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花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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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逼宫(壹)

玉岫一行车马行至洛城时,天色已有些泛昏

。刚刚在客栈坐定,玉岫的门便被子芜叩开,“琅琊王氏反了!”

“如何得知?”玉岫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脚一阵生疼,却是眉角一跳,半点也顾不得!

“今日殿议之上太尉大人便出言不逊,父亲已预料到了!只怕此时……”

“此去离元安还有多少里路?”

“大致还有三百里,洛城是个平静安逸之地,即便宫中有何乱子,也不会影响到此处的。”子芜见玉岫此刻的神情有些不对头,还心想她是担忧自身安危,忙安慰道。

可此刻的玉岫却一派气定神闲地道:“姐姐说笑了,玉岫自诩还有几分聪明之处。怎会连这点胆识都没有?舅舅与玉岫之事想来姐姐身在崔氏望族也不是没有耳闻过吧,这一番,看来玉岫得比姐姐先走一步了!”

崔氏闻言清丽的眉宇间闪过几分犹豫,还是道:“有几句话想对妹妹说,既是免不了进宫这一桩,该放下的就放下吧。眼前我们最应该担心的,是那琅琊王氏的动作。”

她静静的闭了眼,再睁开时,已是波澜平静,只是婉约微笑道:“正是因此,玉岫才会涉这趟险。姐姐明白么?”

她竟是要以往日情分让那温大将军为这几大望族联手而抗衡王氏吗?子芜微蹙了眉,瞧她这派胸有成竹的模样,却实在找不出什么其他的原由。

如此紧要当口,她不顾自身安危竟愿意涉险到那都城中去,日后若是事成,几大望族免不了对这温氏娇娇多几分厚待,六皇子若是顺利登基,也定会记得温氏的恩德,且说她二人如今这般熟识,日后若是到了宫中,难保温氏娇娇不会变卦,这样的事情,自己怎能袖手旁观?

子芜想了一番,开口道:“妹妹如何忘了我呢?同去吧!”

“姐姐……?”玉岫闻言,对子芜此言竟是七分讶异,但转念一想,若是有了崔氏同行,她这温氏娇娇的身份应是更加光明正大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姐姐可会骑马?”

“虽不十分熟练,可也勉强尚可。”

“那姐姐与我同乘一骑吧,今夜只怕要劳累些,我们连夜赶至元安

。”

***

元安今夜看不见星辰,只那一弯孤月,淡淡照着黑石城墙,城楼上悍卒围绕,分两班警戒歇息。

他们手中的兵器剑戟,皆是上品精制,在月色中闪着凛冽寒光,可他们脸上,却大都显得迷茫,甚至畏惧。军中数年,凡是呆过之人谁人不知琅王的狠勇,甚至从未想过如今他们面对的会是琅王,不!会是当今天子!

今日白日里,身为虞国太尉的王狄,已在朝堂之上拔弓开弩,却没想今夜便会演变为逼宫的局势。这些年来,琅琊王氏的势力一向独大,凡投军升了头衔之人,无一不想往琅琊王氏势力所掌的御营军下投靠,也好日后得琅琊王氏庇佑,可谁也没有想到,先帝遗诏一颁,他们所有人的成败一举,竟成了太子的庇佑。

王狄在微弱的光线中暗叹一声,和衣而起,将抹了油脂的利刃没入腰上的剑鞘里,起身往高台上走去。

夜中颇有些凉意,有士兵抱着长枪,已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此际从这个角度向元安城中放眼看去,却是一派安逸之像。可谁又能看到,这片安逸之下所掩藏的剑拔弩张。

十多年前,琅琊王氏是如何骁勇,跟随先帝麾下**,将丧钟声鸣至了长甬尽头的巍巍宫阙。

可一过十数年,那时就狠勇无边的琅王此刻竟得了先帝遗诏,而本族引以为傲的太子虽文墨瑰丽,却是个三招就会败下的文弱公子。

王狄带着讽刺地笑起来,笑声在夜空中响起,逐渐放大,竟有沉郁凄凉之感。

“这些人,安逸时就如此不堪。可知十多年前,琅琊王氏之辈是如何挺拔屹立的。琅琊王氏的荣辱成败,还能指望他们吗?那坐在后宫中享尽荣华的王氏太后,她只知算尽机关,可算过我们琅琊王氏的气数还剩多少!”

王狄指点着不远处醒着巡守的兵士,黯然道:“你看看他们那些迷茫之色,看看他们的畏惧和怯懦!他们不想横死于此,若是我逼得急了,难免不会生出哗变。”

众亲信听着太尉王狄这一番言语,都生生吓出一身冷汗,各人都心知肚明,今夜的逼宫,纵使王氏执掌着大片军权,却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今日朝堂之上,那得了遗诏而即位的琅王,像模像样端坐于龙座之上,低目凝着那跪于殿下的文武之臣,竟是没有人有半点异议。

他不禁气急道:“先帝既急病于先月,为何独琅王所知?众大臣都知先帝素来恩宠太子,与中宫更是琴瑟在御,可先帝染病一事就连太子与太后都不知,琅王的遗诏,莫不是买通先帝近侍内监所得?”

琅王眸光一闪,语气阴郁道:“太尉大人,遗诏既颁,你却口口声声以琅王相称,你是想抗旨不成?”

“若是问心无愧,琅王何必言辞躲闪?琅王一贯狠勇非比常人,怎知不会做出枭獍之事来?”

“太尉大人此言差矣!太子虽贤能,可却过于文弱,想我虞国初以武力建朝,先帝许是对琅王有重托啊!”

“先帝素来英明决策,此番未曾事先告知于太子知悉,恐担忧太子过于忧虑,也未尝不是防止心机叵测之人有所动作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倏然回头,御史中丞崔谨言,奉常温书伯,鸿胪卿郑如恭,吏部尚书谢安……这几大名门望族,竟是如出一辙地站在一条线上争先恐后拜表新帝,站在群臣之中冷汗垂额的王狄,只得暗叹一声被这位新帝蒙骗得好苦!

只知他自幼便狠勇,四岁上马背,七岁踏疆场。竟不知这么多年来他是如何韬光养晦,暗自备下这一步步好棋,竟和先帝一起摆了他们王氏一道!

殿议中吵嚷成一团,龙座上之人蓦地开口道:“今日刚过拂晓,太后便传懿旨言选妃大典如期举行,竟是不等三月孝期了,现下太尉大人也口口声声替太子不平,莫非有逼宫之想?太尉大人手中尽掌军权,乃是我虞国脊背,想来不会作此大逆不道之举吧?”他唇边起笑,冷笑渐渐变成了辛辣的讥讽。

前日先帝驾崩,不出半刻钟的时间,那长伴于先帝左右的内监便宣读遗诏,遗诏一出,谅是王皇后也无力回天了!除非他们造反……可稀奇的却是,这半月以来,莫说中宫,其余妃嫔更是见都未见过皇帝一面。连续半日以来所翻的牌子,竟都是虚造。奈何太后纵然得知,也没有半点法子。此际听完自己在朝堂上的遭遇,只能气恨一声:“竟然合谋算计我王氏

!你等着瞧,瞧瞧你心头所爱的六皇子,会如何滚下那銮殿!”

一阵寒风吹得火把扬扬洒洒起一串火木星子,王狄回过神来:“你们听着……”

他冷笑了一声,在城头微微提高了声音。

众亲信和兵卒洗耳恭听之下,只见他眸闪幽光,毅然决然道:“怕死是人之常情,可如今却已是背水一战。你们誓从琅琊王氏,跟着太子一起在今夜逼宫。怕是个死,不怕,也许还能挣出个局面来!戌时一到,我们脚下站着的这块地方,我们身后那片宫阙,便通通由不得琅王兵卒半分!若是败了,你们的家眷子息,统统以谋反论罪……万劫不复。”

越近都城,那满城缟素便越是清寒,玉岫抹了抹被风割得生疼的脸,扬声道:“姐姐可还撑得住?”

“还可。”

“今日若不是姐姐拿出崔氏的信令来,只怕早被困在那管察宵禁的人手下了!”玉岫回眸朝崔氏子芜报以一笑,手中使劲,又加快了脚程。

此时夜色已深,夜风逐渐大了起来。摇得未掩实的殿门咯吱咯吱作响,依稀能沾到那殿外的肃杀之气。公子恪站在窗边,看着那星星点点火光遥遥相峙,任由衣衫被风拂卷。

慈安宫中一如往常一般寂静祥和。

刚刚坐上太后之位的王氏,盛装端坐在那正殿之中镂雕着凤舞的软榻上,满殿里馥郁的熏香登时熄了,仿佛繁华落尽,只剩余一依稀的况味。

“戌时快要到了,母后就这么沉得住气么?”

王氏盯着镜中的自己,仍是皎美华贵,只那眼角细纹,却隐隐显露了出来。她凝瞳,不由得嗤地一声笑出声来,那青烟黛色的眉在眉峰出陡然一挑,带出一抹凌厉之色了,与那镜中雪白的面庞相称,染成几分诡谲。

“六皇子……你母妃若在底下得知你如今的样子,该很是欣慰吧。”

窗边的公子恪闻言,十指要在手心中剜下肉来。强忍住全身的悸动,他眼中全是三岁那一年见到母妃满手绕满浸透鲜血的白绷时的样子,自那以后,他真正明白什么是痛心疾首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