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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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空翠湿人衣(1)

    “你跟我说,你在卫清种植了茉莉。那个地方,干旱缺水,冬冷夏热,怎么可能养活植物呢。还是你身边有王爷相助,亦或是别的高手。”

    夙恒并不善花草,长泾倒是隐藏的高手,卫清是一个缺水寒冷的极北之地,但卫清宁王府却是个宝地、福地,王府后山的泉水满溢出一整个月又西竹宫,王府仿佛真如夙恒所言,是卫清的小江南。

    “长泾,王府管家,王爷的贴身侍从,平日里也是不吭不哈的一个人,但贵在沉稳忠心,王爷最信任他。我那个时候闲來无聊想养花草,也沒料到他会这么专业,铁树开花,我的茉莉长势惊人,开了许多花苞,后來回到长安,路途遥远,生怕它经受不住,也便留在月又西竹宫了。”

    “对花草而言,那是它的故土。”

    敏虹将早膳摆好,坐到一边喝茶嗑瓜子, 秦羽蹊收拾齐整,坐下來喝了一口热汤:“唔……浑身上下都暖暖的,放了姜。”

    “嗯,我平日侍弄完花草,在下处的花坛里开了一片地种草药,这是我自己种的姜,不辣,晒干之后磨成粉,也好保存,每次煮汤的时候,我都放一勺子。”

    敏虹得意洋洋,秦羽蹊啧啧感叹:“你的日子也风生水起了。”

    “那可不,人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对了,你今日说要出宫,去哪里。”

    秦羽蹊放下碗,擦了擦嘴巴道:“太后、陛下许我出宫,我待会去宁亲王府走一走,丈人还不知我进宫的事情。”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世上最可怜的两个人凑在一处,除了哭还是哭,让我说,不如在宫里见一见。”

    敏虹说的沒错,她就是一个催哭剂,有时不见比相见更令人好过。

    “还是算了吧,我还带了些夙恒的旧物來,还有他从战场上寄來的家书,给宁亲王的信件,留给老人也是一个念想,怎么说,也要我亲自去。”

    “那小郡主呢。”

    “一并带上,那是她祖君。”

    敏虹放下手心里的瓜子,瓜子滴拉拉地洒在桌子上,她连忙敛起來,包在油纸里。

    “敏虹,你怎么了。”

    “我想起了一件旧事。”她清了清嗓子,押了一口茶水:“郡主刚到长安,不久之后陛下在御花园宣见了宁亲王,那个时候我正在不远处剪花枝,听见人语细碎,便凑过去看了看,陛下正抱着小郡主,宁亲王喜欢地眼泪涟涟。”

    “王爷与我去卫清,最放不下的就是父亲。”

    “可是皇命在身,王爷即便不想走也不行,况且你我皆知,孩子长大了总是要离开父母的。”

    让他们父子分离,她是罪魁祸首。

    看着秦羽蹊惨淡的面容,敏虹无奈地笑了笑,转了话題:“我太公当年,因为我娘生了女儿,不高兴了好几天,甚至连名字都不愿意给我取一个呢。当我看见宁亲王那么喜欢小郡主的时候,心里真是羡慕。”

    “淇璋有她的祖君疼爱,是她的幸事。”

    “还说呢,你到底是如何安排自己的,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在给淇璋安排未來呢。前两日南王殿下也搬到永定宫去了,听闻两个孩子在一处玩的可好了,可之前,小郡主对南王殿下根本不亲近,这也是你的功劳吧。”

    说起两个孩子,秦羽蹊神色柔和,她弯唇一笑:“是我的功劳,扶疏公主虽然与淇璋亲近,但她的母妃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女大十八变,我只怕日后扶疏公主与淇璋意见不合的时候会多一些。”

    “那朵日剌呢。她的孩子岂不是更要防患于未然。”

    “不知怎地,我就觉得律铭这个孩子很单纯,喜欢着淇璋,却藏在心里不说,表面上不显山漏水,身后却一直在保护淇璋,也许我不能预测,未來律铭会变成何种的少年,但至少现在,朵日剌的性情不会影响到这个孩子的性格,只要律铭在乎淇璋,爱护淇璋,视她为同伴,就够了。敏虹,你明白的,其实孩子之间的友谊,更珍贵。”

    敏虹使劲儿地点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想你就是这个意思吧。”

    “对。”

    “那……羽蹊……你到底想去哪里。”

    秦羽蹊的手一顿,她干涩地扯了扯嘴角,道:“淇璋封了公主之后,陛下就该考虑我的身份问題了,所以,这就是他为何不让我出宫见丈人的原因。好像不见,就真的能够砍断我与夙恒之间的种种联系,我不是宁王妃,我只是个死了丈夫的可怜女人,然后遇到了他,被他拯救,爱上他,与子同归,但其实,掩耳盗铃罢了。”

    敏虹沉默不语,看向她的双眸中藏着不忍。

    “我想去一个陛下找不到的地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有什么地方,是陛下找不到的。”

    “有,”秦羽蹊怔怔地盯着冒着腾腾热气的汤碗,“有那么一个地方,是他毕生都无法寻到的。”

    “羽蹊……你……你不会想不开吧。”

    “敏虹,你言重了,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会好好地活下去,以你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任何方式,但请为我保密。”

    敏虹知道自己不可能税赋秦羽蹊,也就作罢:“那我还是那句话,我会在这里,好好等着你回來。”

    “好。”

    这是她们之间的约定,最后的约定。

    “母妃,每次都是祖君來皇宫看淇璋,为何这一次,淇璋要出宫呢。淇璋从來沒有出过宫,外面是什么样子的。昭衍说,外面很危险,但什么是危险。”

    坐在马车里,淇璋拉着秦羽蹊问东问西,小脸上写满了好奇,秦羽蹊无奈将她抱坐在腿上,将马车帘子掀开一个边儿:“一会就到了最热闹的市集,你从这里往外瞧一瞧,就什么都知道了。”

    “母妃说的,淇璋都记住了。”

    不过一会,马车行进市集,周遭变得热闹非凡,叫卖声响在耳畔,淇璋跃跃欲试,就快要从车窗中跳下去,她啧啧称赞,直呼好玩。

    “母妃,祖君每日每日都可以在宫外玩,一定很幸福吧。”

    “淇璋也很幸福啊。”

    淇璋摇头:“昭衍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干,淇璋都快憋成包子了。”

    秦羽蹊忍住笑:“等你长大了,让祖君沒事接你出宫住一住,你跟着祖君在外面玩耍,陛下放心,你也自由自在的。”

    “祖君那么喜欢淇璋,肯定愿意带着淇璋出去玩。”

    她轻抚着淇璋细碎的发,忍不住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我的女儿,谁不喜欢呢。”

    两个人正说得开心,外面驾马的车夫忽地拉了马,马车也跟着一怂,秦羽蹊立即一手拉紧淇璋,一手扣住车框,稳住身子,她身边的淇璋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皱着小眉头,但秦羽蹊却被吓得不轻,连忙询问车夫发生了何事。

    “王妃恕罪,并无大事,就是从旁蹿出一辆马车,惊到了马,险些撞上我们的车,现下已经跑远了。”

    车夫的话刚落,边听外面谁喊了一句“等等”

    秦羽蹊问了句:“是谁。”

    车夫诧异答道:“禀王妃,是方才那辆马车上的人,不知什么身份,正朝咱们的马车走來。”

    秦羽蹊想不起來自己在宫外有什么熟知的人,便说道:“烦劳把马车靠边停下,你去问问他的身份,再來答与我。”

    “是。”车夫跳下马车,走到车尾,对來者一作揖:“不知來者何人,惊了我们王妃的马车,此番停车前來,是专程道歉的吗。”

    來者是一位白发耄耋,他一身锦绣长服,意气风发地对车夫一抱拳,彬彬有礼地样子:“若是说起來,在下与王妃的父亲应该是相识的,不知王妃可否赏脸,下车一叙。”

    那就是官了。

    车夫连忙一拜:“请恕老奴沒有认出,大人是……”

    “老夫,扬州刺史,舒科齐。”

    “老奴给刺史大人请安,但至于王妃见与不见,还请老奴前去请示一番……”

    “不必了。”马车里传來清风溪流一般轻灵的声音,秦羽蹊一手掀帘,碧水般地长裙倾泻而下,她先走下马车,再将淇璋抱进怀里,面容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平淡:“本宫还纳闷,是何人敢在长安的繁华市集上,毫不顾忌地赶车马,若早知道是刺史大人,也就不必纳闷了。”

    舒科齐长的是张老谋深算的脸,一双精明的眼微微眯起,盯住秦羽蹊,转而又打探起淇璋,秦羽蹊微微偏过身子,扣住淇璋的披风帽子,阻隔住舒科齐的视线。

    舒科齐对秦羽蹊的敌意感而不觉,缕着胡子笑了笑:“这位便是郡主……不不,应该改口成恭和公主了……”

    秦羽蹊听不得他阴阳怪气的声音,自从知道秦府旧案的罪魁祸首是舒科齐,是当年他昧了良心,为了在朝堂争得一席之地,陷害父亲贪污受贿,她就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而且,俞清的怨恨还未解,一切复仇还在绸缪,任舒科齐再在世上逍遥几日。

    如今朵甘族覆灭了,可想而知,在扬州的舒科齐并不好过,秦羽蹊坚信,离昭衍掌握证据,彻底惩戒他的那一日不远了。

    “不知刺史大人提起本宫的父亲做什么,说起來,我们并不能算得上旧识,家父是什么样子的人,世人皆知,而大人并不知。”

    舒科齐干笑两声:“如不是提起了王妃的父亲,也便见不到王妃的真面目了,老臣确实言语有失。”

    “不知刺史大人见本宫到底所为何事。”

    秦羽蹊特意加重了“到底”二字,不耐烦地盯着他。

    舒科齐缕着胡子,笑得莫讳如深:“请王妃莫怪老臣说话直來直去,王妃久居永定宫,一定明白陛下心意,陛下现下晋封了公主,何时会晋封皇后。”

    “第一,本宫觉得大人问错了人,第二,本宫并不知大人的话中有话。”

    这胆大包天的舒科齐,如今已到了害怕她晋封皇后的地步,难不成,她还要屠他满门吗。

    “既然王妃什么都不知道,那老臣也不必再问了,明白人心里自有一把算盘。”他说罢,做出请的姿势:“请王妃先行,待日后再叙。”

    秦羽蹊冷笑两声:“本宫擎等着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