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环套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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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环套月之六

    sat dec 19 09:00:00 cst 2015

    今年的这个冬天格外地寒冷,因为寒冷,这冬就显得漫长了,漫长了就更加地难挨,给人一种压抑和焦灼。

    王妮儿想去赶个集,便让长伏请个假,好在家看着长冬,他不愿耽误功课,把嘴撅得老高。长夏乐了,赶忙说:“哥!我帮你找人请假!”

    “就你能个儿!”长伏白了他一眼。

    “长夏!你也得请。”王妮儿说。长夏傻了眼,也把嘴撅了起来:“我干嘛也请,我不去。”王妮儿只得告诉长夏,让他赶紧在背背《老三篇》,记准了,要不不让赶集。现在去赶集,在街口有红小兵守着,每个人都要背一段语录,王妮不会,只得让孩子和自个儿一道去,以备应急。

    这个时候背语录成风,每人胸前还有个纪念章,戴的越大越有脸面,前一阵子还时兴了一阵子的戴大红桃心,为的就是以表忠心。小村离县城有十来里地,这点路对她来说不算路远,这条路,她当姑娘时走过无数次。那时,一帮姐妹常相约着去赶庙会,娘总是提醒她要早早地回来,要是晚了,黑灯瞎火的一定记着走路的正中间,就不会跟上东西了。有一次她和同伴们看了一场露天电影,这是她第一次接触电影,看着看着电影里面下起了雨,姐妹几个拉着拽着就往家跑,跑了一段路程,才感觉到自个儿的身上没有被雨水淋湿,就停下了脚步,看看天,瞅瞅地,这才知道老天爷并没有下雨,几个姐妹好生纳闷。回到家后,便和娘说起这一切。娘说:“别糊弄俺老婆子了!”

    她便坚持着,娘便以为是跟上了东西,去摸女儿的额头,没有发现异常,就说:“别絮胎子了,快睡吧!”

    今儿,娘俩前后脚地往城里赶,长夏戴着一个小的纪念章,因没有大的,心里老大不高兴,他说:“妈!到了城里给我买个大的纪念章行不?”

    “放屁!没有钱!”她骂道:“有一个就行了,小小的年纪穷摆酸儿!别说话了!赶快走你的路。”

    到县城,在街口有许多学生把守,虽说是集,不知咋的人不多,她和长夏被拦住了,说明了意思,王妮儿只得让长夏背,虽然长夏年纪小,也九岁了,在学校每天都背这些,熟了,于是,就开始了背诵:

    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张思德同志就是我们这个队伍中的一个同志。

    ……

    背了一段就放行了,集市上只有一些农产品摆在地上,有卖鸡蛋的,有卖笤帚的,不一而论,王妮儿想给大疃买斤槽子糕,就先进了一家国营商店,说道:“买斤槽子糕!”

    服务员没有言声,瞪大了眼睛看着,王妮又重复了一遍。

    服务员开始了努嘴,意思是提醒着她,她没有明白人家的意思,就要着急骂人。

    服务员只得说话了:“你得先背一条语录!”

    王妮听别人说过,明白了,就把儿子拽到前面,让他和服务员对话,长夏到不发怵,就说道:“要斗私批修,我妈买槽子糕!”

    服务员说:“为人民服务!你买几斤!”

    长夏说:“很斗私心一闪念!我妈说、说……妈!买几斤?”

    “就一斤!”王妮儿有点不耐烦了。

    长夏又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买一斤。”

    服务员说:“排除万难,给你一斤!”

    长夏说:“去争取胜利,给你钱!”

    ……

    对话实在有趣,王妮儿听着心烦。但她也不好言语,只是生了一肚子的闷气,离开商店,王妮想买几棵白菜,也把长夏推在了前面。你听!到处是背诵语录的声音。

    王妮儿和长夏在晌午歪的时候回了村,见屋门上着锁,又累又饿,心里发急,在大街上喊了几声,长伏领着长冬才回来。

    “妈!我没哭,吃白饽饽了!”长冬见到母亲格外地高兴,急忙汇报。王妮儿有些不悦,她不喜欢孩子要嘴吃,就骂开了长伏。

    “姑!吃俺家点饽饽还值得生大气?”金双来了。

    王妮儿以为孩子找哥嫂家要嘴吃了,所以她生气。现在虽然还住在哥嫂家,但是基本上不说话了,除非碰个死脸,彼此才说一句“吃了没”的咸淡话。此时,见是金双,就笑吟吟地说道:“死丫头!从哪冒出来的?吃你家的东西俺咋会生气。”

    “嘻嘻!姑呀!一口口儿的小人,那个不要嘴?”金双笑吟吟地说道。她面色红润,像是刚刚吃过饭,穿一件花格褂子,袖口处露着不黑不白的皮肤,虽然还是个少女,好看的脸颊却十分迷人,她在这一帮儿的孩子们中间,是数得着的俊巴闺女了,黢黑的头发,体态匀称,身姿朴实,却很娴静,眼睛不是特别地大,却如一汪清澈之水,天资聪明,心灵手巧,尤其是心底善良,家务活基本上都能打得起放得下。

    她是小村的骄傲,农家的温馨,像一朵鲜花,时时刻刻吸引着人们的视线,只是她刚刚退了学,因为自个儿的母亲天天不着家,在外面闹着派性,得了运动的魔症,这叫金双不得不在家料理家务。

    王妮儿打趣道:“娘嗳!俺那知道小三儿是吃得美人家的饽饽。”

    “瞅姑说的!”金双脸红了。王妮儿就说自个儿赶集累得不行,便叫金双帮着烧会儿火,长伏便说自己一会儿要上学,便催着快做饭。

    金双就说:“这么大了还不会自己做饭,饿着肚子上学去算了。”

    长伏脸红了,他和金双的个头差不多一般高,比金双大一岁,和金双比干家务活要差多了,金双平日里常来这里串门,有时和他说笑,闹着玩,时不时地帮着王妮儿干点家务,天生是个勤快人。

    金双请示做什么饭,王妮儿说做杂面汤,她就开始和面,又看见饽饽不多了,就说:“一会儿俺帮着你烙些秫面饼吧,(1)晚上黑灯瞎火的多别扭。”

    “别价了!烙这行子太耽误你的功夫,累坏了美人坯子,俺可陪不起!俺用三个小子也换不来你一个。”金双就说,你就是笑话人!

    “我跟妈!”长冬抱住了王妮儿的腿。

    金双把嘴一撇,同时伸出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子:“俺才不要你哩,去给俺尿炕?叫个姐姐!”

    “你说我了,就不叫!”长冬天真地说。

    “不叫不给白饽饽了。”

    “我家有白饼,就不叫!”

    “一口口儿的人还挺会变,没良心的小东西!”金双去轻轻地拧他的肉。

    这时,王妮儿问长伏、长夏上学晚了不。金双说饭一会就好的,长伏就说自己吃块饽饽行了,于是,他拿起一个饼子,抹上黑酱,外带一块咸菜,打声招呼到上学去了。

    王妮儿告诉金双,队上说让俺们一家子搬到你们那边那个废弃的车棚去住。

    “唔!哪里能住人?”金双瞪大了双眼:“太破了,住不下人。”

    “傻闺女!拾掇拾掇就行了,你也知道,这里没法呆了。”

    “妈!我在里面拉过屎!”长冬天真地说。

    “一边去!哪也有你。”儿子的话把王妮儿说的眼圈红了,勾起了她内心地辛酸,立时脸色怅然。住车棚,她没得挑,队上也没有其它的闲房,嫂子已公开地撵她了,只是没有开春,一时半时地搬不出去,她不怨谁,爹娘死得早,没有人疼她、关心她。现在的日子哪里过得像个日子,命运捉弄人,嫁出去了,又回到了这里,一想到这些,王妮儿就要长吁短叹。

    她的眼泪下来了,也知道那个车棚低矮、窄巴,不去住又能去哪里?金双也知道她的日子不好过,尤其是没柴火烧,在这大冷的天里,长伏和长夏每天放了学还要到村外去拾柴火,每人一个篓子,一个筢子,为此,金双有时从家里抱过来一些干柴,杯水车薪,不是长法,只有每天不停地拾才能不断炊。

    她这时就不住地安慰王妮儿,这叫她感动不已。

    王妮儿在心里一直想要个女儿,却生了三个儿子,这叫她的心里有些怅然,因此,对金双这样聪明、善良的女孩子十分喜欢,有心认她为干闺女,又不好意思开口,怕人家不乐意,其实她常想,如金双为儿媳妇了那才算是修下的福了。

    现在金双正在难处,娘疯疯颠颠地在外面瞎折腾,看不惯也没有法子,因此,就常来这里玩。金双问她前几天晚上听到了枪响了没有,王妮儿说听到了。那晚,远处激烈地枪声响了足有好几个小时,她和村民们都走出了屋子,在村头不停地向西方张望,那里是县城的所在地,有人说那是一个造反派组织在抢县武装部的弹药库。这样的密集的枪声,乡亲们多少年都没有听到了,心里瘆得慌。

    金双又说:“现在都在传,说打得可邪乎了,抢了不少的弹药,你赶集没有听说?”

    “反正赶集的人不多,俺还纳闷哩!”

    “姑!还有一件事你知道不?丑子今天上午把柴火关在了队部。”

    王妮儿又吃惊了。

    (1)秫面饼,就是高粱面烙的饼。先把高粱磨成面儿,用细细的罗筛,做时用开水烫面,筷子朝一个方向挍,活好面后做成一个个剂子,擀成饼,挺薄,比牛皮纸稍厚,烙这种饼极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