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花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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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 不拂公子意

隔日晓光初现,玉岫推开窗,但见外面一片素裹银装,从寅时到卯时,雪竟下了这样大么……她不自觉地向昨日二人所站的地方看去,一片雪色,竟是如迷梦一场

便连她自己都不知晓,昨夜如何鬼使神差就断了再要逃走的念头,此刻想到昨夜之事,却是付诸一笑。

玉岫,你真不如三岁小儿。那样一番话你就这么轻易信了?当真是比小儿还好骗。如今便要把自己这一生赔入那后宫之中么?

她轻叹一声,闭上双眼脑子里却浑浑噩噩,也罢也罢!这个时代人命有高低贵贱之分,贱民之命如蝼蚁,贵胄之命抵千金。她没有身份家底,甚至连朋友亲人都没有一个,仅凭着自己的双手与头脑孤立无援,暂且先这样吧。

崔氏子芜清晨起了便着人来邀玉岫两家结伴同行,因是崔温两氏用过早膳备了车马后便先去接另外二位温氏娇娇,哪知着人去问时才知今晨温府来人将二位娇娇接走了,也未说什么事由,只是来的时候还有一位身穿流云白袍的公子,看似贵人。

玉岫闻言不由一叹,公子恪,真是狡如狐也。

他此刻定在温府之中为自己运筹帷幄了吧。

玉岫这样想着,那崔氏子芜却是奇道:“怎的温府来人也不知会你一声?大选在即,那二位娇娇怎么突然离去了?”

玉岫强笑道:“我那两位姐姐是姨母的女儿,姨父并非朝中臣子,因此不在选妃之列。此次前来本欲与我宫中作伴的,大抵是姨父心中又有变卦,担心她二人莽撞不懂世事,这才给接了回去。”

子芜闻言笑道:“原是如此……我当遇到了什么事呢……”

因昨夜一宿未眠,和崔氏子芜坐在同一车辇内,燃了很旺的银炭,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却是傍晚了。子芜只笑道:“妹妹这一觉好眠啊。”

玉岫脸上微红,笑道:“还不是姐姐车辇内温暖,倒叫人平添懒意!”

“妹妹懒怠便是懒怠,这会子却来怨我车架,真正是好生冤屈!”子芜佯装委屈的撅起了嘴,二人又是一阵笑闹。

这样平安无事地行了三天,元月廿六的一早,玉岫所居的房门被人突突敲得直响

。玉岫揉了揉眼将门打开,却见是子芜的侍婢,急急忙忙道:“温姑娘,我家小姐有急事找您,请您往房中一叙。”

玉岫闻言点了点头,稍做穿戴洗漱便去了子芜屋中。

“你也知了!先帝驾崩,我们赶的真是好时候!今岁选妃只怕是要待到三月举国哀孝之后了。”子芜蹙着眉,清丽的脸上有一丝丝焦灼。

“姐姐可听传言并非太子即位?”

“自然,昨日父亲写了书信予我,先帝颁布了遗诏,传位给六皇子,琅王。”

玉岫心中一定,道:“也未尝不是好事……”

“这话却是怎么说?”

“姐姐想想,太子生母乃是琅琊王氏,王皇后这些年一直后宫独大。她身后的琅琊王氏更是占尽了军权。若是太子即位,那么天下便尽归琅琊王氏了,哪还容得下我们这几家望族?”

“你说得有道理,王氏能够显赫至今,靠的决不仅仅是与皇室的姻亲。王氏前有太尉独挡朝中,后有王皇后后宫独大,这些年已早早不把我们这些望族放在眼里。六皇子取代太子登基,对我们而言真是一桩好事。”

“可六皇子即便有了遗诏,也只怕难以登基呵……”玉岫故作失落地低叹道。

崔氏子芜也不是池中之物,不由凝眉道,“琅琊王氏不会就此罢休的。太尉大人军权尽掌,多年朝中定是积累了一批跟随琅琊王氏的政党,再加上宫中有王皇后坐镇,太子又并不愚钝,智谋心机可以一述,难保不会逼宫阿……”

玉岫火上添油道:“姐姐可知今岁选妃,琅琊王氏可有女眷?”

崔子芜的家父官拜御史中丞,比温氏对朝中诸事的了解更为透彻,不由道:“自是有,此次入宫的琅琊王氏之女王馥之,乃中宫王皇后胞弟之女。日后近了宫中,却是要叫一声姑母的,若是琅琊王氏逼宫让太子即位,那王馥之顺理成章地便会被王皇后捧为日后中宫,外戚专权,后宫独大,我们这几家望族……必定被打压得没有去处。”

“若几大望族能联手助六皇子琅王上位,琅琊王氏权势再盛,怕也难了吧……”玉岫状似漫不经心地如此一说,却引得子芜眸中精光一现

“你方才说……几大望族联手?”

“我舅舅温洵为左神武大将军,多少也掌得二十万军权,父亲不大不小也是九卿之一。加上姐姐之父官拜御史中丞,若能再与郑氏、谢氏等几大名门望族联手,必定能阻其逼宫。”

“说得有理,只可惜这些年来,各大望族常常利弊相抵,虽看似相安无事,实则有很多明争暗斗,更有世家侵占田产农租,恨不能在其他门第倾颓之上兴旺自家。再加上后宫之争向来残酷,日后同在一宫之中免不了争斗,要想让虞国这几大名门望族站在一条船上,只怕很难。”

玉岫早就猜到了子芜心中忧虑,只道:“可倘若不这么做,日后面对琅琊王氏的独大,只怕各大望族门第倾颓只是朝夕间的事。现下正是抱团之时,说不定其余几家也由此想法和同样的隐虑呢?只要我崔温二家先联手,静观其变,说不定其他望族会迅速靠拢。”

“你言之有理,不若我们各自归家商议,静观其变?”

“姐姐莫要着急,宫中现下必定局势紧张,琅琊王氏若要逼宫,定会趁此之际急于将王馥之推上后位,大选之日不一定就会推迟。不如先写家书与府上联络,再作详谈?”

崔氏子芜听了亦觉有理,这一日,崔氏与温氏的车队都未再前行,反是耽搁了整整一日。玉岫坐在屋中看着墨汁在熟宣上瞬间染开的踪迹,低叹道:“公子恪,此番,你该如何谢我。”

崔氏与温氏府上很快便收到了她二人书信,然而此刻几大望族府上之人更是纷纷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虽说太子即位本是既定事实,他们原本也奈何不得,但现下先帝竟唱了这么一出……倒叫这几大望族纷纷想要占此先机……

“姐姐,府上可有回信了?尊父可愿意?”

玉岫将都城温氏府邸捎来的书信揣在手上,片刻不敢耽误地便来找崔氏子芜。

“这事自是成了!我家父亲刚收到我书信上所提之事,便立马着人来回了我。其实昨日父亲得知先帝遗诏六皇子继承皇位时,父亲心中早有计较。此刻正往谢、郑两家中商议,大抵是约了谢大人和郑大人一块儿入宫去了

!”

玉岫闻之心头一喜,笑道:“当真?!”

“我唬你做什么?对了,妹妹那边消息如何了?”

“家父也是心中有此想法,收了家书后立马遣信给了正在凉山犒军的舅舅,舅舅素来明事理,看来是不成问题!”

子芜听后一时激动,竟握住了玉岫的双手,此刻一声暗哨响起,落在旁人耳中尚不知觉,可玉岫却是眉色一凛,笑着对子芜道:“既如此,姐姐也莫要过分担忧了,我先回屋中去小睡一会儿,昨夜神思忧虑,都没合得上眼。”

“快去吧!”子芜应声将玉岫送出了房。

小心翼翼地掩上了门,果见那窗棂之上搁浅着一张薄薄的纸,展开一看,竟是一行熟悉的笔记:“受得圣诏,昨夜已由王府迁至宫中寐。竟不料夜半有刺客闯入,幸而无事。今晨太后懿旨,恐各大家世子女已然在选妃路上,谅先帝亦能尊重几大望族,选妃之事如期。”

将信笺在烛火上烫成烟烬,玉岫不敢耽搁,这个时候……她应和崔氏子芜一同赶往都城才是。再过不久大选如期的消息便能传遍了,岂能都让那琅琊王氏占尽了先机?于是折回子芜屋中,二人片刻不敢耽搁,收拾好行装便上了车辇。

帝丧之事,举国同哀。

本是年节过后,原先街道上张灯结彩,红灯油纸做的灯笼一夜之间悉数撤尽。便连人烟也少了许多,整个街道上空空荡荡,便是坐在车辇内也能清晰地听到马蹄和车辇声回荡在街头巷尾。

玉岫坐在车辇中闭目凝神,温氏送来的伯字字句句都十分尊重这个温氏娇娇的意见,二话不说便谴人去凉山找左神武大将军商议,想来这温氏娇娇虽在温府养尊处优,可却事事顽横。

温书伯就算再骄纵她,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能将温室一族命运交予一个不谙世事的娇娇手里,可以见得公子恪早为自己埋好了伏笔。

这一日行得匆忙,到了晚间时由于车途颠簸,崔氏子芜禁不住竟吐了起来,看她这一路绝无半分抱怨之言,玉岫心想,这崔子芜是真有些气性和担当的。日后入了宫中,倒真不失为一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