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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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两处沉吟各自知(2)

    族长一手扶额,双目酸胀难耐:“他是给你机会,还是想利用你制衡朵甘族,你怎么想不明白呢。。”

    “孩儿早已想明白,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不管你说什么,你身处宁王的朝廷,如今就是为父路上最大的阻碍,如果有一日朵甘族要走上复兴创大业之路,你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为父借盈婀这件事,仔细思虑过了……”

    “所以父亲才要在今夜,强行把盈婀带到府邸中來。”

    族长点点头:“你,乌塔,你听清楚了,为父只给你这一个选择,结果有你一人承担。盈婀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放逐玖昭国之外,随意哪里,只要不妨碍为父的大业,这一点,你云征伯父已然同意。盈婀的第二条路,就是加入其中,为朵甘族效力,从今往后,再无友人、爱人……”

    “不……不……不可以。”

    乌塔猛地站了起來,沉痛地望着自己的父亲:“那我呢。”

    “或者你迎娶盈婀,为父送你们离开玖昭,你们一通避世之外,无论大业成或不成,你们都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乌塔手一颤,生生往后退了一步:“离开玖昭……”

    族长握紧了拳头:“其实,为父早有此意,以前,是为父势单力薄,抗不过皇帝威压,生生将你送去长安受苦,如今,再也不能踏错一步,再也不能牺牲你。”

    “父亲。您告诉孩儿,您的本意,就是今日的抉择,是不是。”

    族长哀叹:“筹划这一切,除了盈婀脱离了掌控,其他的,都尽在掌握,乌塔,为父自私,但不想连累你。”

    乌塔不可置信,他双目通红,胸膛剧烈地起起伏伏,深深一闭眼。

    迎娶盈婀,远走高飞,远离世事,安然一生。

    如果他不选择,那么盈婀这一辈子,就要被他生生连累了。

    “乌塔……”

    “孩儿听从父命。”

    他双拳握紧,双唇颤抖。

    不能伤害盈婀,盈婀何辜。。

    他慢慢往后退着,终于贴身在门上……

    “乌塔,我的儿,你可懂为父的苦心。”

    “父亲。”他缓缓的,沙哑道:“是不是就算孩儿不愿意,也别无选择。”

    他的父亲牢牢抓着他对盈婀的不忍之情,将他这一腔的报国之心泼个干干净净,他还有什么选择……

    “乌塔,你别无选择。”

    他此刻,什么都不想听。

    乌塔一手推开门,狼狈地跑出门,天上乌云稠密,渐渐将一弯明月遮掩,黑通通的街道上,再无白日的热闹,天地之大,只剩下他一个,无助、无奈的人。

    “云草,外面是不是要下雨了。”

    春雾殿中,传來秦羽蹊的问询之声,外间收拾衣物的云草抬起头,看了看:“是起风了,奴婢将门窗关好,王妃放心。”

    里屋传來她放下书卷,起身的声音,秦羽蹊走到窗前,略略看了一眼,夜幕沉沉,天地仿佛将要塌陷。

    “明日该是个好天气,云草,你备好衣物,明日下午,随我去谷子河滩逛逛吧。”

    云草停下手中的动作,心中一喜:“王妃的心情终于好些了。奴婢要赶紧的告诉王爷。”

    “淇璋走了这么久,不知在长安习惯不习惯。”她一手握紧窗框,长长叹息:“云草,你去髻鬟宫看一看,王爷若是无别事繁忙,就早些唤他回殿休息。”

    “是,奴婢这就去。”

    云草走后,大殿之中更加安静,只有风过缝隙的“呼呼”声愈发烈烈。

    淇璋临行的时候,也一并将宁王府中的热闹带走了,夙恒夜半一个人坐在窗前,无助地抚泪,她看着,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殿门“吱呀”一声推开,传來夙恒的声音:“我正往回走,可巧碰到了云草,不然这丫头又要走冤枉路了。”

    秦羽蹊看他将衣袍随意地往椅子上一扔,过來将她圈在怀里,夙恒的身上满满尽是凉意,秦羽蹊不禁打了换个寒颤,作势要推开他:“胡闹什么呢,都冻成冰疙瘩了。”

    “我今日得到了长安的消息,淇璋被陛下带到身边,就住在永定宫里,陛下要亲自抚养。”

    “亲自。他那里有时间应付璋儿呢。”

    夙恒摇摇头:“不知,但这也好,皇太后心思难猜,淇璋交由慈宁宫带,受了委屈怎么办。”

    “话虽如此……但皇帝亲自抚养郡主,陛下如何堵住朝堂之上的质疑之声。”

    夙恒想了想,道:“我在卫清如此拼命,他们有什么舌根好嚼的,一帮不上战场,惯会耍嘴皮子的朝臣。”

    秦羽蹊从他怀里挣扎出來,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你听我说,我们夫妻在卫清老老实实替陛下办事,好让淇璋过得心安理得一些,也不枉陛下对她的百般宠爱。”

    “我知道。”夙恒嘟嘟着嘴,故作疼痛:“我当然不会懈怠,为了淇璋能有一日以我为荣,以卫清为荣。”

    秦羽蹊“噗”地一笑,将他放开:“晚上吃了什么。我现在肚子好饿,你陪我再吃些东西吧。”

    “难得见你心情好,遵命遵命。”

    夙恒扬手叫來云草:“快点,把王妃爱吃的那几样,都來上一份。”

    秦羽蹊补充:“还有王爷爱吃的,也补上一份。”

    “得嘞。”云草开开心心,风风火火地出去了,夙恒歪着头看她:“你怎么教她的,跟市井中的店小二似的,什么得嘞得嘞。”

    “你由着她去吧。”

    “你成日这般偏袒她。”

    秦羽蹊“哼”一声:“她是我的贴身婢女,难不成还要你偏袒吗。”

    夙恒皱起眉头:“我平日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护短的。”

    “我向來如此。”

    夙恒笑了笑,在她面颊上印下一吻,宠溺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们夫妻再也经不起生命中的缺少了,淇璋的离开,仿佛一簇灯火乍然将息,手足无措比心痛來的更猛烈一些,该如何缓解是摆在面上的大问題。夙恒心薄,好强,夜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擦眼泪,而她,愈发不想让他伤心,日日夜夜地忍着,不去触碰。娘说,有了孩子之后才会明白,世界上最终要的是什么,复仇,只是在她人生还未落定时的执念,当淇璋这个小家伙呱呱落地的时候,她一瞬间忘却所有前尘往事,只想要她过得更好,更安全。

    “夙恒,淇璋那么爱闹,宫中何人受得了她。”

    “陛下想受的,便让他受一受,方能体会那位不得宠的小公主,有多么的乖巧可爱了。”

    秦羽蹊很不满:“你怎么夸赞起别人的女儿了。”

    “我是怕陛下生受不起。”

    “那是,淇璋打小跟你一个性子,谁人能生受,我只盼着她吃饱穿暖,日日开心。”

    一道闪电“哗”地闪过天空,紧接着“轰隆隆”之音仿佛劈开天地而來,她不禁往他怀里缩了缩,用轻小的声音,委屈道:“夙恒,长安不下雨。”

    夙恒一手合住她的眼眸,柔声道:“嗯,长安不下雨,长安永无雷电。”

    这样,淇璋就不会害怕了。

    一夜暴雨,青瓦洇湿,空气湿润轻潮,燕雀啾啾展翅东飞去,天际薄云一抹如舞带飘扬,远处的轻风乍然而至,顺着面颊柔柔而过,仿佛青石桥边少年郎,几番清俊柔情。

    谷子河滩,旧韵芦苇片片,难舍难收,雕画恰如天上宫阙的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地沿岸伫立。

    青罩五马的马车慢慢行至颦黛亭,秦羽蹊抬手撩开车帘,河滩的风将一席淡绿如叶的襦裙吹得哗哗作响,三千青丝绾作随云髻,青玉簪子点缀其上,清扬婉约,窈窕的倩影,尽可入画。

    “王妃小心脚下。”

    云草手臂上搭着秦羽蹊的月白色貂毛披风,随她漫步至颦黛亭,不比燕辞亭的朱红耀眼,颦黛清丽秀雅,风吹帘动,草席扑打着圆柱,远处的天与水平面连成整齐的一线。

    秦羽蹊一手抚上亭柱,跪坐于草席之上。

    “长安多杨柳,雅丽的湖犹如一卷卷名人墨画,有一首词,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杨柳灼灼风姿,桃花艳艳其道,长安繁丽荣昌,比之,卫清更加平和安详,天然去雕饰。”

    云草将手中的食盒放在矮案上,仰首看去,芦苇丛丛,几分凄怆。

    “王妃,这首词奴婢知道,后阙是,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秦羽蹊扬了扬眉头:“你何时看到的。”

    云草羞涩地垂下头,将煤炉茶壶备好,慢言道:“奴婢十五岁进宁亲王府藏书阁,做洒扫宫女,闲來偷偷翻阅藏书,最爱看宋词篇。”

    “那你可不要懈怠了,昨夜王爷还问我,她怎么学的‘得嘞’一词的。好在本宫应付过去了,否则你又少不得罚抄宫规。”

    云草大惊:“王妃,奴婢昨夜确实是失言了。”

    “无妨,我们私下里,轻松一点,也不算越矩。”

    “是。”

    “当年,你若有机会学习,现下也能教一教淇璋,省的她跟着小狗学叫。”

    “说來也奇怪,自打小郡主入长安,那小狗也跟着不吃不喝,日日流泪,前几日不知怎么的,跑走了,奴婢的小姐妹找了好几条街,都沒有音讯。”

    秦羽蹊叹息:“长情最是痛人心。”

    云草将新茶煮上,蒸汽袅袅:“依奴婢看,郡主跟着陛下,日后必要成为一代文豪,陛下的博文学识,是一等一的好,现下又亲带郡主,咱们郡主比公主还要像亲生的。”

    她竟有些庆幸,昭衍的爱屋及乌。

    秦羽蹊垂下眼眸:“茶烹好了吗。”

    “好……好了。”云草怔怔之后,连忙拿起壶,在小盅中盛满,端到秦羽蹊面前:“奴婢不善烹茶,委屈王妃稍尝一尝,”

    秦羽蹊抿唇一笑:“我还沒有那么多的富贵病,生來有衣穿,能吃饱最重要,而喝茶赏风月,是最末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