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字体: 16 +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入我相思门

    药入喉咙,像是一朵烟花炸开在胸口,那份苦涩的刺激,竟比死还难受,不知何时甩脱出去的茶盏“啪”地碎裂在地上,云草的身影向她扑來,接住她软倒在地的身子,一并跌坐在地上,手足无措的云草颓丧地垂着头,害怕与内疚让她无法抑制地痛哭流涕。

    秦羽蹊缓缓吐息,又长舒了一口气,她使劲地睁着双眼,不愿合上,昭衍沒有來,一切还是未知,而云草的哭泣在她的耳边一时大,一时小,云草泪水中的忧伤与痛苦,仿佛天地泯灭,她真的会命丧黄泉。

    “舒科齐,你害死王妃,你卑劣,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云草刷白着一张脸,目眦欲裂地向着舒科齐大吼,一如她们在马车中商量好的那样。舒科齐的震惊均在秦羽蹊的预料之中,但她此时此刻难以忍受的煎熬却在意料之外。

    云草第一次如此地厌恶一个人,她撇开泪糊的脸,一手颤颤巍巍地拥住秦羽蹊的身子,眼泪再次如泉水般汹涌而出……

    “王妃……您怎么能丢下奴婢……王妃……求求您……”

    云草的哭嚎像极了地狱的鬼嚎,屋中的人无不害怕地瑟瑟发抖,如履冰尖。

    “大人……我们从后门走吧,大人,”舒科齐两边的近侍都慌了手脚,齐声劝他速速离开,可舒科齐像一个泥人一般,恍而未闻,只怔怔地盯着秦羽蹊,不可置信地反复摇头:“不对……不对……她沒死……她在骗我,”

    秦羽蹊的眼皮渐渐沉重,胸腔中一团一团的火焰炽烈地燃烧着,她腹痛如绞,弓着身子,大口地呼吸,并用手死命地拽着云草的衣袖,但痛苦并沒有丝毫减轻,反而愈渐加重。

    明明只是药……不会死……不会死的……

    云草默默地在心底默念,可并沒有丝毫的用处,秦羽蹊痛苦到整张脸都扭曲在一处,牙齿狠狠地咬在唇瓣上,渗出黑色血迹……看到秦羽蹊的模样,云草再也沒办法劝说自己,她呜咽着,几欲晕倒。

    ……

    当昭衍风一样地卷进來地时候,秦羽蹊窝在云草的怀里,已是忍耐至气息奄奄,她的唇边渗出一汩一汩的黑色血迹,大睁地双眸被黑血所染,云草激动地大声呼喊“陛下”,昭衍却再难以听到声音,他晃了晃身子,被身后的喜田连忙扶稳,昭衍却一把推开喜田,跌跌撞撞地跑到秦羽蹊身侧……

    熟悉的味道,是昭衍的味道,秦羽蹊微微地弯起唇角:“昭……”

    “羽蹊……羽蹊……”

    他颤抖着念她的名字,他的面容,惨白中带着沉沉地青色,仿佛一夕之间,她沒了,他的天也就此塌陷……

    昭衍小心地把秦羽蹊从云草地怀里接过,将她紧紧地拥住,他冰凉的脸贴在她的侧脸上,她时断时有的呼吸,弱弱地扑打在他的面颊上……

    “羽蹊……为什么……为什么啊……”

    昭衍的眼泪,滴答滴答地落在她的脸上。

    秦羽蹊转动着酸痛的双眼,但她眼前仿佛被团团黑色的浓雾遮挡,连昭衍的面孔都分辨不出,鼻息间具是陌生的血腥气,她开始害怕,然后无穷无尽地担忧,这对于她而言不是死,是另一种重生,即便此时痛苦难言,她也要为了复仇,努力地开口说话……

    “舒……科齐,他……杀了我爹……还要……要杀了我……昭衍……替我报仇……”

    难以连成串地语句,干涩地让他心碎,无论是谁对她下此狠手,此人都会在他的刀剑下灰飞烟灰。

    听到“舒科齐”这三个字的昭衍,犹如一头发怒的狮子,他抬起头,凌厉地眼眸环顾空荡荡的屋子,可并沒有舒科齐的身影,舒科齐的逃跑恍如在油锅上倒了一碗油,瞬间崩炸,昭衍双手紧握成拳,青紫地血管爆出,他狠狠地一拳捯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三个字,“舒科齐……”

    云草吓得双腿发软,“噗通”跪倒地上,声泪俱下地喊道:“陛下,那贼子已经从后门逃走了,求陛下做主,求陛下替我们王妃报仇啊……”

    昭衍血红地眸子更添一抹冰寒,他从牙间挤出几个字,阴狠绝辣,“拿住舒科齐,当即斩杀。”

    “是,”

    二十几个带刀侍卫风一样地冲出门,甲胄兵器碰撞之音犹如战场,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秦羽蹊的手臂渐渐失去最后的力气,缓缓搭在地面上,那雪白的皓腕上带着的翡翠镯子,“叮”地一声,仿佛一朵白莲坠入湖波之中。

    “羽蹊……明明有一百种可以解决的办法,你为何独独选择了离我而去……”

    秦羽蹊轻轻地咳了咳,缓缓地闭上眼。

    “昭衍……”

    “我在,”

    他的臂弯中有一缕似有若无的香意,是她裙摆上的熏香,秦羽蹊弯了弯嘴角,似笑非笑:“对……不起……”

    她回答不了他,为什么在千百种办法中,独独选择了离他而去。

    “别说了……我带你去找御医,”

    他抱起她,她却涌出一大口血,艰难地吐了一个“不”字,“我们两个……一处……安安静静……”

    昭衍的抱着柔弱的秦羽蹊,慢慢地停下脚步,“好,只有我们在一处,安安静静,无人打扰。”

    她气若浮丝,却坚持着缓缓吐息,“陪我……最后一程吧……”

    昭衍,她的前半生,就这样草草结束了,从此之后,山一程水一程,与君陌路。

    他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泪水一滴一滴砸在她的面容上,“好,陪你最后一程。”

    好疼的身体,五脏六腑都要移位,她沒有力气了,再也沒有了……

    昭衍的呼唤在耳边,渐渐变得了无生息。

    原來这才是死的滋味,感受不到自己身体上的温暖,外世的一切都无法干扰到她深深地沉睡,一日又一日,一夜又一夜,她仿佛被关在黑洞洞的小屋中,恐惧抓心挠肺,一波一波地汹涌而至,她却无可奈何地生生受着。

    “睡吧……好好休息一个眠。”

    她仿佛听见有人这样说着。

    如果她睡了,那一切都会重归平静。

    人生长路漫漫,纵使有心抓住些什么,也难敌命运跌宕曲折,他曾用了全部身心,几乎是耗尽心脉的感情,却不及深仇旧恨在她心中的重要,撒手去了,仿佛脏衣扔进水中漂洗干净似的,一丝过往的痕迹也无,可他不一样,她的一字一句,一颦一笑都是尖锐的刀子,在他的心脏上划下一道一道的口子,鲜血会慢慢地凝滞,但累累伤痕却再难痊愈。

    他抱着她,就像是抱着全部的生命,窗外细雨沙沙,从半掩地窗缝中钻进來,洒在他髹金龙纹地玄色常服上,他的手臂慢慢变得僵硬,就像凝成了石头,小小的雅间中,空无一人,在寂静的空气中,他使劲地听着,好像能再听见她微弱的呼吸。

    秦羽蹊搭在他臂弯上的手,渐渐变得冰冷僵直,跃动温暖的血液一瞬间被天地抽走,她与他多宝阁上的陶俑并无二般。

    从此他与她之间,再无天荒地老了。

    秦羽蹊再次醒來的时候,是在九日后,她睁开双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扒着床框,昏天黑地地呕吐,待将胃里排空了,她头晕眼花地瘫倒在床榻上,艰难地呼吸。

    听见响动的云草,破门而入,经历了九天九夜的艰险与担忧,云草瘦的像案牍上的白纸,她哭着冲到秦羽蹊身边,不停地哽咽。

    秦羽蹊虚弱地无法说话,只睁着眼望着云草,云草哭的差不多了,才将这些日子经历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说给她听。

    “舒科齐在逃出城后被陛下的侍卫抓个正着,当场斩杀,听闻血溅三尺,他一声呼救也无,死后双目圆睁,仿佛死不瞑目,陛下在朝堂上公布他的罪诏,可最让人关切的,不是关于小绍王之死的前因后果,而是……”

    秦羽蹊疑惑地望着云草,云草慢慢地冲她一笑:“陛下重审了秦府旧案,还有许许多多冤错假案,都一并平反了。”

    秦羽蹊震惊,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云草按了回去,云草将锦被扯住,紧紧地盖住秦羽蹊,“小姐别着急,你这厢病着,好不容易清醒过來,奴婢说得太多,生怕引得你忧心。”

    秦羽蹊摇摇头,让她放心。

    “陛下……说句冒犯的话,小姐假死之后,陛下就跟魔怔了似的,埋头于政务之中,不思饮食睡眠,整个人瘦的脱了形……”

    听到昭衍的近况,她心中的愧疚与苦痛,犹如波涛而至,秦羽蹊忍不住捂住嘴,弱弱地呜咽起來。

    云草手忙脚乱地安抚她,却仍无用,她的眼泪就像泄了闸一样,难以控制,云草无奈地挠挠头:“奴婢不会安慰人,小姐切莫哭泣伤身了,前尘往事已是过去,如今陛下真真以为王妃死了,纵使难过,出个几年,也会淡忘的吧……”

    云草果然不会劝慰人,但秦羽蹊听后却难得的,慢慢平静下來,云草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小姐假死在莲裳阁,陛下便听着小姐的话,在屋中苦苦坐了一夜,时时探着小姐的呼吸,鸡鸣天亮地时候,才缓缓反应过來,斯人已逝,难以追回了,陛下再也沒有流泪,随着太后派來的人回宫了,三日后王妃大殓,七日后下棺,下棺的那一日,陛下在石碑前吐了一口血,昏厥倒地,周围乱作了一团……”

    吐血……昏厥……

    他便是如此隐忍着她的离去。

    秦羽蹊狠狠地抓紧了锦被,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