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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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随意春芳歇

    明月清冷的光束,从菱花格子中穿透到青石板上,格子中的光,仿佛被美人的葇夷轻轻一拢,美的惹人怜惜。秦羽蹊蹲在床榻边上,一手轻轻拍在淇璋的锦被上,一边睁着眼看向窗外的银盘,夜幕中的一点明,与肃穆的皇宫产生一种异样的和谐,她闭上眼,脑海中兜兜转转的,都是冉蘅楼的林林总总,湖上仙子跳舞般的昆曲、水墨晕染的小重楼、烟雾袅袅的长安灯火,她的心激动着,根本无法平静。

    淇璋闹腾了一天,在她的拍抚下,睡得格外安稳,偶尔踢了被子,秦羽蹊又帮她掩住。倒是律铭來回翻身子、贴饼子,毫无睡意。秦羽蹊看他难捱的要紧,便想着去热碗热牛奶给他,谁知律铭转个身冲着她,支起胳膊小声地问道:“王妃娘娘不睡觉吗。”

    秦羽蹊软语问道:“律铭怎么睡不着。可是娘娘吵着了你。”

    律铭摇摇头,面上有些为难,他那一双眸子格外通透地望着秦羽蹊,“律铭想念母妃,睡不着。”

    秦羽蹊直起身子,一手轻轻地抚上他软软黑发的头顶,揉了揉:“娘娘给律铭热一碗牛奶喝好不好。”

    律铭一手放在肚子上:“不饿。”

    秦羽蹊心中叹了一口气,对亲人的思念,难以入眠的折磨,岂是一碗牛奶可以平复的。她连自己都唬不住,怎么唬孩子呢。

    “那……明日一早,让云草陪你回永福宫。”

    “当真。,律铭谢谢王妃娘娘。”

    律铭朝她羞涩地笑了笑,躺回原处,将锦被拉到下巴上,沉沉地闭住双眼:“王妃娘娘不用担心律铭,律铭很快就能睡着。”

    秦羽蹊很心疼这个孩子,也像哄着淇璋睡觉一般,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锦被:“睡一个好觉,做一个美美的梦,明日一早,你所想均能实现。”

    再三看过两个孩子熟熟安眠的睡颜,秦羽蹊站起身,迈着小步子,从椒风堂走出來,墙角放着熟悉的毛毡垫子,还是昭衍睡过的那一条,她心中顿时有了计较,扯上就出了门。厚重的帘子外立着的云草,因着冷,云草搓着双手哈哈气,秦羽蹊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今晚我去殿里睡,你在屋里守着孩子们吧。”

    云草打了一个激灵,应下了,她眼珠转到秦羽蹊手里的毛毡垫子上,疑惑道:“王妃拿这东西干什么。”

    “不干什么。”

    “那不是……御寝宫女才用的东西吗。王妃不会是要……给陛下做御寝宫女吧。,”

    “是。”

    秦羽蹊点点头,云草顿时被她吓得,一个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两只鸡蛋,秦羽蹊蹙起眉头:“怎么了。还不许本宫做回老本行。”

    “不是……奴婢并非此意……只是夜里冷……王妃这样会受寒的,”

    她并不在意,大跨步就要下台阶,云草一边往温暖的屋子里蹭,一边盯着秦羽蹊的一举一动,看她昂首挺胸地进了永定宫的正殿,右手使劲扯着毛毡垫子,厚重的绒毛随风飘忽,看起來挺暖和。

    云草放下帘子,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昭衍独坐在灯下批完今日积压的折子,他的嘴角漾着柔柔的笑意,眼前的朱砂色恍若半山上的冬梅,浓烈的红溢满了整个苦冷的冬日。在落最后一笔后,他端着茶盏站起身子,绕着书桌转了两圈,茶盏温热,香气扑鼻,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

    昭衍凑在窗前看了眼天色,深黑的夜,两处的明月都美的窒息,人该将息,困倦來的又快又急,他放下茶盏,正打算离开,却看见喜田眉眼带着笑意,杵在红漆柱子旁,一副白日做梦的样子。昭衍当做沒看见,披上披风出了乾清宫的大门,喜田跟个小尾巴似的跟上,将手炉呈上去:“陛下暖一暖吧。”

    昭衍一手挑过手炉,捂在手心里,睨了喜田一眼:“遇上什么好事了。”

    喜田笑眯眯地说道:“奴才的好事,就是陛下开开心心的,陛下开开心心的了,奴才就什么都顺心了。”

    “光长一张油嘴,沒见你长点心,”昭衍讽了喜田几句,转了个弯,远远看去,永定宫的椒风堂灯火已熄,那一片黑漆漆的,好像将皇城中所有的光芒与热闹都带走了,他脚步略略一顿,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王妃安歇了。”

    “奴才一直伺候在陛下左右,正巧今夜云草姑娘也沒有來,奴才并不知晓。”

    昭衍低着头,看着自己沾了灰尘的长靴,髹金的纹龙匍匐在靴角,在灯火下威武地瞪着眼珠,他就像这条龙,只有外表的一点威严,遇到她全变成假把式,多少脾气都一朝泄气。

    喜田看不下去了,边宽慰道:“王妃一回宫就忙着看顾小公主睡觉,加之晚上玩玩乐乐的,肯定累坏了,陛下若是担忧,奴才一会去问问云草。”

    昭衍一抬手,想的是罢了罢了,他总不能还像多少年前一样,冒冒失失的,期待着她会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处理完政事回來,而且就坐在一进屋的屏风旁边,盘着腿,闭目养神,悠悠自得,像是莲花座上的童子,她这么多年的陪伴,就似夜中一柄烛火,永远都不会熄灭。

    昭衍绕过永定宫的石屏,路过椒风堂的时候,往里瞅了一眼,确实黑漆漆的,可见主人都睡熟了。

    他迈步上玉阶,常服的袍角被风吹得“扑棱棱”响,手炉的温度不抵夜來寒冷,他将手炉扔给在喜田,私心想着,待会儿夜深人静,取一个毛毡垫子,蹭到椒风堂睡去。

    喜田还沒來得及掀开厚重的毛帘子,昭衍便沉声吩咐道:“你下去。”

    喜田半晌沒琢磨出皇帝所谓的“下去”,是让他走啊,还是走啊。

    “这……陛下……您身边至少要留个人伺候啊。”

    昭衍不耐烦地甩了一个白眼过去:“朕是沒手沒脚了吗。还是如今的永定宫你做主。”

    喜田有点委屈,他今天可算半个功臣了,就是再來四五个人也不能将冉蘅楼的夜安排的更加精妙浪漫了,陛下不给个好脸就罢了,他知道主子有主子的脾气,他做奴才的沒法挑理,那现在又发的哪门子脾气。

    难道是因为王妃早早安歇,沒有等陛下的缘故。

    他抓耳挠腮地十分困扰,在他的记忆里,陛下何曾小心眼儿过。

    “奴才不敢给陛下做主……奴才等陛下睡了,再进來守夜,成吗。”

    昭衍瞄了一眼喜田,想了想这厮胆子小,一会他偷偷地溜出门,进了椒风堂的事,喜田若阻扰,放两句狠话,这厮也不敢跟他对着干。

    昭衍想通了,觉得先前低落的心情平复很多。

    “就这样罢。”

    昭衍是一人上万人下的玖昭皇帝,就寝时规矩繁杂。宫女们一溜站在寝宫的墙边,等他长靴迈进去,纳福请安,再各自忙碌起來,一个提水候着净脸,一个躬身伺候擦牙,再來一个撑着白色中衣的司衣、挽起着床帏的司帐,他只需张开双臂,闭目养神便好,一盏茶的功夫,就全妥当了。他当年做太子,规格沒有这么大,排场也沒有这么繁复,尤其是歇在明昌宫的时候,眼里除了李良娣就是在外头守门的秦羽蹊。后來秦羽蹊远嫁卫清,看到御寝两个字,他的心坎就疼的像刀刮,于是怒气冲冲地,破格废除了身边的御寝宫女,剩下喜田,日日夜夜地值着御寝的活。

    “那把里面的人都散了吧,留着你。”

    “是。”

    昭衍吩咐完了,喜田眼疾手快地掀起帘子,一阵冷风“呼”地钻进大殿中,墙角盘着腿闭目养神的秦羽蹊,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看见秦羽蹊的昭衍怔在原地,他的手脚均是一僵,随后他心中燃起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定定地看着秦羽蹊别扭的模样,嗤笑了一声。

    “王妃……”

    喜田显然比皇帝更加震惊,他连忙伸着脖子望向里屋,窗口立着的宫女全被打发走了,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王妃当……当御寝宫女……

    “羽蹊,”昭衍欲言又止。

    秦羽蹊慢慢睁开眼,看了他一眼,言语间十分平常:“陛下回來了,给陛下请安,请晚安。”

    “你怎么……在这里。还睡毛毡垫子。”

    话罢,昭衍转头瞪了喜田一眼,喜田连忙摇头摆手表示不知情。

    秦羽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别为难他了,是我的决定,孩子们都挤在椒风堂里,总不能让我打地铺吧,这玖昭皇宫都是陛下的地盘,我睡在哪里不是睡。”

    他是皇帝,三宫六院多得是住不完的空地,她想住哪里,就住哪里,恰巧永定宫又近又暖和,她还往哪里跑呢。

    “你去睡榻上,”昭衍带着心底那份小小的欣喜,三两步迈过去,就要把她拉起來,秦羽蹊连忙将自己缩成一团:“陛下说过要随我开心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昭衍嘴角抽了抽:“别赖皮,快起來,”

    “我不起,你要让我睡在榻上,那你睡到哪里去。”

    “我……我去别处,”

    “不行,天都这么晚了,再折腾又不得好睡,你就在屋子里,我这一亩三分地好得很,谁都不换,再者说了,沒人规定在毛毡垫子上的就一定是御寝宫女,我就是看上这里了,”

    她闹别捏的时候,眉头会微微扬上去,一双明亮的眸子染上几分怒容,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昭衍无奈地站在她面前,双手叉腰,眉头扭在一起。

    “虽然我很开心你能來大殿相陪,但咱们一码事归一码事,羽蹊,这里冷,风大,你身体仍虚弱,耗不起,你睡在里屋,我哪儿也不去,你把垫子让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