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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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知我相思苦

    “小姐不要难过了,现下最重要的是身体,待小姐身体好些了,妤儿小姐就安排我们出长安。”

    秦羽蹊怔怔地擦着眼泪,望着重重的帷幔,心想,原來她还在长安。

    屋子外传來轻轻地叩门声,云草将床前地帷幔放下來,又将地上的铜盆收起來,“许是妤儿小姐,奴婢去看看。”

    云草上前开门,妤儿端着餐饭站在门口:“姑姑醒了吗,”

    云草点点头,“亏得妤儿小姐照顾周到,我们小姐已经醒了,就是身体虚弱,说不出话,也动不得。”

    云草接过妤儿手中的餐盘,随着她匆匆地赶了进來,妤儿快步走到帷幔前,福身请安:“多年不见,妤儿给姑姑请安,姑姑身体不适,一定要耐心将养。”

    云草上前将帷幔卷起,露出秦羽蹊惨白的面容,秦羽蹊望着妤儿的眼中,温文如水,她拍了拍床框,示意妤儿坐过去。

    秦羽蹊四年后再见妤儿,她出落的愈发标致,从前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子,此时也生出淡然的气度來,她一身橘色裙裳,长发绾做桃花髻,周身缭绕着清淡的香意。

    妤儿伸出手,握住秦羽蹊的手,反复揉搓着,是旁人比不得的熟络亲昵,“早前,大总管已经跟我们通过信了,说了姑姑的决定与那药的事,但妤儿一直不相信,沒料到……姑姑终是下了决心……往后的日子,莲裳阁的人会倾其全力保护姑姑的安全,姑姑只需好好将养身体,來日离开长安,山高水远,姑姑愿意生活在哪里,就生活在哪里。”

    秦羽蹊欣慰地笑了笑,反手将她紧紧握住,感激的话终是咽下了。

    乾清宫

    喜田这些日子常常会仰头看天幕上的几颗星子,那些忽闪忽闪的小东西,与他相熟了,变得愈发可爱,别看乾清宫前的甬路愈发凄寒,但初春还是赶來了,夜里的风不似从前,剥骨噬肉似的,刮得生疼,御花园中种植的连翘开的茂盛,还有许多春花绚烂,夜里风卷香气,在漆红的高墙之间徘徊,仿佛美人温柔的裙摆,摇曳往复。

    “喜田,又偷懒了,仔细你的脑袋,”

    “诶,”

    他空荡荡的回音在殿外徘徊了一阵,又落寞了下去。

    “诶……奴才知道了,芳翘姑姑。”

    喜田总能在廊柱边上听见芳翘的声音,可当他再次回头寻找的时候,漆黑一片的宫殿中,并沒有芳翘的影子,他的那一声回应,慢慢溶进夜色中,再也找不到了。喜田不是个容易伤怀的人,芳翘还时常骂他沒心沒肺,现下他却怀念起旧时的日子,那年他与羽蹊姑姑、芳翘一同随着陛下入卫清平叛,三个人坐在树下嬉笑打闹,该是多么悠闲自在,他命好,两位红颜尽在眼前,可到现在,明明沒有过去多少年岁,便沒了一个、丢了一个……

    “你还真是个小机灵猴子,”

    羽蹊姑姑常常这般笑骂他,却在精奇嬷嬷管教的时候替他百般开脱,夜里值班,主子赏的点心一定会留下他的份儿。

    “别打瞌睡,仔细候着,听陛下吩咐,”

    芳翘总是板着脸,一副了不起的模样,可她明明可以对他视而不见,等他受罚,却总带着无可奈何的语气提点他。

    喜田叹了一口气,双手揉了揉发僵的脸。

    “公公……”

    “公公,”

    “怎么了,”

    方赶來的两个宫女互相对视一眼,福福身禀告:“陛下……像是在案头睡着了。”

    “什么,,睡着了,”

    喜田搔了搔头,露出苦恼的神色:“得了,咱家去看看。”

    “是。”

    他这厢刚抬腿,那边就传來一声呼喊:“请大总管留步,留步,”

    喜田皱着眉头,回头一看,是椒风堂的掌事,恭和公主身边的嬷嬷,喜田顿时觉得不妙,跑下台阶,指了指一旁:“小点声小点声,到这儿说,”

    嬷嬷也是急的沒了脾气,连珠炮似的对喜田汇报道:“公主日日都闹着要见王妃,寻常大家哄一哄就过劲儿了,今日奴婢们实在拦不住了,正往陛下这边跑呢,老奴绕了近道先來禀告……大总管,这可怎么是好……”

    “殿下要來,咱家能有什么办法,來就來吧……”

    喜田一手扶额,一手摆了摆,“你回去吧,咱家自会看着办。”

    “是、是,”

    嬷嬷沒有走多远,就看见一个小影子从门外跑进來,她在灯下,一脸通红,泪水与鼻涕糊在一起,看着十足的落魄可怜。

    “喜田,我要找我父皇,你不要拦着,”

    喜田一瞧这阵势,自己怎敢拦,请安后答道:“殿下稍安勿躁,奴才不敢拦着殿下的,只是陛下方才在殿中小憩,此时进去,打扰到陛下的清休,就不好了。”

    “我不信,我母妃都走了,父皇怎么睡得着,”

    许是淇璋的声音太大,屋中幽幽传來昭衍沙哑的声音,“喜田,让公主进來。”

    喜田后背发麻,答了个“是”,听到昭衍声音的淇璋,咬了咬嘴唇,急不可耐地跑上台阶,往殿里去了。

    “父皇,”

    淇璋站在殿中,昭衍彼时方清醒,抬眸扫了她一眼:“不睡觉,跑來跑去做什么,”

    “父皇……璋儿要母妃。”

    昭衍的手一顿,他放下笔,朝淇璋招了招手,“你过來。”

    淇璋扁扁嘴,跑到昭衍身边,昭衍将她抱坐在大腿上,一手擦去她的眼泪,“淇璋,父皇办不到。”

    淇璋睁着圆滚滚的眸子盯着他,“父皇是皇帝,父皇办得到,而且……而且淇璋知道,母妃只是走了,她不会死的,”

    淇璋慢慢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喃喃道:“就算世上的人都说母妃死了,淇璋也不相信,何况……母妃曾答应过淇璋,她不会轻易地离开,她会一直一直保护着淇璋……父皇,你相信母妃的话吗,”

    昭衍咽下一缕苦涩,拿出帕子,擦去她的鼻涕,“信。”

    淇璋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数数,“父皇,母妃离开十天了,那……等淇璋长大,还要几天,”

    昭衍苦涩地笑道:“还要很多天。”

    “很多是多少,”

    等到他生命走到尽头,就能再见到羽蹊,可这些年年岁岁,兑换成日子,是多少,他也数不清,他更不敢去数。

    “父皇……”

    淇璋拽了拽昭衍的袖子:“父皇的胡子都出來了,还有这里……”

    淇璋指了指自己的眼底:“眼睛都青了,父皇一定沒有好好睡觉,刚才喜田说您清休,这里哪是应该清休的地方呢,母妃说,睡觉不躺在床上,是会伤风的,”

    她眼眸清澈,隐隐有秦羽蹊的模样,她埋怨的眼神,仿佛秦羽蹊就在眼前,指责他不好好关照自己。

    昭衍将她抱起來,叹了一声,“公主说得对,父皇谨记了,咱们现下就回永定宫。”

    淇璋心情顿时阴转晴,她弯起唇角,笑起來:“那……父皇要答应陪璋儿睡觉,”

    “好,父皇应了。”

    “太好啦,”

    淇璋并沒有丧母之痛,孩子的天性向着阳光,总会有拨云见雾的时候,况她小小的心思里,尤觉得母妃还在,只是暂且离开,待她长大了肯定会回來。

    皇帝一路将公主抱回了永定宫的椒风堂,淇璋揽着昭衍的脖子,将头磕在他的肩膀上,她身上带着奶香气,十分甜美。

    “律铭哥哥也说,长大了会來找淇璋。”

    “开心吗,”

    “开心,等我长大了,就可以看到母妃和哥哥了。”

    “淇璋的母妃,真的这样说过吗,”

    淇璋使劲地点头:“璋儿知道母妃要离开,就与母妃约定,虽然母妃沒有履行那个约定,但璋儿就是知道……就是知道……”

    昭衍沒有开口问她知道什么,他的肩膀渐渐有了湿润的感觉,淇璋趴在他的肩膀上,一抽一抽地哭了起來,他将手掌放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抚着。

    “喜田,让小厨房给殿下热一碗牛奶。”

    “是。”

    喜田跟在后面,十分的欣慰,这世上若有能治得住陛下的人,排第一位的就是羽蹊姑姑,第二位便是当仁不让的小公主,羽蹊姑姑走的第十日,陛下终于像寻常那样,走出乾清宫,回寝宫安歇了。

    “陛下,过两日來长安的绍王要回卫清了,太后的意思,是想让陛下亲自相送。”

    卫清事平,他需要尽全力安抚卫清的百姓。

    昭衍点点头:“朕知道了,你安排吧。”

    “是。”

    昭衍确实太累了,淇璋还沒有哄着,他自己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他做了无数个迷迷蒙蒙的梦,却总也梦不到想见的人,困倦到极致,他忽然想像淇璋一样安慰自己,羽蹊只是离开了,她沒有死,等过一些日子,她还是会回來的。

    秦羽蹊慢慢能够开口说话了,但声音嘶哑,像是被火燎过,好在她并不介意,对云草安慰,说将來总能养回來的,下地走路时,总是因为气血跟不上,时常停歇,喘两口气。

    妤儿來了,她便硬要求着妤儿速速安排出城的事,妤儿带着几张地图來,两个人经常在房中研究,妤儿首推江南地方,气候宜人,适合将养……

    “我想先去卫清探望王爷。”

    妤儿怔了怔,还未开口,云草便劝道,“路途遥远,还不知会出什么波折,小姐何不先安置了自己,等日子长了,每年去卫清常住几日都是可以的。”

    秦羽蹊摇摇头:“我这些日子所作所为,让我夜夜愧疚不已,若能得到他的安慰,许会比现下的心境平和些。”

    妤儿按住云草的手:“一切都听姑姑的,其实先去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日子长,从今往后要过的比前半生潇洒自由,才不枉费这一番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