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不归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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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花落之殇(二)

花丛深处,几人仍旧在交谈。

银晢看向紫颜:“你口中的白璃,便是今日从此处离去的那只狐妖?”

“正是。”紫颜点点头,眼底哀伤更盛,“此处乃我当年修炼之地,自我死后,他便日日到此,不言不语地守着。玉紫陌的香气能令人忘忧,却对他无效。”

银晢撇嘴:“这种香气对千年以上的大妖怪都没用!”

“你的愿望,并不是要他忘记你……”从头到尾一直沉默地千珍突然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今生今世,不离不弃……对吧?”

紫颜一愣,摇摇头低声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去许这么奢侈的愿望了。”

“紫颜。”

充满了思念和忧伤的声音。千珍看到紫颜望着自己身后,泪水滚滚而下。她诧然回首,却见不久前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白衣男子正紧紧盯着前方的幻影,一步一步走过去。

“真的是你?!”他像要确认般,抬手抚上她的脸。指尖却在触上的刹那,穿了过去!

“我已经死了,灰飞烟灭得仅剩一魂两魄,连鬼差也收不去。你看,即便你千年修行少有敌手却仍是触碰不到我。”在他瞪大的眼中,紫颜凄楚地一笑,“那人给了我两次制作幻象的机会,但我不敢见你,我怕见了,你便再也舍不下……白璃,我只能求助他人,让你忘了我……”

“若是能忘,三千年早该忘了!”白璃攥紧拳头,双目通红,“你倒也干脆,不见便不见,见了就让人去忘记你。我从前竟不知,紫颜你倒有这般铁石心肠!”

“我守了你三千年,看你为我痛苦了三千年。白璃!”她痛苦地闭上眼,泪如雨下,“你让我怎么能不去铁石心肠!”

“紫颜……”他想拥抱她,亲吻她,却都成徒然。

“你们不必如此,其实我可以帮你们的……”被晾在一边的千珍,轻声打断他们,“我知道一个上古复生术,可令灰飞烟灭之人重生。”

所有的视线都聚到她身上,银晢瞪着她:“上古复生术,要消耗多少法力你知道吗!就凭你现在这样,你不知道你的法术已被七色馨兰和午夜魔兰耗得所剩无几了吗!你逞什么能!”

“确实我不可能……”千珍看他,摊开手心,“还好有它。”

血宝。

银晢仍旧瞪她:“她的魂魄和躯体灰飞烟灭,这茫茫天地、广阔六界,你要何处去搜回,一个血宝哪里堪用!”

“那个制作封印之人,并非没有良心的。”千珍指向天空,“他已在此山设了结界,将所有灰烬拦截在内,所以我们才会迷路的。”

银晢再瞪:“……”

一切迎仞而解。众人退后,护在千珍周围。

她祭起手中宝石,抛向半空。血色宝石红光大盛,覆盖整个山头!同一时间,红光所及之处,便有淡淡的荧光聚集而来。大片大片的光在千珍前方汇集成形。紫颜身不由己地被吸引了进去。双方甫一汇合,那团光便真正化作人形。血宝收敛光芒,跌入千珍手中。

她睁开眼睛,定定看向白璃,一字一顿:“我回来了。”

白璃盯着她半晌,忽地伸手将她扯入怀里:“紫颜……”

紫颜紧紧抱住她,一滴泪水悄然滚落。那泪水凝在半空,突然紫光大盛,化成一颗羊脂玉球,落进千珍手心。所有的玉紫陌发出荧光点点,缓缓消失。所过之处,只余满地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可爱美丽。

通往辰星城的大道上,一辆通体碧绿无人驾驭的奇怪马车欢快地飞奔着。

马车内。千珍靠在车壁上,接过赵天佑不停递来的丹药,一声不响地吞下。即使表现得这般乖巧听话,还是架不住对面射来的“灼热”视线。

“法力虚耗过度,哼哼……”银晢狠狠盯着连续咽下十颗药丸才算完的千珍,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十颗回神丹就补得回来了!补回来才怪!”

千珍无言地再抓来一把默默咽了下去。

“一万颗也补不回来!”

“……”千珍缩缩脑袋,尽量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再缩你也变不成绿也!”

马车配合地震了一下,将赵天佑刚刚倒好的水晃得溅出,全泼到了千珍衣服上。赵天佑认命地叹口气,替她擦掉水渍,重新倒了一杯。马车再次一震,结果可想而知。千珍觉得很委屈。

车子停下来以后,银晢率先下去。他遥遥望了前方的城池一眼,便招呼另外两人下车。马车晃了两晃,缓缓变小,最后变回绿也的模样爬回银晢的衣袖。

千珍是抱着水壶下来的,她不等银晢开口,便就着壶嘴一股脑全灌了下去,打了个饱嗝将空壶仍到地上才回过头问道:“什么事?”

银晢:“……”他是打算要喝水的!

银晢淡淡道:“该走了。”

“马呢?”千珍疑惑地问赵天佑,“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天佑看着银晢薄怒的背影,低声道:“紫颜姑娘复生后来向你道谢时,你突然昏厥。银晢给你诊的脉,断定你是法力虚耗过度。怕你途中吃不消,便将马匹留在了紫颜姑娘处而换乘马车。”末了,认真地道,“珍儿,你以后应该多听一些银晢的劝告,真的有益无害,他也是真心关心你的。”

千珍记起她施法前银晢的那三瞪,后怕地咽了咽口水,点头。

他们进入辰星城后,在约好的地方见到了魔族中人,那人将他们带到城西一幢宅院前便离去了。

城西地方偏僻,道路却是四通八达。这里的别院全是富贵人家闲置的,均是清静雅致。而千珍等人此刻正站在其中最是夺目的一幢,周围零星地开着一些碧绿的花,后门尤为居多。

“碧绿色,花开四瓣,且柔软狭长向四周下垂。没错了,这个就是七色花之一的翠绸语。”银晢仔细地观察完,与千珍和赵天佑互视点头,穿墙直奔后院。

果不其然,满院子碧绿的花朵。和风拂过,花瓣微微晃动,相互摩挲间如情人间的低语。银晢对着空落的院落一拱手:“请翠绸语花主现身。”

清光四溢,花海正中央,一袭蓝衫的俊朗青年面带微笑缓缓走到近前,亦行拱手礼:“在下韩钰。”

韩家是辰星城第一大商业世家,是商界一股不可阻挡的强大势力。他姓韩名钰,乃韩家长子,自小便被当成韩家继承人来培养。

除学习文赋和经商外,他还不停地被耳提面命,将来定要将韩家更加发扬光大,以期扳倒一直与韩家势力相当却由来不和的舒家。他对此嗤之以鼻。

春日湖边,韩钰俯身拾起一方巾帕,急忙唤住前方不远处的失主。那女子闻声停下,步履轻盈,走至近前,盈盈一笑:“小女子舒静雅,多谢公子。”

一笑倾他心,韩钰傻愣愣地看着面前笑的温婉的女子。

舒静雅见他呆楞楞地望着自己,不禁掩嘴偷笑,暗想这人真是可爱,所以当他不自觉提出一同出游时,便轻轻点头,道出一个好字。

当天夜里,韩家大少爷的书僮和近侍犯了难,少爷都已经试了大半夜衣裳了,到底何时才能让人去睡觉啊啊啊!

而次日。

当初究竟是为何要答应与他同游的?舒静雅边跺着石阶泄愤边仰头哀怨地看一眼没有尽头的山路和前面那个轻松的背影。这个呆子,他是怎么想到请一个姑娘家爬山的!

不用心走路只顾腹诽的后果便是崴了脚,痛的一步路也走不了。舒静雅歪坐在石头上,郁闷得直想揍人。

韩钰折回,无奈地摇摇头,在她面前蹲下。俯身背起她,没有半句怨言。

舒静雅第一次离男人这样近,近到可以听见那人如鼓的心跳。他步伐沉稳,肩背温厚,带她到山顶一览众山小,带他到凉亭避雨,带她体会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那是舒静雅第一次觉得,其实爬山也挺美好的。

他们不问身份、不问地位,却顺理成章地相爱了。

一个月后的商行大会,是商界每年的惯例。而最后的经商辩合,则是重中之重。由抽签选出辩题和争辩双方,然后上台决一胜负。当大会主事者念出两个竹笺上的名字后,底下一片喧哗。

今年的正反双方是:韩公子钰、舒家静雅。

每日念着对方的名字千百遍,怎就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舒静雅和韩钰心中憋闷苦涩,互视着走上台去,坐定。

那一次的辩合,是近些年来少有的平局。

舒静雅只是苦笑,这人在商场上哪有一点呆样,精明得无人能及啊。

再之后数日未见,好容易得来对方的消息,却均是要与别的世家联姻。舒静雅失魂落魄了一上午后,终于收到韩钰遣人偷偷送来的字条。她颤巍巍打开,上面只有一句话:明夜子时,城北石桥,与卿同赴天涯游。

她次日一早起来便偷偷收拾了细软,忐忑地等到月上枝头,宿鸟归巢。

夜凉如水,她在桥上等了一夜,直到东方破晓,那男子仍未到。她绝望地滑坐在地,眼眶胀热,却掉不出一滴泪。

闻讯赶来的家人将她抬回去。父亲怒斥:这世上怎有你这般傻的人!那韩家小子不过是在骗你,你就这么容易上当!

韩钰都听说了,他知道她呆呆地任人梳妆好送上花轿,嫁与了张家少爷。

三天之后,舒静雅抑郁而终。

她死去也不肯转世,固执地守在奈何桥边。她要一个答案,她想听他解释。可是那个人啊,十年百年过去了,你为何始终不曾出现。

韩钰还知道,她终是死了心,带着满腔怨气坠入轮回。她的怨气凝在心头,化成一朵血红的梅花印,午夜梦回之时常常灼痛她的心。

情深不寿,她的每一世,皆因此而短命。

她的怨是因他而起,那也该他去化解。他化作不能行动不能言语的花,只开在她生前走过的土地上,只想借助风的轻抚对她说一句对不起,一句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