,和莲总是会脸红心跳不好意思的。

    老姑不会打我!你还是让你的典培来打我吧!哈哈哈哈!周玫瑰的笑声就像一斗珍珠落入二尺宽的玉盘里,声音那么清脆,那么悦耳。

    周玫瑰去赶集,那就是集上的一道风景。很多人是去赶集,也有人是为了看风景。

    日本人的便衣侦查队可是清一色的中国通。说是中国通,只是他们的中国话说得很标准而已,对于地方风俗习惯他们并不懂。

    周玫瑰一走一过,男人都恨不得长四只眼睛了。看着周玫瑰走过去,几个日本便衣就不怀好意开始算计了。

    这么红!是不是共产党的八路军啊?抓回去审问一下吧!看着周玫瑰的红色绑腿,几个日本人相互递着坏坏的眼神小声说道。

    八你妈了个逼!哪个姑娘不绑红绑腿,结婚的绑绿色绑腿,你妈死了就绑白色绑腿。不知什么时候,尚四猴子站到了几个日本人的身后,听见几个人议论周玫瑰,尚四猴子实在是看不下去骂了起来。

    管你什么事?你想怎么样?几个日本人看见有人骂自己转身围了上来,准备把尚四猴子抓起来。

    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操你妈日本人。尚四猴子后面传来宫凌阁的声音。

    穿着便衣的宫凌阁站到了尚四猴子前面看着几个日本人继续说道;你们敢动他一下,我让你们脑袋搬家,送你们回姥姥家去。

    周氏,和莲,周玫瑰转身在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集上的人都在看着要打架的几个人。

    张德盛也站在不远处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看着几个人围着尚四猴子,张德盛也急忙赶了过来。

    穿上人皮我就看不出你们是鬼吗?瞅瞅你们的打扮!一样的瓜皮帽;看着挺整齐啊!怎么这位还把白毛巾缠脑袋上了?你家死人了?你妈死了还是你爹死了?宫凌阁最恨日本人欺侮中国女人。

    你怎么骂人!你们是八路军还是国民党?其中一个便衣有些不服气的在质问宫凌阁。

    这话问的这么蠢!日本人真笨。张德盛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看见没!自己就承认了。宫凌阁扭头对着张德盛说了一句。其实,宫凌阁还是警卫连长时跟张德盛就熟悉。

    我们是你爹!看见宫凌阁和张德盛在自己身边,尚四猴子胆子更大了,腰杆也硬了起来。

    几个日本便衣气得手往腰里摸,准备拽枪了。突然发现宫凌阁的身边多出来十好几个腰里别着家伙的年轻人,四周也有十几个人在疏散围观的老百姓。

    你们要敢掏枪!我就告诉你们!枪没掏出来,我就让你们都躺在这里。宫凌阁双手抱着夹用轻蔑的眼神看着几个日本便衣。

    误会啊!误会!我们对事不对人!都是自己人!改日见。几个日本便衣也是软的欺硬的怕,看见宫凌阁身边人多势众,只好借口跑路,有**多远,滚**多远了。

    兄弟!我们好久不见了!我请你喝酒吧!张德盛拉着宫凌阁就往旁边的饭馆里让。

    哎!张哥,我还有事呐,哪有空吃饭啊。宫凌阁推脱着张德盛的好意。

    二嫂,和莲,周玫瑰!过来我请你们下馆子,时久!快把她们都找过来。张德盛一边冲着几个女人喊着;一边吩咐着尚四猴子。

    诶呀!不容易啊,三叔请下馆子了,娘!大姐快走啊。和莲一手拽着周氏一手拉着周玫瑰奔着饭馆跑了过来。

    看着周玫瑰过来,宫凌阁可不再推脱了。

    几个人坐到了桌子前,尚四猴子很懂规矩的站在了张德盛后面。

    时久!你过来坐着吃饭啊,你站那干嘛,像受大气似的。和莲吆喝着尚四猴子过来吃饭。

    是啊!时久,别站着,没外人一起吃饭。张德盛回头吩咐着尚四猴子。

    大奶奶!长大了,懂事了,不再喊我尚四猴子了。尚时久有些感慨的说完话,坐在了最下首的位置上。

    桌子前的宫凌阁比周玫瑰还害羞。想看又不好意思,不想看那也不是心里话。大方的周玫瑰看着宫凌阁局促的样子,脸上的那个酒窝就没消失过。

    谢谢你!时久,也谢谢这位哥哥,谢谢三叔,今天不是遇见你们我又被人欺负了。周玫瑰很礼貌的跟几个人道谢。

    这位哥哥,以后不要总跟人打架,打了谁都不好。周玫瑰好心的劝慰宫凌阁。显然,周玫瑰不知道宫凌阁是打仗的而不是打架的。

    是啊!兄弟,周姑娘说得很对,以后不要总跟人打架。张德盛装着一本正经的说着,八路军不打仗那还是八路军嘛!心里想着就差没笑出声了。

    吃完饭,几个人相互道了别。各自离开了饭馆。

    望着周玫瑰两步一回头三步摆摆手;宫凌阁心里有些酸酸的感觉。也许是担心,或者想流泪。兵荒马乱的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摸着腰里的双枪,宫凌阁转过身低着头率领着自己的手下,消失在赶集的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