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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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两处沉吟各自知(1)

    盈婀面容无措可怜,眼眸淡淡垂下,婉拒道:“不是我今日不去行礼问安,实在是深夜,我一介女子,随你在街上招摇,实在不合规矩。”

    侍卫长早知道她要婉拒,瞟了一眼流香马车,遂安抚着说道:“并不招摇,奴才赶车亲自送小姐。”

    盈婀又往后退了一步:“你早就做好准备,今日必须带我去族长面前,对不对,我告诉你,除非我父亲带着,否则我那儿不去。”

    “难道小姐不想将今日傍晚所听的对话,听完全了吗,”

    “下午什么对话,你讲的我统统不知道,况且我今日去永通堂,不过是拿钥匙,你想让我听到什么,”

    几番推举,耐心用尽,那人眼眸立时变得凌厉,只见他忽地往前迈了一大步,轻而易举地一手抓住她的袖子,牢牢将她掌控在原地,盈婀只觉大事不好,浑身一颤,一边用力地反抗,一边大喊道:“你在做什么,,快放开我,”

    “盈婀小姐,你该不会不知道,有些事情可以听得,有些事情,听多了连小命都可能不保,”

    盈婀瞪大了眼睛,管他说什么,一概不承认:“我什么都不知道,但你只要敢伤害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小姐莫要叫喊,惊扰到别人,瓜田李下说不清楚,奴才是万不敢伤害小姐的,只是奉命行事,请小姐挪步府邸。”

    她大声冷笑:“你不要做梦了,我今日哪里也不去,你若是用强,我便咬舌自尽,”

    她撕心裂肺地喊声毕竟危险,侍卫长故意松了松手劲,又格外耐心地劝说道:“小姐不愿意见族长,沒关系,见一见王子总可以吧,”

    “乌塔哥哥……”她警惕起來:“你到底是谁的人,族长还是乌塔哥哥,”

    “小姐跟奴才走不就知道了吗,”他轻笑一声,将她一拉:“小姐请遂奴才走吧……”

    “你……”

    “放开她,她若想见我,就在这里见吧。”随着舒朗低沉的声音,乌塔冷眉竖目,从山石前闪进來,堵住侍卫长的出口,一手摁在腰间的长剑上:“你说呢,”

    侍卫长大惊,立即松开手,双膝跪地,不敢多言。

    盈婀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迟迟唤了一声:“哥哥……”

    话语间,一行清泪滑下面颊。

    “奴才……奴才……给王子请安……”

    “你是父亲的人,”乌塔微微眯了眼,冷道。

    侍卫长十分地局促不安,看了眼乌塔和他手中的剑,在地上长跪磕头:“奴才吃了雄心豹子胆,是奴才该死,可是族长之命不可抗,奴才也沒有办法违抗……”

    “盈婀知道了什么,父亲一定要在今夜见她。”

    “其实……其实云征老爷也在府上,但族长的意思是不用提前知会小姐,带來就可以了。”

    乌塔干笑一声,尽是嘲讽:“那……让你提我的名字,也是父亲的吩咐,”

    “啊……是……”

    “我知道了,你走吧。”

    乌塔往旁边一闪身子,那人脚底生风,速速跑走了。

    乌塔的手从剑身上滑下,走到盈婀面前,一手握住她羸弱的肩膀:“还好吧,”

    她泪眼朦胧,不知所措,嘤嘤哭泣道:“你为何放他走,你怎么不一剑杀了他,我险些……险些……”

    “这不是沒事吗,”

    “哥哥,”盈婀心寒如堕冰窖,忍不住瞪着他,似要在他身上看出一个洞。

    她不可置信地将他推开:“你既然巴不得我死了,还在这里干什么,看我的笑话吗,对……今天下午我确实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而你,你早就知道你父亲与我父亲之间密谋的事情了,你为何不告诉我,为何啊,”

    乌塔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才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我送你回去。”

    “我不走,你今日不完整地说清楚,我哪儿也不去。”她赌气地扭过头去,依稀还是小时候的任性样子。

    “你不愿意走,那我驾车把你送回府。”

    “我不,”

    “那我走,”

    他对她的耐心终究只有一点点,乌塔立起身子的瞬间,盈婀一把抓住他的袍角,声音沙哑:“你可曾,有过一点点的在乎我,”

    “你说什么,”

    “我等了你这些年,等來的却是一个仇人吗,”她仰起头,明月下娇媚的容颜宛如冰晶,眼眶中湿润的泪珠荧荧烁烁:“自你远走长安,我便再也不敢去粟城了,我打小只有你这一个哥哥,念念不忘直至今日,而你……你可曾记得我哪怕分毫,”

    乌塔一手握拳:“你是我妹妹,永远都是。”

    “就这样,”她冷笑:“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

    “比起父亲之间密谋的事情,和我的心意,你到底想知道哪一个,”

    “我……”盈婀一时凝噎,她垂下头,慢慢松开手:“你不喜欢我,从始至终都是,是我今天失态了,也是我今天做错了,你走吧。”

    “我送你回去。”

    “哥哥,我能不能再问你一句话,”

    “问完了,就随我回去,老老实实的。”乌塔蹲下身,将她慢慢搀起來,往流香马车前走去。

    “乌塔哥哥,”

    “嗯。”

    “你是不是,心中有了在意的女人,”

    他忽地脚步一顿,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沒有。”

    “真的沒有吗,”

    他将她抱紧车里,放下帘子,面目严肃:“你这是第二个问題了,我不想回答。”

    他放下帘子,挺直的背影印在幕帘上,盈婀往前蹭了蹭,一手伏在帘幕上,眼泪如珠,叮咚地落入裙摆之中。

    她知道了,她好像……都知道了。

    乌塔将盈婀亲自送回云府,云府上下对他百般感恩戴德,嘘寒问暖。乌塔匆匆别过,清风流水地一跃上马,拉住缰绳就要走,走到府院之中的盈婀迟迟一回身,眼眸中尽是他高挺的背影,为文之臣,少有的武将英武,刀削的深刻眉目,深沉的瞳孔,满腹心事的面容。

    哥哥他打小就沒有真正开心过。

    盈婀缓缓抬起薄袖,轻轻点过桃花眸旁,将干未干的泪痕。

    星月夜,风卷残云飘摇而过,扬起她裙角的璎珞,裙摆曳地,流目婉转,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博……博士,”门前的侍卫,认出乌塔,将他的马牵至一旁:“博士深夜來族长的府邸,有何事,”

    “云征伯父还在吗,”

    “云征老爷前脚刚走。”

    他看向院中,正厅的灯燃得正旺:“你去通报吧,父亲会见我的。”

    “是……”

    沒过多时,侍卫匆匆跑來,躬俯着身子,手臂一伸:“族长请博士进屋叙话。”

    乌塔点点头,扬起衣袍,快步走了进去。

    门前的婢子行礼问安后,接过他肩上的披风,将幕帘掀开:“博士请。”

    乌塔躬身而进,在屏风前跪地问安:“儿子给父亲请安。”

    意料中的一阵沉默后,族长轻轻地一咳,冷冷开口:“不请自來,你当这里是你的永安学府吗,”

    “儿子并非不请自來,年前父亲传唤,儿子身务事忙,便推却了。”

    “年前,”

    族长拄着杖慢慢起身,一手缕着胡子,一手提起白瓷茶壶,满上一盅香茶。

    “是。”

    “你今日是來请安的。”

    “儿子有一事不明。”乌塔依旧保持着俯首的姿势,却满身尽是倔强。

    族长放下白瓷茶壶,朝婢子们挥了挥手,婢子们躬身小步退出,将正厅的门紧紧关上。

    “你是为了云盈婀吧。”

    “正是。”

    族长长叹一声:“郎骑竹马來,绕床弄青梅,为父早知盈婀对你的情谊,也极为赏识这孩子的聪慧,可惜慧极必伤,不知进退,不分好歹……”

    “父亲,孩儿只将盈婀当做妹妹看待,并无其他心思。盈婀纵使做事沒有轻重,但她心智至纯,请父亲看在孩儿的面上,饶她一次。”

    “饶她。乌塔,你可知她都听去了什么事。”

    乌塔心一沉,父亲与云征伯父,密谋觊觎的,除了有关宁王的军赋,还有什么别的吗。

    盈婀将最大的秘密听去了,父亲还能放过她吗。除了封口,再者就是将她一同拉入其中,可盈婀何辜,为何要参与这,本就是一个失败结局的谋逆之举。

    “孩儿不知,也不敢知。”

    “你起來吧。”

    “是。”

    族长将一盅茶水放到他的手上:“为父不愿意,为难你云征伯父的女儿,毕竟盈婀从小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可近些年,女大不中留,她心思也愈发难猜,但你云征伯父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让她参与进來的,为父只得作罢,然而涉及军赋,错一步则是万丈不复。”

    “父亲就不担心孩儿妈。孩儿是宁王的左膀右臂,是永安学府的支柱,若果孩儿上书宁王父亲的所作所为……”

    “乌塔,”族长闷声呵斥:“别忘了,我是如何同意你离开府邸,奋斗前程的,”

    乌塔弯起嘴角,沉沉一笑:“我若是真成父亲心中的两面三刀之人,就不会平步青云,得宁王信任。父亲,自孩儿踏出粟城府邸的那一刻,就再与朵甘族无瓜葛了,”

    “乌塔,你……你是要气死为父吗。”

    乌塔俯身磕头:“父亲心疼孩儿,不愿意孩儿在府邸中平白遭受长老的猜忌,兄弟之间的争权夺利,而孩儿,也不愿意天地之大无处安身立命,一辈子经受猜忌之苦。所以,父亲想让孩儿做到的报效朵甘族,孩儿做不到,只得,眼不见心静。”

    “你不愿意为父亲做事。”

    “是,”

    “那盈婀呢。”

    乌塔皱眉:“这不关盈婀的事,孩儿恳求父亲,再给盈婀一次机会,孩儿会劝说她,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我可以给她一次机会,然而这次机会是要用你去换,你可愿意。”

    “为何。”乌塔不觉警惕。

    “既然你不肯帮为父,为父也不能眼看着你,跟宁王的朝堂瓜葛不清,”

    “孩儿不能空有一腔报国之心,是宁王给了孩儿机会,孩儿不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