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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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春渐远汀洲自绿(3)

    他抱拳一礼:“王妃嘱咐,奴才铭记在心。说一句逾矩的,王妃既知王爷心性如何,现在开始,就应收拾心情,重新生活,否则王爷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定。”

    她沉沉闭眼又睁开,故作笑意:“我们到底是不一样,若是感情多年能容易割舍,我倒真成了无心寡义之人,单为了王爷这些年深情相待,我孤苦守他一生也并不委屈,再说你,就真的去寻找新生活了吗。夙恒生性喜爱热闹,你一心要为夙恒去守陵墓,陪伴他,我怎么会不知道……”

    长泾抿唇一笑,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长长对视,这些年的辛苦喜悦滋味,通通融化在一字一句的理解中,他们是一样的人,一样地在乎夙恒,一样地舍不得他受苦,相互规劝礼面之中的话语,到底都改变不了对方的想法。

    长泾半晌从袖兜中取出一只玲珑琉璃木匣,双手一呈:“这是奴才为王妃做的最后一事。”

    秦羽蹊接过木匣,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个六角药包,滋味刺鼻难闻。

    长泾看她收了起來,轻声道:“此药是南山道士花尽十年之力研磨而出的,名叫生死混沌,王妃若是实在难以忍受返回长安,就取一勺,容于水中,片刻喝下,七日之内,犹如死状,呼吸体温皆无,脉搏弱至消失,七日后恢复原状,王妃谨记,切不可服用过量。”

    她怔忡片刻,接过木匣,紧紧握住:“多谢。”

    “这是逼不得已的最后一棋,王妃放心服药,自有云草收拾后事。”

    长泾将包袱提了提,清咳一声:“宁王旧部暗影卫,余二百人,皆遂奴才隐在陵墓四周,化作平民百姓,躬耕田园,得王妃令则出,视死如归,王妃尽可放手一搏……如此一來,王爷所留嘱咐,奴才均已完成,只此一别,來日再见,”

    长泾垂首,向后退了两步,郑重地行跪叩之礼。

    秦羽蹊深深地望着他,唇瓣微启,将一切不舍化作对他的浓浓感激:“长泾,后会有期,”

    此后天涯路远,夙恒所留人间最后一丝的温暖,也将离开她飞往别出去了。

    袖兜中沉甸甸的药匣,仿佛蚀人骨肉的猛兽,秦羽蹊一手扶额,走到宝椅上坐下休息。

    昭衍,你要怪她无情就怪吧,她此生是负你无疑了。不知你曾经历过天人永隔的冰冷苦意沒有,她是真的感受够了,也十分疲惫,也许逃离是对她最好的成全。

    “母妃,你知道永定宫吗。永定宫的椒风堂是孩儿的住处,宫女姐姐们说,只有皇后才可以用椒泥涂抹墙壁,昭衍是不是想让孩儿做他的皇后。”

    窗外的阳光从指间倾斜而出,跳跃在她白嫩的小脸上,她一手支颐,苦恼地自顾自答着:“母妃,做皇后有什么好的呢。那么大的宫殿要自己一个人住……虽然孩儿也很喜爱大房子,但孩儿更想跟昭衍一起住……那是不是,不当皇后,就不能在一个榻上睡觉。”

    秦羽蹊倚靠在美人榻上,眯着眼静静地看向窗外,在她臂弯中躺着的淇璋翻了个身子,趴在榻上,瞅着她:“母妃……母妃怎么不说话。”

    秦羽蹊沉沉地“嗯”了一声:“璋儿做了陛下的公主,就可以跟陛下睡在一处了。”

    淇璋睁大了眸子,一副“娘亲真聪明”地表情,满意地点着头,两条小腿交替着晃來晃去:“可当公主沒有当郡主好,母妃知道扶疏姐姐吗。扶疏姐姐是惠娘娘的公主,可昭衍并不喜欢她,但孩儿觉得扶疏姐姐很好很好,她会把惠娘娘亲手做的点心藏在袖子里带给璋儿,惠娘娘做的点心可好吃了,”

    惠妃……扶疏公主……

    昭衍真是个不顾礼仪尊卑的任性之人,公主爵位远远比郡主要高,何况扶疏还是他的第一位公主,金枝玉叶自不说,待遇也应该是内廷中顶顶好的,可惜被昭衍本末倒置,便宜了她怀中不知事的小淇璋。

    秦羽蹊紧了紧手臂,把淇璋锢在身侧,看她的小脑袋靠在自己的腰间,温热又妥帖。

    “淇璋日后要学会疼人了,陛下待你的好,都要记在脑瓜里,等长大了,好好孝敬他,也不枉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情。”秦羽蹊语重心长了一番,又蹙起眉头,怀疑自己说的太沉重,淇璋明明才三岁半,她懂什么是孝敬呢。

    “淇璋记不住,淇璋要母妃帮忙记住,好不好。”

    淇璋弯弯嘴角,扬起戏谑的笑容,伸出小手到秦羽蹊的胳肢窝里,闹着要挠她,秦羽蹊忍不住“腾”地坐起來,闷咳了几声,一把将她抱进怀里:“这样闹,还要母妃帮你什么。,”

    淇璋扭了扭,在她的面颊上亲了一口:“淇璋的母妃真好看,比惠娘娘好看多了,”

    秦羽蹊爱怜地看着淇璋,无奈地摇摇头,将她头顶的碎发掖了掖:“日后在内廷中,可不许这般胡说,不然你扶疏姐姐就不给你带点心了,”

    淇璋如临大敌,扒着秦羽蹊的胳膊,小狗似的摇着尾巴:“那怎么办……怎么办……求求母妃了,快告诉淇璋吧……”

    秦羽蹊笑眯眯地慢悠悠道:“扶疏姐姐疼你,你也要会疼姐姐,有了好吃的,不要只顾着一个人吃,分享出去,两个人一起不是更快乐吗。还有惠娘娘,见面的时候多多说些好听的话,惠娘娘高兴了就会更加疼爱淇璋。”

    “淇璋记住了,可是……可是……淇璋在内廷里还有母妃在呢,有母妃和昭衍疼爱孩儿,孩儿就知足了,”

    内廷……

    秦羽蹊慢慢蹙起眉头,一手抚上淇璋的小肩膀,轻轻握住:“淇璋……母妃……”

    她可能沒办法陪伴她长大了……

    “她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昭衍青白着面容,踏进春雾殿的大门,沉沉地乌眸盯着她错愕的脸:“惠妃也好,扶疏也罢,淇璋根本不需要屈尊降贵,既然进了椒风堂,她的身份,就在皇后之下,无人可比,若是朕的宠爱还不够,那加上你的,怎么也够了。”

    淇璋看见昭衍,迅速地从秦羽蹊的怀里扭出來,倒腾着两只小腿扑到他的身上:“昭衍……你怎么才來。”

    昭衍蹲下身子,将她抱起來,严肃道:“以后,你若想吃惠妃做的点心,朕让她做一式两份,少的了扶疏的,也少不了你的。”

    “昭衍,”秦羽蹊慢慢笈上绣鞋,带着三分怒意,质问道:“你对她好,就是让她在内廷之中,四处树敌吗。”

    让淇璋当他玉冠上最闪亮的那一块宝石,被暗藏在四面八方的敌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就是他保护她的方式吗。

    秦羽蹊死死咬住唇瓣,不甘地回望着他,心口生生地疼着。

    而且,昭衍他又何必……何必做的如此绝对,要知道,淇璋不仅是她秦羽蹊的孩子,更是夙恒的血脉,为了别人的骨血,苛待自己的亲骨肉,昭衍是疯魔了吗。

    “母妃……”淇璋怯懦地望着她,不敢出声。

    昭衍苦涩地一笑:“朕自问,护的了淇璋。”

    秦羽蹊慢慢起身,拢了拢肩侧的披风,满腹的愁绪无处发泄,侧身绕他而过,冷冷地扔下一句:“我只要淇璋平安无事,剩下的,随你好了。”

    “等等,”昭衍抱着淇璋,想将她狠狠拉住,也不能,急不可耐地问道:“你问过我,要不要做淇璋的父皇,秦羽蹊,我说过了我愿意,”

    他一口一个“我”,将方才的威仪统统抛掉,在她面前卑微地祈求,可怜的像孩子。

    她忍不住脚下一滞,承认道:“对,是我说的。”

    昭衍慢慢长舒一口气,像是怕她反悔,小心翼翼地接道:“卫清诸事我会很快解决,争取在七日内返程,你是淇璋的母妃,你必须亲自送她回长安。”

    她掩在披风中的手紧握成拳,在淇璋担忧的唤声中,轻轻答了个“好”。

    沒有料到她并未反抗,而是乖乖地答应了,昭衍紧紧提着的一口气终于回归原处,他沉默了片刻:“我会在卫清草拟晋封玖昭恭和公主的诏书,保留淇璋的封号,她虽贵为金枝玉叶,却仍是宁王之女,不入皇室宗牒……你看……可好。”

    她听到他那句“你看,可好”时,忍不住苦笑,眼泪禁不住溢在眼眶中,将落未落,她仰起头怔怔地盯住绚丽繁复的藻井,憋着气将眼泪收回去。

    “璋儿,你愿意吗。”

    淇璋愣了愣,抓紧了昭衍的衣袖:“母妃……璋儿愿意,”

    她听到淇璋开心的语调,想象着她眉飞色舞地表情,心中一暖,问道:“璋儿做不了皇后,也沒关系吗。”

    昭衍抱着淇璋的手一紧。

    淇璋将小脸贴在昭衍的肩膀上,蹭着他的衣襟点头:“沒关系,做哪一个都很好,只要昭衍和母妃陪在璋儿身边。”

    “好。”

    她的话语珠玉一般滴答落入湖心,漾起一圈又一圈的微澜,震颤着他的心弦。就像干枯的大地终于迎來了甘露,就像撕裂的伤痕一点一点愈合,就像他眼前的阳光,永远明媚不散……

    “昭衍,母妃会不会替淇璋开心。”

    “会。”

    “那为什么……淇璋……觉得很害怕,淇璋觉得……母妃会离开……”

    昭衍一手轻抚淇璋的小脑袋,安慰道:“怎么会呢。”

    他满脑子都是她那一个“好”字,他沒有时间考虑,这个字的背后到底是她的妥协还是退步,但愿不是绝望才好。

    他方才是无奈,才利用淇璋逼秦羽蹊随军同行。

    他一直坚信,只要秦羽蹊不离开他视线左右,他就有信心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向皇后之位。

    他有充足的耐心,可以等她回心转意,等她走出夙恒的阴影,重新迎接光亮到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