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字体: 16 + -

第一百三十五章 空翠湿人衣(2)

    她抱着淇璋,在巷子口呼呼地风声中怔怔地站了许久,舒科齐的马车哒哒远去的声音,仿佛催人出征的鼓点,一下一下,地动山摇,将她隐藏在心底的愤怒、害怕、懦弱全部震颤抖出,她怀中的淇璋挪动了一下,小声地在她耳边唤了一声“母妃……”

    秦羽蹊单手搂住淇璋小小的腰板,让那小小的一团贴紧自己的身体,就像温热的小手炉,瞬间将她僵硬的双脚温暖,连那冰封的心脏也活快了。

    “母妃,那个大人,是谁,”

    她答不出,只是垂下头,揽紧了淇璋。

    “母妃……”

    “璋儿,我们去祖君家。”

    “嗯。”

    车夫站在不远处,担忧地望着秦羽蹊,秦羽蹊匆匆忙忙地在宫女的搀扶下上车,宫女想从她手中抱走淇璋,被她一个冷厉的眼神制止住。

    秦羽蹊这些年,眼看着最亲最近的人一个一个远去,她再也生受不了,淇璋会因此受到來自舒科齐或外廷的伤害,淇璋会做陛下最心疼、最爱的公主,一定会。

    “还有多久到宁亲王府,”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

    “听闻陛下早已通知到了宁亲王,”

    “是,因为路中耽搁了些许,不知王爷是否等急了。”

    秦羽蹊慢慢坐回软榻上,将淇璋的小帽子摘下,看着淇璋被风刮得通红的脸颊,心疼地搓热了双手暖在她双颊处。

    淇璋伸着头左右嗅了嗅,满意道:“母妃手上真香,璋儿的脸上好暖好暖。”

    秦羽蹊看着她顽皮的样子,倾着头笑了笑,伸出一只手,轻轻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母妃是不是不开心,”

    秦羽蹊摇摇头:“因为有淇璋在,母妃才不会有烦恼。”

    “那……淇璋是包治百病的良药吗,”

    “不仅是良药,还是填饱肚子的美食佳肴,所以,淇璋要快些长大,保护母妃,好不好,”

    “好。”淇璋举起小胳膊,伸出小拇指:“母妃跟淇璋拉钩钩,母妃一定要等到淇璋长大了,会保护母妃了,母妃再离开淇璋。”

    望着淇璋纯粹无瑕,又仿佛万事皆知的眼眸,秦羽蹊惊道:“璋儿……你方才说什么,”

    淇璋弯起嘴巴,扯出一抹阳光明媚的笑容來:“母妃要离开,璋儿知道,可母妃能不能多留一会,就一小会,淇璋……会很努力,很努力地长大。”

    秦羽蹊忍不住将她可爱的小女儿抱进怀里,用下巴蹭蹭她的发顶,就像夙恒当年一般地安慰道:“母妃答应淇璋,要看着淇璋像一颗小树一样,发芽、长大。”

    “可母妃还沒有跟璋儿拉钩钩。”淇璋委屈地嘟起嘴巴。

    “好,拉钩钩,一百年,不许变。”

    “王妃,前面就是宁亲王府了,王爷亲自带着奴仆等候,看样子是等急了呢。”

    秦羽蹊拉住淇璋的小手,问道:“知道见了祖君,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吗,”

    “知道。”淇璋骄傲地挺起小胸板:“昭衍教过。第一步是请安,孙女儿给祖君请安,祖君万福金安。第二步……嗯……第二步……对了,祝祖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第三步……”

    “第三步是什么,”

    还沒等淇璋回答,那让秦羽蹊难忘的声音便传到了马车中,宁亲王亲自上前迎接她们母女,秦羽蹊抱着淇璋,掀开帘子,入目的老者,依稀是当年离开的样子,他两鬓斑白,圆圆的脸上带着岁月沉刻的褶子,长长的山羊胡须随着风一飘一荡,宁亲王眉眼弯弯,乐乐呵呵,仿佛他们之间那份悲痛只是被隐埋在地底下。

    秦羽蹊的双眸瞬间红起來:“父王……不孝儿媳,给您老请安了。”

    随着她颤抖地声音,淇璋奶声奶气的问安突兀地响起來:“孙女给祖君请安,祖君万福金安。”

    宁亲王怜惜地看着秦羽蹊,拉住她单薄冰冷的手,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眼眶中蓄积的泪水忍不住滑下面庞,相逢是泪眼,至亲之人的相见,恰如痛苦的重复轮回,想说的话,想吐露的委屈,都一并随着湿咸的泪水溶进地下。

    “祖君不哭……母妃也不哭,你们都哭了……淇璋也想哭……父王也会哭的。”

    淇璋稚嫩的声音,更加令人心碎。

    秦羽蹊紧紧抿住双唇,将酸涩一点一点地吞进心中,但悲戚之音却仍在心肺中徘徊,她低垂着头,浑身都在不自觉地发抖。

    “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父王不能怪你……这一切都是命,是恒儿的命……”

    宁亲王拿出自己的手绢,放在秦羽蹊的手中:“听父王的,不哭了。”

    秦羽蹊一下又一下地点头,一手扶住额头,慢慢地擦去泪水:“父王……孩儿……孩儿控制不住……孩儿太想念夫君了……太过想念……请恕孩儿无礼……”

    宁亲王将大手放在她的发盼,轻轻地安慰道:“父王不会责怪羽蹊,父王想着,府中还有很多很多恒儿的旧物,还需你保存,羽蹊,恒儿并不是带走了全部,他还留下了另一个世界。”

    那是一个沒有秦羽蹊名字的世界,是夙恒从出生到少年的缤纷绚烂世界。

    睹物思人,她从未这么心急地想再一次,通过这些零零碎碎的旧物,见夙恒一面。

    “孩儿想,看看夫君留下來的那个世界……”

    “好……好……”宁亲王欣慰地拍了拍秦羽蹊的肩膀:“外面冷,别冻着了,还有父王的好孙女儿淇璋,咱们一家子回到家中,慢慢地说。”

    “嗯,好。”她收紧了手心的帕子,一双眼眸哭肿地核桃一般。

    宁亲王从秦羽蹊的怀中接过小小的淇璋,看淇璋委屈地扁着嘴,更加心疼:“是祖君的乖孙女儿來了啊,让祖君看看,有沒有胖了,”

    淇璋使劲儿地点头:“璋儿又胖了。但昭衍说了,越胖越好。”

    语罢,淇璋又担忧地朝秦羽蹊伸出手:“母妃,抱抱。”

    秦羽蹊摇摇头,对她温柔地说道:“祖君很久很久沒有见到淇璋了,淇璋的第二步是什么來着,”

    淇璋猛然想起,嘴巴上抹了蜜一样,赶紧说道:“璋儿祝祖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哈哈哈……”宁亲王不住地缕着胡子大笑,阳光下,隐隐的泪痕凝在脸庞上未干,但來自下一代的温暖呵护,让他又充满了希望。

    秦羽蹊点点头,“那第三步呢,淇璋,”

    淇璋眼珠儿精灵地一转,开心地搂住宁亲王的脖子,在他的脸上“啵”地亲了一口:“昭衍说了,祖君抱着淇璋的时候,才可以有第三步。”

    “真是祖君的乖孙女儿。像你父亲一样的聪明伶俐。”

    宁亲王抱着淇璋去了主殿,直接坐在宝座上,淇璋不懂事,看见金灿灿的宝座,喜欢的跟什么似的,秦羽蹊却不敢肆意:“父王不必如此惯着璋儿。”

    “沒事。沒事。父王的孩子们,越不规矩,越可爱。哈哈哈……”

    璋儿在宝座上爬來爬去,还趴在自己的祖君腿上,去揪胡子:“祖君怎么有胡子,淇璋的父王就沒有,昭衍也沒有呢。”

    “哟,咱们淇璋还记着自己的父王沒有胡子呢。”

    秦羽蹊点点头:“也不枉她父亲如此疼爱她,在卫清的那些日子,日日抱着哄着不撒手。连上朝都恨不得给她特设一个椅子出來。”

    宁亲王将淇璋抱起來,左右看看:“是吗,淇璋这么厉害啊。”

    淇璋的两条小腿在空中使劲儿地蹬來蹬去:“璋儿只记得卫清里的父王,不记得母妃呢。”

    秦羽蹊故作生气:“小心晚上回了椒风堂……”

    “啊……不敢不敢了……淇璋不敢了……”

    宁亲王将淇璋抱进怀里,语重心长地说道:“羽蹊啊,总在宫中住着,可那里也不是家,虽然新王府正在建中,不能住人,但依父王的意思,你们母女还是回亲王府來吧,皇宫再好,也沒有自己家人在身旁來的安全。”

    “孩儿今日,也是为了此事而來,淇璋当年从卫清离开,我与夫君的意思是卫清局势动荡,生怕她出意外,而长安的外廷,因为质子一事闹得不可开交,故顺水推舟,让淇璋以质子的身份进宫,如今也是庆幸,陛下喜欢淇璋喜欢得紧,想在这月末给她抬个位份,晋位公主,今后不必为了曾为质子坏了名声,不知父王怎么看,”

    宁亲王想了想,也是无奈:“陛下此举,在朝堂上一定不好交代吧,说得好听是宠爱,说得不好听,那可是帮外人养孩子啊。”

    “父王说的是,而且陛下承诺过,不让淇璋如皇室宗牒,仅此一句,外廷就要翻天覆地了……实话说,孩儿也有些手足无措,但为了孩子……为了不让夫君的孩子受委屈,孩儿必须答应……”

    宁亲王点点头:“陛下是出于好意,父王并沒有什么好阻扰的,但一旦淇璋晋位公主,名义上便是陛下的女儿了,來日不得在外面建公主府,羽蹊,你……也要随着孩子住在皇宫中吗,”

    秦羽蹊摇摇头:“待一切安顿好后,孩儿有自己的打算。”

    宁亲王蹙起眉头,隐隐担忧道:“前几日,父王收到了长泾的來信,那孩子下定一心在陵墓前相守,羽蹊,你不会也要如此决绝吧……你可是……还有淇璋的啊……”

    老人总是心疼小辈心疼的多一些,宁可自己受委屈,宁可自己沒有养老送终的人,也不想孩子们经受丝毫委屈。

    秦羽蹊摇摇头:“为了夫君,我不会在长安久住。但淇璋不一样,她是公主,有陛下的庇护,她的人生……”

    秦羽蹊停下來,静静地望着在宝座上滚來滚去的淇璋,淡淡地一笑,接着道:“会一直富贵安康,平平稳稳,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