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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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雁声远过潇湘去(1)

    她冷着脸,转头回到自己马上:“罢了,快些回去吧,不管大伤小伤,还沒让医官检查前,说什么都是沒用的,”

    夙恒一夹马腹,走到她面前,秦羽蹊偏过头,看他在月光下的面容,几分病痛和颓败,虚弱的紧。

    “淇璋,不会走的,”夙恒忽地挺起胸膛,咬牙切齿道:“陛下……不会得逞,”

    秦羽蹊心中一痛:“别说这些沒用的,你身上的伤……疼不疼。”

    他一手捂住胸口:“疼,疼得紧,流了好些血,若不是你派出府兵前來相助,可能今夜小命都搭上了。”

    她怒不可遏:“你怎么不仔细想想,长史为何偏偏夜里赶路,不是等着给你埋伏是什么。他跟朵甘族长坑瀣一气,明摆着的事,杀他……此一时彼一时的,着急也无用,”

    事关自己的亲生女儿,纵使是刚得胜仗的宁王,也有昏了头的时候,也不全全怪他头脑热,爱女心切,谁不心疼。

    秦羽蹊叹了口气:“我也不是特别怪你……你瞧,你这番冲动是小,受伤是大……而且明日在朝堂上解释起來,难道还要跟大臣们说,你堂堂一个藩王,不满皇帝,斩杀传旨的长史吗。”

    “这……”

    “有你头疼的。”她一夹马腹往前去了,不再理他,留夙恒一个人在后面抓耳挠腮地头疼。

    秦羽蹊撇撇嘴,此时给他一些教训也好。

    夙恒被暗箭射中前胸,好在肩胛骨挡住了必死一击,他直嚷着骨头疼,医官看后,摇摇头叹了口气:“禀王妃,皮肉是沒有大碍的,就恐肩胛骨骨裂,待臣开几幅外伤药。”

    “会不会引起发热。”她焦急问道。

    夙恒一手放在额头上,是有些烫,遂往被子里缩了缩,可牵动伤口更疼,他只得停在原处。

    秦羽蹊倾身上去,瞪了他一眼,用手背试试温度。

    “烫,有些烫了,医官……”

    医官又上來看了看脉:“先喝药吧,后半夜看情况,实在不行就施针。”

    秦羽蹊点点头,将他的手放在锦被中,关切地看着他的眼睛:“还有哪里疼的。”

    “沒有了。”

    秦羽蹊长舒一口气:“睡觉吧,我让云草换几张冷帕子,在额头上贴一会,消消热。”

    “嗯……”

    夙恒这边乖觉地闭上眼睛,秦羽蹊挥退了下人,将他的领口微微掀开,白嫩的肌肤上,白色的纱布从肩胛一直缠到后腰固定住,纱棉上的血迹凝固,应是伤口愈合了。

    “看你下次还让不让人省心了。”

    她扔下一句话,转身从云草端來的凉水盆子里取出帕子,敷在他脑门上。

    “云草,告诉王爷,小郡主如何了。”

    云草稍作一礼:“禀王爷、王妃,小郡主方才被奶娘哄睡了,在醉眠暖阁。”

    “你可放心了。”

    “嗯……”

    她替他掖住被角,起身拉住云草的衣角,拽着她走:“你來。”

    “是。”

    她戴上披风的帽子,与云草一同走到春雾殿外,沿着东边的小路,绕过祠堂,在一丛冬青掩映下的小门前停住。

    “你这这里等本宫,待会來人了就敲门三声。”

    “王妃,您要去哪里。奴婢陪您一起。”云草担忧道。

    “我就在门口站一会,自然有要见的人。”

    秦羽蹊推了推门,门“吱呀”一声打开,她闪身出去,走到飞檐上悬挂的宫灯下,将手缩进白貂毛的袖套里,一双黑不见底的盈眸静静地望着前方。

    风卷残叶过,一弯明月高悬幕空中,萧瑟的风中偶尔人语声,秦羽蹊往前迈了一步,忽闻一声飞袍声,不知从哪里落下一个熟悉的黑衣影。

    來人隐在暗中,跪地抱拳:“王妃有何吩咐。”

    “你就是……陛下的暗影卫。”

    “正是。”

    “本宫知道你们身在卫清的暗影卫人数众多,本宫有一个请求,很容易,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替我去做。”

    “请王妃吩咐。”

    她微微沉吟,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信笺很薄,她时间紧急,只写了寥寥几句话。

    可这几句话,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而來。

    当她在纸上落下“昭衍”二字时,心中不知到底是痛还是恨。

    “本宫需你用最快的时间,将这封信笺,送到陛下手中,无论他看不看,在意不在意,你都要传信与我知会,明白吗。”

    “是,”

    她将信笺放在他手上,黑衣人转瞬消失。

    秦羽蹊呆滞地站在原地,慢慢地垂下头,眼睛木地有些酸痛。

    她转身往回去。

    “昭衍,见信如见人,流年转换,物是人非,托你皇恩庇佑,本以为眨眼间一生去,却不料你我纠缠不休生生不息,我儿淇璋,年幼不知事,千万里赶赴长安,不知旦夕祸福。若可用一切换她安乐成长,你的要求,我全全答应,只一条,我曾誓言,永不入长安。”

    裙摆飞舞,月白色镶金珠的绣鞋在荷叶边上忽隐忽现,她单手撩起发丝,随风而去,扬扬落落。

    她将昭衍放在心底藏了好久,可以忘记曾经的过往,刻意地避免与他的一切细微接触,有些事情,掩盖着掩盖着也就淡忘了,但只要他又出现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处,那些拼了命想掩盖的,就会拼了命地冒出來。

    她的自尊心,让她不允许自己再回顾过往,可如今,为了淇璋,她只能放低了自己的身姿,匍匐着去讨巧,希望能在言语之中勾起他对她的怜爱。

    秦羽蹊一手抚上门板,刚要使力推开,身后传來一声虚弱地呼唤:“喂……”

    她在灯下,一席绢白的披风,盈盈而立,推门的那一刹,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触门板,带着一丝疲倦的冷意。

    她侧侧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仍带着过往的熟悉,透过黑暗直直看向他。

    “博士。”

    “嗯。”

    他与她隔着十几块地砖,一手捂着右臂,嘴角尴尬地扯了扯:“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秦羽蹊有些慌乱:“沒……沒什么。”

    她蹙起眉头:“你又在干什么。”

    乌塔一手紧了紧手臂,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咝咝”抽气。

    “你受伤了。,”她往前走了两步,乌塔忽地往后一退:“你别动。”

    “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难道,你方才与王爷一同去了司马府上。”

    乌塔咬了咬嘴唇,手心中一股热流涌出。

    “是……”

    秦羽蹊心里一落空,朝他跑去:“什么叫我不要动,你是在这里等死的吗。快随我回府上,让医官仔细查看查看,”

    “不必了,小伤,我这就回学府,随意处理一下就好了。”

    他又往后退了两步,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秦羽蹊顿时恍然大悟:“你这副样子,真是可气,朵甘族长所为是他一个人的意思,与你无关,你何必庸人自扰。”

    他苦涩地笑了笑:“听到小郡主要被当做质子远招回宫的消息,你是不是很恨。”

    她摇摇头:“恨,但不至于很,我有我的解决办法,当下不是着急就有用的。”

    “我觉得,你素來想事情,看事情,就很明白。”

    “你也一样,你是博士,桃李满天下,处处被卫清人民奉为上宾,你只需要做好自己就够了,”秦羽蹊着急道:“你快随我回府,要不我派府兵将你绑來,你,选一样吧。”

    “我随你走。”

    “这就对了,”

    她独身往前走,寂寥的一抹银月光,轻灵地跳跃在黑如天幕的青丝挽髻上,她走两步,回头看他一眼,容色寻常,沒有怨怒,平静如一汪澄澈碧水。

    “学府前两日聘來一位从粟城远道而來的博士,是一位女博士,我瞧她学问上成,人品贵重,可以先行替小郡主留下,日后当先生陪伴左右。”

    他关切地看着她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自己,点点头:“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就四五年,淇璋就要上学府了呢。”

    秦羽蹊推开门,云草依旧等在原地,她看到捂着受伤手臂的乌塔,大吃一惊:“博士也受伤了,怎么这个时候才來呢,”

    “无妨的。”

    秦羽蹊将云草拉到一旁:“本宫带着博士去髻鬟宫,你去宣医官,另外在西厢房备下床褥,让博士立时休息。”

    “是、是,奴婢这就去。”

    云草走远,秦羽蹊朝乌塔说道:“博士随本宫去髻鬟宫的西厢房吧。”

    “好。”

    他提袍而走,武生的气息愈发被学府雕琢的单薄,反倒是书卷沉静之气浓重些许,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也在渐渐消逝。

    医官带着久雨來的,两个人在厢房门前行礼问安,久雨抬起头,看见秦羽蹊,咽了口唾沫,连忙低下头,秦羽蹊稍笑了笑,并未在意。

    乌塔的手臂被利器划伤,皮肉翻出,鲜血汩汩,他面上平静无波,仿佛并未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因为朵甘族长挑事在先,作为府邸嫡子的乌塔,歉意浓浓。

    秦羽蹊站在帘幕前,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负手走來走去。

    等医官出來,开了药,秦羽蹊才一颗心落地。

    “你安心歇息,繁杂事务不必多想。”

    “多谢王妃。”

    “不必。”

    秦羽蹊又焦急地赶到春雾殿,彼时夙恒高热不退,在屋中说着胡话,一会念叨淇璋的名字,一会念叨她的名字,翻身來翻身去,秦羽蹊只得不住地给他换冷帕子,忙的面目雪白。

    “淇璋要走……淇璋要走……”

    他额头上冒出冷汗,秦羽蹊擦去之后,试了试体温:“差不多了,再加一床被子。”

    “是。”

    “汤药呢。”

    “禀王妃,马上就好。”

    “先不喝了,让王爷好好歇息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