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不归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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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花落之殇(三)

城东沈家大院的门墙上贴着一张招贤榜:独女沈盈盈身染顽疾,多方求医不治,若有能治愈小女者,愿奉万金以致谢。

而此时,在沈家小姐的闺房里。银晢坐在床外,隔着一层纱帐装模作样地给里面昏睡不醒的女子号脉。不多会时间,他向等在一旁的千珍和赵天佑使了个眼色。千珍立刻会意,赶紧对等在旁边的沈员外夫妇道:“老爷夫人,银晢神医要给沈小姐治病了,不方便闲杂人在侧,还请两位出去等候。”

沈员外夫妇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躺着的女儿,才一一走出去。待他们离开后,千珍和赵天佑一左一右地把纱帐挂起来,露出了里面有着倾城之容却面色惨淡的女子。银晢站起来,摊开手掌念起咒语,一道光自他掌心流下汇成一个人影。正是韩钰。

银晢看他一步步走向床沿,便道:“她便是舒静雅的转世,沈盈盈。”

那男子跌坐在床边,望着她与前生无异的面孔,心绪万千。良久,他抬手覆上她的额,缓缓道:“静雅,对不起,只因我便令你受如此多的罪。今日,韩钰将欠你的一并还了,你……你别再怨恨了。”

他叹息一声。

随着那人的温和的声音,沉睡的女子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静雅,那夜城北石桥之约,我本是要去的。可谁知,我二弟贪图家财在我行至后院时想了结我的命。他的匕首刺入我的心,我因心脏较常人偏右侥幸活了下来……

“但我也醒不来了。二弟花重金请来一个术士将我的魂魄封在了一件瓷器上。静雅,我并非骗你,也不是故意把你一个丢下,我是逃不了……

“后来那瓷器被人无意间打碎,我逃出来后才知道这世上已过千年,没有韩家也没有舒家了……我寻你许久,连鬼差也打问,他们却说我已沦为孤魂游鬼如何也不愿理我。静雅,你后来的遭遇也是一位高人所述,我知道愧对你……

“我将一切与你讲明,你便不要再怨恨韩钰了。韩钰别无他求,只愿日后乃至生生世世,你都要幸福……”

当那男子的最后一句话吐尽,周身开始泛起淡淡清光,只在瞬间便消散于无踪,散于空气,唯在床沿留下一颗淡绿色的羊脂玉球。

睡梦中的沈盈盈泪落不止、心痛如绞,挣扎着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如何也醒不来。

沈员外夫妇进屋时,已不见那几位“高人”,只有沈盈盈半卧在床头,对他们安慰地一笑。她伏在父母怀里,听着激动不已的父母絮叨着。

仿佛病愈后一切都未变,只有沈盈盈自己知道,她胸口那颗自出生便长着的血红梅花记消失了,也将病痛一并带走。只是,心底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却也无从得知。

浮尘一梦,相忘也罢。

小巧的凝脂般光滑的珠子,在千珍掌心发出淡绿色的光芒。千珍无力地靠在车壁上,随着车子的颠簸左右摇晃。

车帘被掀开,千珍被光线晃得眯起眼,看着来人在身边坐下:“佑哥哥。”

赵天佑应了一声,随后道:“珍儿,我知道你在为韩钰的事内疚,你是想令他复生的。可是珍儿,”他转头看着千珍的眼睛,“他已故去三千年,这世界已容不下他。他肯留到现在,也只是为了化解舒静雅的怨气。如今他宿愿已偿,去掉这份执念,灰飞烟灭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归宿。因为……即便能够活下来,此生也不会再遇见刻骨入魂的爱。”

千珍眼波一震,她看着赵天佑冷静却温柔的双眼,缓缓地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佑哥哥,其实,我有些讨厌那个制作封印的人了。”千珍靠在赵天佑肩膀上道,“他以威逼利诱的手段使那些魂魄们为他守护种子,让他们白白浪费了几千年光阴。若是没有人动用这个封印,他们岂不是要再等下去。我甚至,都有些感谢皓婴的诅咒了。”

赵天佑轻轻摸摸他的脑袋,并不说话。

沉默许久,千珍抬头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应该是西北方向的若墟古城,也是魔族中人带来的消息。”

千珍点点头,问道:“银晢呢?”

“他啊……”赵天佑有些失笑,无奈地道,“他比你还在意这件事,说是赶车,其实是想在外面散散心吧。”

绿也的速度与它的本尊完全不符,一奔跑起来比寻常马车要快上三四倍。因此只半个月,他们便到达了目的地。

所谓古城,便是荒弃已久的废城。而眼前这座长满奇花异草、仅能认出一个大致轮廓的石堆就是传说中的若墟古城。

银晢让绿也变回本尊,钻进自己的袖子里,自己照旧在前引路。荒草凄凄,几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柱香。

一大片浅黄色不期然地撞进眼中。

银晢俯身,看着脚边的花:“高约一尺,无叶。花开两瓣,浅黄色,如静立花端的蝴蝶。”言罢起身,看向其他人,“就是它了,七色花之一的幻梦蝶舞。”

仿佛印证他的话,狂风扫过,万千花瓣飘飞。花散尽,一袭灰衣的儒雅身影悄然出现。他弯腰作揖:“小生林逸卿。”

“这地方许久没有人烟了,几位一到,我便察觉了。

“几位既然专程到此,便一定是替小生还愿之人。”

他姓林名逸卿,字子辰,乃是一介寒窗书生。日日苦读圣贤书,满腹经纶才华却无人识。他自幼父母双亡,亲戚也不肯收养他,一时间生活穷困潦倒,只能以卖字画为生。

那日他如往常般在街边摆下摊位,边看书边敬候生意。然而当地的恶霸无故生事,非要收他“保护费”。他一个穷书生,连一日三餐都勉强应付,何来这些多余的钱财。被那群人围在墙角,拳脚相加。

就在意识混沌之际,他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住手!”

迷离的眼穿过重重人海,停在那个黄色的身影上。她站在人群最外层,不怒而威,柳眉微蹙,朱唇半点,不施脂粉,尽是女中豪杰的气场。

得救了吧,他安心地昏了过去。

醒来后,林逸卿就成了城主家的园丁。从照顾过他的小丫头口中得知,那天救他的女子,正是任城主的独女七七小姐。任七七小姐见他可怜,便给了他一份差事,但是否答应还随他自便。

他留了下来。只有他自己知道,并非单单是为了生活,更因为,那双他这一辈子里见过的最清亮的眼睛。

任城主对这个女儿甚是疼爱,她说一城主决不讲二,让往东绝不往西。据说七七小姐降生后,城主欢喜得头脑一片空白连名字也做不了主,最后还是城主夫人以她出生之日为七夕而取的名。

林逸卿一边浇花,一边想着从丫鬟口中得来的消息。一不留神就撞到了人,刚抬头想道歉却被那女子制止了。他一愣,不是任七七是谁。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近旁的花架上憩了一只蝶,停了片刻后倏地振翅飞走了。他忍不住打趣道:“没想到七七小姐也是个,喜花爱蝶的妙人。”

任七七从他的表情看出些端倪,大咧咧一笑:“你是在想我不过是个爹娘宠坏了的深闺娇小姐吧,呵呵……”她忽地停住笑,正经地道,“你错了!我喜欢蝴蝶并非它美,而是它的精神。”

“我观察过的,这个小东西啊在成蝶之前是一种很丑陋的虫子。它不在乎世人眼光,一直地努力努力,最后,破茧成蝶!”任七七看向他的眸光下是深深的坚定,下巴一抬,“我会像它们一样的!总有一天,我会证明!”

他被那女子自信而坚定的眼神震撼到,一颗心砰然不止。他没想到那女子的话真的有实现的一天。

时局不稳,整个人外人界几乎都在打仗。这座城池也不例外,最受难的自然是百姓。城中无将军,任七七便代替年老的父亲披甲上阵,指挥千军万马,保疆卫民。她用事实证明自己并非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她是英雄,是巾帼,更胜须眉!

他看到她在大军中穿梭,鼓舞士气,受万人拥戴,第一次痛恨自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她用尽全力守护着城池,却仍是敌不过凶狠的外人,城破之后,林逸卿再也没有见到任七七。乱军中,他被流矢射杀。

林逸卿不得不承认,他早已爱上那女子了。可是,他知道配不上她,所以刻意将这份感情压在了灵魂里。现在他死了,那汹涌的爱意便再也压不住。

那云泥之别的身份,让他刻意想要一个门当户对的来世。所以他答应那人的条件,化身成花,守在她曾保卫的土地上,只等那有缘人前来。

圆他千年梦。

“那么你的愿望是……”千珍看着他,“与她结一世姻缘?”

谁知林逸卿竟摇了摇头:“几千年前,我的心愿的确的这个,但现在……”他淡然一笑,“我已别无所求。”

千珍诧异:“这是为何?”

“这几千年的时光,我独自在人间徘徊。”林逸卿淡淡一笑,感慨道,“这些年来,我看尽人间冷暖,看透世事情缘,也参破了紫陌红尘。对于那一世的执念,我早已放开。”

“姻缘这东西,最是不能强求。命中注定终须有,纵使生死亦不能失;命里若无,但使寻遍天涯也未尝得见。”

银晢只是看着他,只语不道,赵天佑亦然。

千珍不解地问:“既是如此,你为何还留在此处?”

“子辰虽非圣人贤者,但信守承诺的道理还是懂的。我留在此处,为的是将它交与你们……”

话音未落时,林逸卿周身泛起淡淡光芒,霎时化作万点星光,散于蓝天。唯剩下一颗碧色的凝脂玉珠飘落千珍掌心。满地的幻梦蝶舞剧烈地晃动起来,突然齐齐展翅冲向天宇,又在恍惚间消散与无形。

为何……能够这般坦然的面对死亡,为何……

千珍抿唇,她握紧手心那颗珠子,突然间不可抑制的心痛起来。

事后银晢去地府查了轮回册,但任七七的命运早已终止,再无记录。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已羽化成仙了。

原来,他们真的没有缘分了。

一个登天成仙,一个魂飞魄散。

云泥之别,相忘也罢。

抱歉,刚刚看到发重了,特此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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