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粒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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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不愿你流泪

    mon feb 29 07:27:24 cst 2016

    白的屋顶白的墙,

    白的被褥白的床。

    天火烧焦我双手,

    抓取功能全无有。

    钢刀钢锯揦的欢,

    截去左手截右手。

    老父老母泪如泉,

    师傅陪伴情意牵。

    同学同事来慰问,

    亲戚朋友泪水涟。

    臂弯腋窝皮全烂,

    割股取皮来保全。

    十回手术落残疾,

    命不该绝哀声连。

    在我住院的日子里,医生护士对于我可说是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第三次手术时,因为臂弯里只有很少的肌肉,坏死的组织布满了筋脉之间,这里的血管神经错综复杂,清理的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伤到血管和神经。而有的坏死组织夹杂在血管和神经之间,根本就看不见。想要清理干净坏死的组织很难。而在还有坏死的组织上植皮想让它成活,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所以,在手术以后,臂弯伤口处植的皮肤有的成功了,有的没有成功。

    石医生和华医生反复地为我清理臂弯上坏死的组织,然后使用抗菌素消炎。每一次清理伤口时,都耗费很长的时间。我们知道麻药能够损伤人的神经,所以,不能经常使用。像这种小手术,最好是不使用麻药。每次给我清理伤口换药时,医生和我都高度地紧张,生怕碰坏了我的血管和神经。许多时候,为了清理的能够彻底,用剪刀直剪到显露出新的血肉为止。那种疼痛真的是痛入心髓,痛的我是心惊肉跳胆战心寒。可是为了保住10厘米的右小臂和11厘米的左小臂,我们不得不这样反反复复地去做。

    在我刚被送来总院时,门诊的医生为了节省时间抢救我,把我的毛衣袖子剪坏了。10天以后,玉华大舅向所里为我申请了补助,购买了一件上海“玉兔”牌的羊毛衫,另外还有一个小半导体收音机。大舅听我妈说,我特爱吃烧鸡。他每隔三两天,就买一只烧鸡剔掉骨头给我送来,然后一口一口地喂我吃下去。为我补充营养。

    有一天大舅在喂我吃烧鸡时问我:“卫东,你们小青年里,谁比较好学?”

    我说:“都挺好学的。像印刷所的田健,他总爱鼓捣半导体啥的。木工房的小蔡,没上班的时候,做的木枪、木刀像真的一样。还有王磊像他爸,手特巧。”

    “那让他们谁来变电所合适?”

    我想了想说:“田健,行!他爱摆弄电器。”

    大舅说:“变电所现在缺人手,想再要个人来。”时隔不久,听说田健来了变电所。

    自从我住进医院的第三天开始,临时工小刘和小尹就交替地来陪护我。他们俩陪护我24小时,在家里休息24小时。白天是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晚上是睡在又凉又硬的木椅上。两个老实巴交的小伙子,能够耐住性子在特护病房里陪护我,使我从心里感激他们。大舅妈得知我烧伤了双手以后,大腿上又取了皮,开始不能下床,穿着原来的裤头,陪护接取大小便不方便,就特意制作了两个旁边系带的裤头。

    在我做完第三次手术以后,大舅妈、刘波和刘雯娘仨来看望我。来看我的当天,是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刚刚午休醒来,大舅妈和两个乖巧可爱的小妹先后走进我的病房,我一看到她们,心里顿时觉得一亮,高兴的我一下坐立起来。由于没有了双手的支撑,我还险些没有栽到地上,吓得大家一激灵。大舅妈说:“你以后起来时慢点,小心摔倒了。”

    我依然高兴地说:“没事,看见你们来,我高兴!”

    大舅妈问我:“伤口长的怎么样啦?”

    我告诉说:“刀口长的差不多了,就是两个胳膊弯里的植皮没活,左边的胳膊上还有个瘘。”

    舅妈问我:“植皮的地方有多大呀?”

    我告诉她说:“左边像个对勾,有一厘米多宽,八、九厘米长。右边的是个长条,宽有两厘米多一点,长也有八、九厘米。”

    刘波的胆子大,她摸着我的残臂问我:“那,现在还疼不?”

    我说:“疼!只是白天疼的轻一点,晚上能疼的重一些。”

    刘雯胆子小,一直依偎在大舅妈的身边。两只美丽的眼睛在我和窗户之间不停地游离着。大舅妈问她:“刘雯,你怎么不跟你哥说话?”

    刘雯唯唯诺诺地问道:“哥,你的双手没了。以后,咋吃东西啊?”

    我逗她说:“那就不吃好啦!”

    刘波说:“那,我们就喂他吃呗!笨蛋!”她说着就拿起一个橘子来,剥了皮以后,把一个橘子瓣送到我的嘴边。

    我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这时我一边吃着刘波递过来的橘子,一边在心里想:以前都是我照顾她们。今后,我恐怕是再也无法照顾她们了。我有点激动地说:“刘雯,以后冬天上学的时候多穿点。要不手冷的时候,哥再也不能给你捂手了。”

    刘雯听了这话以后,“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大舅妈和刘波也难过地落下泪来......

    过了很久我才知道,大舅妈和两个小妹在来看我之前,去看望了住院的大舅和龚师傅。原来是,在上一个周末,院里浴池总电闸的保险崩了。龚师傅去维修,检查没有故障以后,他接好了保险,重新合闸供电。没想到在他推闸的一瞬间,保险再一次崩断,产生很强的电弧光,把他的左脸颊烧伤了(他是左撇子)。脸上的皮肤被烧得变了色,还起了很多的水泡。住进了总院。

    玉华大舅随后去检修,有了前面的教训,他去了以后,小心翼翼地操作。结果,还是步了龚师傅的后尘,照样是烧伤了右脸颊,比龚师傅的脸烧的还严重。前后不到一小时,师徒二人全都住进了总院接受治疗。当时全院里的人们是谈电(虎)色变。又请回了老韩师傅,从外单位借来了一位电工师傅,加上新来的田健,来维护院里变电所的运行......

    在特护病房的一个月内,除了偶尔来这的医护人员,平时只有我和陪护两个人。白天的时间里,唠几句嗑,听听半导体的广播,倒好打发。可是一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双小臂的残端,臂弯和腋窝的伤口就疼痛难忍无法入睡。疼痛的越厉害,就越无法入睡。而越是睡不着,疼痛就越是严重。每个夜晚,我都是在极其的痛苦中煎熬着。实在是难以忍受时,我就让陪护我的小刘或是小尹,到值班医生那讨取安痛定来止痛。

    每当我无法入眠的时候,我都爱胡思乱想。想着久远的过去,点点滴滴涌上心头,过去的日子里,有喜有悲也有乐;想着无奈而又痛苦的现在,痛苦、伤悲、悔恨和无奈,一股脑地涌进脑海里;想着无法想象的将来,我是煞费苦心也想不出那会是怎样的景象。我的身心在烈焰上熬煎着。我是去了双手,失去了健全的身体,还会失去什么呢?亲人?恋人?朋友......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有醒悟的头脑,明亮的双眼,健壮的双腿。特别是我还有一颗向善的心。记得歌德说过:“你若失去了财产--你只是失去了一点,你若失去了荣誉--你就丢掉了许多,你若失去了勇敢--你就把一切都失掉了!”对!我要勇敢。要坚强。断臂的伤痛绝不能让我屈服。

    我的爸妈更加是无时不在挂念着我,他们让别人为我捎来好吃的。邻居和朋友送到家里的礼品也送到了医院。还特意给我捎来了录音机。为我一解烦忧。我们时常听听歌曲磁带,也不时地收听一下广播。学习雷锋的日子刚刚过去,学习张海迪的号召传遍了天下。我们从广播里得知:“张海迪 5 岁时因患脊髓病,胸部以下全都瘫痪了。她因此没有进过学校,她在童年时就开始以顽强的毅力自学知识,先后自学了小学、中学和大学的专业课程。在她15 岁时随父母下放到聊城莘县的一个贫穷的小山村,但她没有惧怕艰苦的生活,而是以乐观向上的精神奉献自己的青春。在那里给村里小学的孩子们教书。并且克服种种困难学习医学知识,热心地为乡亲们针灸治病,在莘县期间,她无偿地为人们治病一万多人次,受到人们的热情赞誉。被人们称之为八十年代的雷锋,中国式的保尔。”团中央号召全国的青年都要向她学习。青年人的先锋,新时代的楷模。张海迪的事迹激励着我。我暗下决心,好好地向张海迪学习,做一个生活中的强者。

    快到月底时,文月才鼓足了勇气,走进病房来看我。虽然只过了半个多月,可是看到文月时,还是能看出她明显地瘦了。她对我比以前更加的温柔,更加的体贴了。文月每次来到以后,都是问我伤口怎么样,吃了什么东西等等。问完之后,她就开始为我洗脸梳头。我告诉她说:“小刘(或是小尹)已经给我洗过了。”她还是默默地给我再来一遍。然后,再拿桔子或是香蕉等水果给我吃。文月每次都是高兴而来,含泪而归......

    在我住院一个月以后,我的病情稳定了,被调到了三人病房的12床。与我同一个病房的10床,是吉林市邮局的一位巡线员。叫李友,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他在几年前,一次杆上接线时,跨越电话线上方的电源线突然断了,带电的一头正好搭在电话线杆的铁横担上。骑坐在横担上的他,下裆严重烧伤,致使会**皮肤全都坏死。在当地无法治疗,送来沈阳军区总院医治。他的会阴组织已经坏死。他的粪道改在了小腹上,做了个瘘。有个拳头大的皮碗用腰带绑在瘘上接取粪便。会阴处植了大面积的皮肤。这次来总院是治疗发炎的下裆。过了多年以后,他养成了看破红尘乐观向上的思想。他总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爱咋咋地!”

    11床是鞍山的一位老哥,叫王铁山。三十出头的年纪。在一次跟货运卡车外出时,遇上了车祸,面部全部被烧伤。来总院治疗,被扣上了“面具”(药用纱布)。他跟我一样,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在我住进大病房以后,来看望我的人们络绎不绝。他们有良善的长辈,也有友好的伙伴。朋友、同事和同学来总院看望我,邻居和同事有新顺二哥、建国三哥、田健、小强、王磊、田芳和遇春等等。同学有徐小灵、周益民、潘文华、潘文杰等等。慰问我,安抚我,鼓励我。他们激发我生活下去的勇气。

    在一天中午,我刚吃过午饭,景叔家的小莉二姐来看我。她简单地问着我的病情,没说几句话,她的泪水就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最后,她鼓励我说:“卫东,好好活着。有什么难处,我们大伙都会帮你。”

    我说:“我会的。我已经想开了。没事。”

    二姐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说“哎!对啦!我们在电视上,看到日本有个女孩,叫‘典子’(音),也是没有俩手,她一点一点地用脚来学着做事。到后来什么都能做了。你还赶不上一个小姑娘吗?我想你能,一定比她强。”

    二姐的话给了我莫大的鼓舞。在她走时,我特意送她到楼梯口,我看到在缓步台上,一位英俊的哥们在那踱着步子。二姐在我的耳边问我:“卫东,你看那人怎么样?”

    二姐一问我,我就猜到这个人是二姐的未婚夫。我也小声说:“看样子忠厚、稳重。挺好的。”

    二姐问我:“真的?”

    我说:“真的。”......

    住进大病房我的床挨着窗户。这里有温暖的阳光,光线也特别的好。正好来看大舅为我从院里借来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在病房里没有舒服的桌案,一开始看书时,我都是半趴在病床上,像个大蛤蟆。用我的两个残臂来按着翻书看。只看了一小会,就感到头昏眼花,腰酸背痛。因为,这部书在以前我看过两次,所以想要放弃。可听了二姐的话以后,我就学习日本的典子姑娘,改用脚来翻书。等感到累了,再趴在床上看。两种姿势交换着还是不行,我就坐在方登上,把书放在床上,用两个残臂来翻书。这个样子好了许多,一点一点地看完全书。保尔的精神又给我增添了一份生活动力。

    4月,沈阳的春天来了。窗外的大树更加的湛青碧绿,天上的燕雀更加的自由翱翔。上午还是响晴的天,一过中午之后,浓云密布风来雨至,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正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耳畔中传来一声温和而又亲切的呼唤:“卫东!”

    我回首望去惊呆啦!让我无法想到的是,英兰冒着小雨前来看我。我连忙坐起问:“你怎么来啦?”

    她笑着问我:“咋的?不行吗?”

    我有点语无伦次地说:“不,不,不是,我是说,天下着雨,你怎么来了。”

    一贯爽朗大方的她放下手里的水果,对着窗斜坐在床尾。她关切地说:“这才显得我心诚啊!你怎么样啦?”

    我告诉她说:“这不,就剩下左胳膊上这个瘘还在冒脓。其他的都好啦!”

    大胆的她凑上来仔细地瞧了瞧我的残臂。怪道:“你说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呀?”她说着说着,眼里的泪珠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

    看到她为我落了泪,我想起了过去,“在看电影时,我们无意中拉过手......想到这些我的心里不是个滋味。记得去年深秋的一个傍晚,妈妈在饭桌上和我说:‘小,今儿个我看见你柳大嫂了。她问我:‘徐东子(只有柳大嫂这样叫我),现在怎么样?’

    我告诉她说:‘挺好的!’

    她说:‘哎!俺们小兰可把俺们给气死了。’

    我问她:‘怎么啦?’

    她说:‘妈呀!别提啦!院里汽车班的战士李永生,小李子盯上俺们小兰了。非要跟小兰搞对象。都把俺们愁死啦!’

    我说:‘开车的,不是挺好吗?’

    她说:‘好啥呀?是战士不说。家还是盖县的。’

    我说:‘吆!那是我们老乡那!’

    她说:‘你说这要是有一天,他转了业回老家。可怎么整?’

    我说:‘那你们就好好地劝劝孩子。’

    她说:‘就俺们那丫头,可犟啦!谁的话她也听不进去。昨晚,小李子又来了。气的小兰她爸当着他的面就把小兰给骂了。二小子英杰还劝他爸说,这都啥年月了,咋还兴包办婚姻那?随他们便得啦!气的他爸抓起桌上的饭碗就打英杰。仗着英杰躲得快没打着。小李子看着不好,走啦!小兰气得一人躲到自己屋里哭去啦!你说愁人不?他爸还气得说:当初还不如把她给徐东子了呢!’”......

    当时我就想,我与文月的关系已成定局。再说小兰爱的不是我。再想别的已经毫无意义......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听说李永生转为志愿兵。而两个人是心心相印生死不离,小兰的爸爸妈妈迫于无奈,也就默许了他们的恋爱关系。

    小兰现在为我流泪,只能说明她有一颗善良的心。病房里还有另外两个病友,我无法以对伤悲的小兰。只是在心里呐喊:我不愿意你为我而流泪......

    今又见到你,粉面梨花开。

    不愿你流泪,忘记我不累。

    如在无人处,定将你抚慰。

    真的好想你,心中没忘你。

    时光如流水,一去难复回。

    你被他领走,从此难再有。

    为你而憔悴,为你而心瘁。

    他很疼你吗?过的还好吗?

    诚心做挚友,苦闷我解忧。

    忠心祝福你,明天更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