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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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寒风似剑摧心肝(2)

    长史大人笑眯眯将圣旨对折,往前一递,对伏在地上的王妃秦羽蹊得意道:“三个月为期,宫中自会派人接应,一应事务大小,全全由陛下亲自过问,王妃不必记挂。”

    环顾接到旨意的宁王府众人,均是天打雷劈的惊异和不可置信,长史大人转身冲着长泾:“总管代接吧。”

    长泾暗自握住拳头,起身将圣旨接回,放在宫女的托盘上。

    长史大人看着秦羽蹊慢慢抬起头,她戚沧的面容青白交替,眼神恍恍惚惚。他往前走了两步,倾身伸出手:“谕旨宣完,臣下的任务的完成了,即刻便返长安去,王妃请起吧。”

    秦羽蹊忘记自己如何木然地站起身,再送走长史的,她的整个身体都麻木不堪,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云草的话一时如蜜蜂“嗡嗡”盘旋在耳边:“一看就是陛下亲自准备的,沒有假手他人呢,这可是咱们小郡主独一份的荣宠……”

    从长安千里迢迢赶來的玩具赏赐,陛下亲拟的“恭和郡主”封号,竟是这般缘由。在他们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候,陛下在遥远的长安拨弄了几只笔,朱砂一挥,将他们一家生生拆散,亏她还感念他的情长,亏她……还藏着当年无法纾解的旧情。

    秦羽蹊一手抚上干涩的眼眸,往前徒然地踉跄了几步,一脚踩在冗长的礼服裙摆角,仰面摔倒在青苔隐隐的青石板地面上。

    “王妃。”长泾高声焦急地一喊,生生地喊破了调,他心脏骤缩,冷汗“哗”地出了一后背。

    秦羽蹊扑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均划出了红血道,只是心里更痛,所以身体上麻木不堪,毫无知觉,但围在她身边的一众侍从,都吓得不轻,一阵慌乱地将她扶起來,拿药的跑去尚药局,找清水地奔回髻鬟宫,四周顿时安静下來。

    长泾双眸通红,字字泣血地规劝:“王妃莫急,不是沒有转圜的余地。”

    秦羽蹊扬手让他停下:“让本宫想想,”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朝着髻鬟宫走去。

    走到丹陛下,她忽地停住,转头对长泾平静地分析道:“陛下设计,挑起朵甘族长与司马大人之间的争端,然后趁王爷前去平乱之时,一道圣旨下给毫无缚鸡之力的本宫,让宁王回府后,只得拿着圣旨无处哭诉……长史大人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他是心焦,生怕被王爷一刀斩杀……不对,都不对,这不是陛下的计谋,这是朵甘族长的计谋。”

    “王妃的意思是,圣旨有假。”

    “不,圣旨是真的,但到來的时间不是现在,朵甘族长从中作梗,而且他身后必有朵甘妃相助。”

    “为何。”

    “唯一的解释,就是朵日剌一手搅乱了这个局,她提前传信给朵甘族长,将陛下欲将卫清恭和郡主做质子的消息提前泄露给朵甘族长,族长便筹谋了与司马大人的争端,企图支开王爷,让本宫毫无反击之力。”

    她一步一步提裙上阶,脊背挺得笔直。

    “朵甘族生了谋反之心,由此可见一斑,待王爷回來,先将此时禀明了他,让他不必过于焦心郡主做质子一事,万事皆有源头,切灭了源头,后面再如何纠结也不会碍手碍脚。”

    “王妃明智。奴才这就去门外恭迎王爷。”

    “不要到门外,你现下速去司马府寻找王爷,千万千万要将本宫这一番话告诉他,若是方才传旨之事从他人口中说出,只怕王爷的心性忍不得,要闹出大事。”

    长泾的脑门“突突”一跳,万分紧张起來:“奴才这就去。”

    秦羽蹊默默看着长泾远远跑走,一颗心还在半空中飘悬着,朵甘族长的算盘打得响,只怕她现在顿悟,也有些晚了。

    若朵甘族长在司马府前知道了宁王府的旨意宣读完毕,面色一转退步示好,再让有心之人传激奋之语影响夙恒……

    夙恒会怎么样。

    秦羽蹊猛地捂上胸口,她的心脏“咚咚咚”跳的飞快,不安从手心冒上脑门……

    夙恒飞身追寻长安來的长史大人,长史大人未出城还好说,他若已出城,只怕夙恒孤身一人打马而去,会落入另一个圈套。

    深夜之中,山野寂静,暗杀……

    她脚步一停,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幸而云草跑了出來,将她搀扶住,否则她定滚落下阶梯不可。

    “王妃委屈了。奴婢方才听说了府门前的旨意。”她红着眼,检查秦羽蹊的手臂:“王妃衣服这么脏,这是摔倒了吗。啊。王妃的手……”

    “我沒事。”她收回自己的手:“方才身边的人已经去尚药局,等医官來了,上药就好了。”

    云草垂下头,艰难地开口问道:“王妃,陛下的旨意,说的是真的。”

    秦羽蹊怔怔地站在原地,咬紧了唇瓣,隐藏在宽大袖子中的双手,不可抑制地冰冷发抖。

    昭衍,你为什么要惦记着本不属于你的东西。这是她的孩子,你凭什么说抢走就抢走。

    “王妃……”云草闭住呼吸,却始终不可置信。

    “本宫原來不知道,陛下也是个会说话的主儿,朕与皇太后爱之……难道你们爱她……就可以把她从生身父母面前夺走吗。”秦羽蹊语气嘲讽,心却滴血成冰。

    淇璋这一生,不求闻达于天下,做一个倾世的女子,至少是开心无忧的,不需打小因为扣在身上的地位而飘荡颠簸,不需隐忍宫廷内斗,不需看笑里藏刀的宫人……她秦羽蹊若是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如何当得“母妃”二字。

    “王妃……陛下不应该让郡主小小年纪经历颠沛流离之苦,如果可以,王爷上表朝廷,请求陛下收回懿旨好不好。实在不行……狸猫换太子,我们找别的孩子來换,穷人家有的是想让儿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孩子。”

    “然后,让淇璋一辈子无名无份地活在宁王府中吗。”

    秦羽蹊一语中的。

    “不……不能……难道真的沒有对抗陛下的办法了吗。。”

    “不然你以为帝王是什么,天下皆为他所有,区区一个婴孩,何足放在眼中。”

    “郡主是宁王府的嫡长女,纵使朝廷要质子入长安,也该……也该是庶子庶女……”

    “庶子庶女……朵甘族长的长子,如今的学府博士,不也无法避免入长安做质子的结局吗。”

    云草如遭雷劈,瘫软地跪坐在地上,似是天塌了。

    秦羽蹊找了一处软榻坐上,一手捏住案上的瓷杯,眼眸冰冷地盯着桌角……

    昭衍,你若是利用淇璋,引她秦羽蹊踏足长安,那你就打错算盘了,她发过誓此生非夙恒不可,就不会再对第二个人有二心。这小半生情情切切已折磨的她心烦意乱,难道还要将他们之间的恩怨算在孩子或是不相干之人的头上吗。

    “王妃。王妃。不好了。”

    髻鬟宫大门一响,一个侍卫连滚带爬地跑了进來,跪倒在秦羽蹊面前:“禀告王妃,王爷得知了陛下的旨意,一怒之下追出城外,直言要斩杀满口胡言的长史大人,大总管也跟着追了出去。”

    秦羽蹊睁大了眸子,一拍桌子站起來:“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就在刚刚。”

    真是说什么來什么。

    “來人……云草,给本宫备马,还有你。”她紧紧盯住地上的侍卫:“你速速集府兵赶出卫清城寻找王爷,务必保证王爷的安全。”

    “是。”

    云草跟着侍卫一同跑出髻鬟宫,秦羽蹊一手摁住疼痛无比的太阳穴,冲到夙恒的衣柜前,将礼服脱下扔到一旁,换上夙恒平日常穿的武士服,临出门,还将案上摆放的一把长剑别再腰间。

    云草将马匹牵到髻鬟宫台阶下,她忧心忡忡地望着秦羽蹊。

    “王妃,路途遥远,危险丛生……”

    秦羽蹊翻身上马,牵住缰绳:“你只需将郡主照顾好就可以了。”

    云草看秦羽蹊担忧焦急的面容,自知无法劝解,只得应道:“是……王妃多保重……”

    “驾。”她蹙眉,一打马,马儿嘶鸣一声冲出去好远,她稍稍正坐,将身子伏低,待出了府门,她一拉住缰绳,根据天上的星子辨别了一下方向,朝着卫清城门飞奔而去。

    走上树林枯枝茂密的小路,阴风阵阵刮在脸侧,道路两旁除了晚归的采药人和夜间进城的百姓,再无他人。她身影如梭,很快抄小路进到无人的密林中,秦羽蹊有些害怕,但好在马儿身上温热,跑的四平八稳,给她些许安慰。

    “夙恒……你到底在哪里……”

    秦羽蹊仔细地听着四周,哪怕是马蹄踏水、虫飞草动、夜莺鸣唱的声音……

    她不知走了多久,恍惚中身体不会像之前一样在马上东晃西晃,仰首看看天际的冷月,心中的焦急就多添几分。

    直到前方的道路分出两条,秦羽蹊方勒住马停下,她跳下去,蹲在路前,在重重月影下分辨哪里马蹄印记更重些,就在这时,前方的道路突然传來“咚咚”的声音,仿佛是在遥远的一处,一队人马正在往回赶,秦羽蹊马上站起身回到马上,撑起身子往前方看去……

    人影憧憧,却是甲胄的摩擦之声听得尤为确切,秦羽蹊连忙驾马前去,与宁王府派出去的伏兵汇合……

    “夙恒。”

    熟悉的身影在队伍的最前方,听见秦羽蹊的呼唤,夙恒拉住缰绳,放慢了马速,理他越來越近。

    “驾……”她激动地赶马前去,待到他身边立时停下:“我还是來晚了。”

    夙恒单坐在马上,看着她担忧的眸色,心里一紧,别过头去:“对不起,羽蹊,我沒有赶上那厮,让他跑了。”

    “你……你胸前这是怎么了。”

    她跳下马,快步走到他身前,看他衣襟上染着一片黑重的颜色,心里一紧:“你受伤了。。”

    夙恒点点头:“有人在路上伏击,不过沒事,只是中了一箭,方才让长泾简单处理过了。”

    秦羽蹊心中怒火乍起:“你到底有沒有听到我让长泾传到的话。”

    他低下头:“听到了。”

    “听到了为什么还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