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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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满汀芳草不成归(1)

    福宁宫

    朵日剌身姿挺立地站在窗前:“你们听见了吗。刚才是什么声音。鼓声。还是爆竹。”

    “娘娘,今日是卫清恭和郡主进宫的日子,是鼓声呢。”

    “一位卫清的郡主而已,陛下就如此看重,鸣鼓设宴,难不成,还來了宁王与宁王妃不成。”

    朵日剌蹙起眉头:“出去打听的人怎么还不回來。”

    她话音刚落,大门边开了一条缝,打听情况的宫女侧身进來,跪在朵日剌面前:“娘娘,不好了,若不是宁王与王妃的车程略慢,就是此行不会來了,奴婢的人在城门前,只看见陛下亲自从马车里,把郡主抱出來。”

    “不……不会來了。。”

    朵日剌一手扶上胸口,那里急促地跳动着,十足的惧意油然而生。

    “不可能……绝无可能……宁王妃怎么放心让郡主单独回长安呢。就算王妃不在陛下亲设的宁王府常居,至少……至少也应送达皇宫,请安行礼后再走吧……一定是车程慢了……”

    看着自家娘娘失魂落魄的样子,一个宫女疑惑地小声问道:“娘娘,奴婢不明白,宁王妃为何一定要回长安呢。”

    另一个宫女立即捂住她的嘴巴:“嘘……闭嘴。”

    她利用芳翘,多次送信与卫清府邸的父亲,一心挑拨卫清宁王与朵甘族之间的矛盾,企图给朵甘族取而代之以方便,壮大族人。

    而完成谋划,必须付给芳翘的代价,便是设法逼迫秦羽蹊回长安,让昭衍抱得美人归。她算准了陛下无法应付朝臣,上请扣留卫清质子的折子,可她沒有算准秦羽蹊,未料秦羽蹊真断了前缘情事,对昭衍再无情谊,宁舍孩子,也不愿见他一面。

    朵日剌一手握拳,薄唇颤抖。

    如今朵甘族与宁王的关系日益紧张,她是得了便宜,但芳翘也不是吃素的,芳翘若发觉自己的野心,以她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定会跑到昭衍面前负荆请罪,将一切全盘托出,到时,她朵日剌这条小命不仅保不得,还会因此害了父亲与族人。

    若是卫清恭和郡主在长安朝不保夕,秦羽蹊是否会回來呢。

    朵日剌沉吟了片刻:“陛下打算如何安置郡主。”

    “据言陛下对郡主十分看重,那份看护的心思,比惠妃娘娘生的亲公主还要甚,娘娘也知道,郡主今日入长安,陛下天未亮就到城门前亲自迎接了,这不……正午才到,前几日,奴婢在永定宫的姐妹,还感叹,说西厢房重新装饰,用椒和泥涂壁墙,取名椒风堂,想來陛下是要亲自抚养郡主……简直……简直闻所未闻。”

    卫清恭和郡主,以皇后之礼遇待之,别人不知道是何意,她朵日剌还不知道吗。

    秦羽蹊,那是他心中唯一的皇后,就算她的女儿流着的是别人的血,他也心甘情愿地以皇后仪制铺设。

    朵日剌看着自己一手规划的棋局被完全打乱,后怕不已。秦羽蹊回长安是她谋划之中最重要的事,沒有这重要的一步,而后一切便付之东流了。

    朵日剌狠狠咬唇,说道:“看护的紧,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昭衍怀里抱着的,是软糯白嫩的淇璋。

    他从未这样亲近过婴儿,看她从襁褓中露出的白洁的额头,杏核眼眸,圆圆小小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他透过她,仿佛看到了秦羽蹊的儿时。

    淇璋歪着头,一手放在嘴里吧唧吧唧。

    “奴才代卫清恭和郡主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

    他抱着她,她疑惑地望着他,城门前乌压压地跪倒一片宫人,昭衍仿佛沉在自己的梦中醒不过來了,他朝淇璋撅嘴:“璋儿,欢迎你來长安。”

    正午的阳光炙热而烈烈,淇璋的眼睛不停地眨來眨去,但可喜的是淇璋不怕生,不哭不闹,十分地温和善意。

    喜田一步一步慢慢挪到皇帝身后,探着脑袋,张着嘴巴,小心翼翼地偷瞄一眼……

    像极了,跟羽蹊姑姑一个模子里刻出來的。

    “喜田,”

    忽闻皇帝出声,声音带着微弱惊喜的颤抖。

    “奴才在。”

    “你瞧她,一点也不认生,竟比朕的公主还讨喜。”

    喜田呵呵笑着应是,心里却想着,爱屋及乌,您老能不喜欢吗。简直是爱不释手啊。

    喜田心里打着小九九。

    再者说了,哪有一见面就自降身份的,公主虽疏远,那也是堂堂正正的金枝玉叶……小郡主再亲近,也避免不了是宁王的血脉。

    奶娘请求道:“陛下劳累,还是将郡主交由老奴带进宫中吧。”

    “无妨,”昭衍带着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新奇:“朕答应过宁王妃,要将郡主照顾周全,所以朕会亲自抱着郡主回椒风堂,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奶娘大惊,垂着头喃喃道:“这……陛下,这不合规矩呀。”

    喜田使了个眼色,奶娘方不再言语。

    喜田跟在昭衍身后慢慢走着,耳边还回响着陛下方才的话,他好像很久沒有从陛下的面容中,发现一丝温情,陛下多少年,在后宫一视同仁,连对待大皇子的时候,也是严肃多过开心,更别提大公主,他几乎很少踏足惠妃宫中,他们奴才私下里,总是觉得陛下欠缺一些人情味。

    看着陛下一边走路,一边低着头逗弄淇璋,喜田心里忍不住揪着。

    其实不怪陛下面冷,他是真的不喜欢罢了。

    “咯咯……”

    淇璋将小手从襁褓中伸出來,摇着摆着,笑的跟朵小花似的。

    昭衍猛地停下:“喜田。喜田。”

    喜田忙着答道:“陛下吩咐。”

    “郡主怎么了。是不是饿了。还是……朕知道了。着阳光太刺眼了,朕低着头沒发现,璋儿肯定早就耐不住性子了,都怪朕,怪朕……”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笑意,一手捂在淇璋的眼皮上:“朕再走快点……”

    “陛下,小郡主正笑呢,定是感恩陛下皇恩……”

    “她哪里知道什么是皇恩,不过是见了这么多人,心里觉得好玩罢了。”

    皇帝脚步如飞地,大跨步地走进永定宫中,椒风堂前,六个宫女侍立,见到皇帝与郡主齐齐问安,皇帝管不得这么多,挥挥手让人掀开帘子。

    “日后,这就是你的住处,朕就住在你的隔壁,我们时时相见。”

    他小心翼翼地将淇璋放入摇篮中,撂袍侧身坐在椅子上,一手摇着摇篮:“淇璋喜欢吗。”

    淇璋环顾着四周,暖阁中皇帝不让焚香,浓浓的是点心与奶酪的甜意,她看着十分欢喜的样子,一双眸转了转锁在昭衍的手上,哼唧着要够他的手,昭衍无奈地把手放在她张着的小手掌里。

    “朕的手太凉了。”

    她水汪汪的眸子仿佛会说话,让昭衍怎么看都看不够。

    “父……汪汪……”

    她握紧了他的手,小胳膊小腿都愉快地晃动着:“汪汪”

    喜田咽了口唾沫,看了看昭衍诧异的面色,又将眼睛移到门口去。

    “喜田……”

    “陛下……”

    “郡主方才学的是狗叫吗。”

    “嗯……依奴才拙见,应该是……狗叫。”

    昭衍挑起眉毛:“路上学的。”

    “应该是……从卫清宁王府学的,毕竟车队中是不让养狗的。”

    昭衍收回手,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这夫妻俩是如何教育孩子的,又不是丢在山野里的狼孩子,随意教教就罢了……淇璋她可是郡主,是朕亲封的卫清恭和郡主。”

    喜田觉得陛下今日小題大做了,遂劝慰道:“陛下息怒,依奴才看,宁王与王妃并未有轻视陛下钦赐封号之意,反而,王妃生性豁达,清风化水似的人,当年在宫中侍候陛下时,待人接物都是温柔善意的,所以不会苛待郡主殿下,陛下您看,郡主殿下生來爱笑,不惧生人,哪知不是王妃的功劳呢。”

    昭衍眉目平和两分,喜田所言,确实是他认识的那个秦羽蹊。

    “你是说她效仿老子,清静无为。”

    “王妃是陛下时时记挂的心尖上的人,是奴才们头上三尺的女菩萨,奴才不敢妄言,也不敢品断,无非是随着陛下,碎了两句嘴,还望陛下恕罪。”

    喜田愈发会说话,也比从前谨慎了许多,昭衍薄唇一挑:“很好,说的很对,日后有你的赏。”

    “奴才谢陛下赏赐,同谢郡主殿下赏赐。”

    昭衍满意地点点头,待看向淇璋时,发现她早早地睡着了,有人搭理的时候,时刻睁着灵动的眼眸,笑笑呵呵,一派乐天像,无人搭理,自己个儿乖乖地睡去了,真是天下头一号乖巧的小姑娘。

    “几位姑姑,麻烦通传,奴婢找喜田公公。”

    门外立着个不熟悉的宫女,喜田跑过去问道:“何事。”

    那宫女往里面瞧了一眼,咬了咬唇道:“奴婢是惠妃娘娘宫中的掌事,娘娘想带着小公主來看看郡主。”

    “喜田。”

    屋中传來昭衍低沉的声音,喜田对她摆了摆手道:“等陛下走了,你再去回禀娘娘罢。”

    “是是,奴婢谢公公。”

    喜田匆匆走进來:“陛下吩咐。”

    “惠妃的人。”

    “是,娘娘想带着公主殿下來椒风堂。”

    昭衍给淇璋盖被子的手一顿,蹙起眉头:“添什么乱,郡主今日谁也不见。”

    “陛下,娘娘毕竟生养过公主,定知道如何照顾郡主,娘娘來看一眼,也不是件坏事。”

    昭衍摇摇头:“若不是内廷无法让人放心,朕也不会让淇璋缩在这么一片四方天地里。内廷这么大,朕想给她添置一座带着山水、亭台的大院子,可以到处跑,肆意撒欢,可朕不放心。”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喜田方才明白了昭衍的用心。

    “奴才这就去惠妃娘娘宫里告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