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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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槲叶落山路

    夙恒的大军先行,女侍医并着医官的车马跟在内侍后,所以稍晚些,秦羽蹊到宁王府门口的时候,徐医官正拿着帖子核对名单,朴素的马车里,坐着六个女孩子,都是核对后坐进去的,秦羽蹊走到徐医官面前稍行一礼:“奴婢女侍医秦氏。”

    徐医官“嗯”了一声,上下扫了她一眼:“上车吧。”

    “是。”

    她刚走了两步,就听徐医官喊道:“等等,”

    秦羽蹊咽了口唾沫,故作平静地转身,徐医官狐疑地看她一眼:“听闻,你是春雾殿云草姑娘举荐來的,医侍上的事,都懂些吧,”

    她舒了口气,老实回道:“奴婢不才,略懂。”

    徐医官斜眼瞟了瞟她,轻蔑道:“白长了一副好皮囊,”

    说罢,他合上帖子,嘴里念念叨叨地上了最后一辆车,上车前,也不忘剜她一眼:“又是个混日子的,仔细混沒了你的小命。”

    秦羽蹊垂首,面目平静,不怒不喜,徐医官觉得无趣:“走吧走吧……对了,桑时、久雨,”

    从马车走出两个清丽的白衣女子:“医官吩咐。”

    “你们带着她,做女侍医或者药官都成。”

    桑时朝秦羽蹊招了招手:“秦妹妹,快來与我们同乘吧。”

    秦羽蹊看桑时温柔可亲,遂点点头,快步走到马车前,久雨伸手将她拉上去:“坐我身边。”

    秦羽蹊稍行一礼:“多谢两位大人。”

    久雨掩袖而笑:“秦妹妹当真客气,我们小小药官,怎么当得起大人两个字。”

    桑时点点头,应个“就是,别客气”,而后朝外面肃穆的徐医官瞟了一眼,对秦羽蹊道:“那老家伙嘴里沒两句好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在咱们尚药局里,属他最难伺候,日后若是给你使个绊子什么的,给他些好处也就消停了,莫生气。他今日……许是想提醒你,云草姑娘给的银子稍少了些。”

    秦羽蹊老老实实地点头,心里却不住诽谤,云草拿过去的,可是她亲手给的一袋子银子,少说也能在江月楼吃几顿好的了,少,这徐医官真是狮子大开口,等她功成回府,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尚药局的医官。

    秦羽蹊心中想想就罢了,面上还要装的清楚明白,她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不乐意的样子:“两位姐姐的话我都记着了,日后,绕着他老人家走。”

    久雨看秦羽蹊玲珑剔透,一点就明,十分喜欢她,喜滋滋的,拉起秦羽蹊手,看个不停:“真沒想到,出征还能遇到新人,而且还是妹妹这般清绝秀丽的美人儿。”

    秦羽蹊低下头:“姐姐客气了。”

    桑时打开久雨的手,嗔怪道:“你个小丫头真是沒大沒小,这不还沒问妹妹,妹妹想做什么活儿呢,”

    桑时往前凑了凑,热情道:“妹妹想做女侍医还是药官,药官呢稍轻松些,但在野外常常要去采药,妹妹这么细皮嫩肉的……还是做女侍医吧,指不定还有机会到宁王面前伺候呢,”

    秦羽蹊咬了咬唇,到夙恒面前伺候……不就露馅了吗,要让他知道自己胡作非为……

    秦羽蹊不敢想象,而且,她也不希望有那个机会到王帐中伺候,夙恒不会受伤的,他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药官吧。”

    “那可不成,”车里一个素衣女子小心地觑了一眼秦羽蹊,腼腆地小声道:“桑时姐姐你忘记了,咱们正缺一位女侍医呢,药官……这一车里大多都是药官了。”

    桑时挠了挠头,也是苦恼:“你不说我也就忘了,那……只好委屈秦妹妹做女侍医了,妹妹放心,我们吃住都在一处,药官女医不分家的,你若有不懂的地方,保管在五步之内找到我们俩。”

    久雨连忙点头应和:“放心吧,”

    秦羽蹊本就是來混日子的,当什么也不紧要,哪里有空就补在哪里,她赶紧应道:“女侍医也很好,就女侍医吧。”

    桑时很欣慰:“秦儿妹妹真是个好相与的人,温温柔柔的,都说女子是水做的,我还不信,今日一见,不相信也不成了,”

    久雨打趣她:“这话说的在理,谁像你,土堆的泥人,”

    “久雨,你这臭丫头,说话都不打草稿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车里的女孩子均笑作一团,有的插两句,有的看热闹,嬉嬉闹闹,十分得趣儿。

    桑时说话幽默,时常逗得车里一片欢声笑语,仿佛这一行只是出游,并非平叛打仗。

    秦羽蹊将后背靠上马车壁,浑身放松下來,眼皮儿渐渐沉重,随着车马颠簸,慢慢睡去了。路途遥远,桑时与久雨再精神,也经不住枯燥乏味,很快马车里安宁一片,沉沉的呼吸声充溢在每一个角落。

    若是岁月一直如此安静就好了,若是沒有战争与争夺,潇洒人间将是多么美妙的一副画卷。

    两日后,车队來到淇水南边的小村落修整,稀稀落落的房子,错落有致地安置在梯田或是江边地势略高的地方,水是万物之源,这里的农户大多很富足,小小的篱笆一围就成一个世界,在朔朔冷风中,不知名的花儿开的正旺,缠绕着篱笆蓬勃生长,花苞绽开,露出心儿里的一点莹黄,蜜蜂忙碌其中,秦羽蹊从马车上跳下來,來到江边汲水,水面倒映出她的倩影,她从未梳过长长的麻花辫,此时看着自己如此陌生,灰头土脸还像个村姑,她打了水,摸着自己的脸小声笑了笑,此刻,就算夙恒从身边走过,也认不出她來吧。

    身后忽然传來桑时的声音,秦羽蹊起身遥遥看向桑时,她站在马车上朝她挥手,喊道:“小心点,身后有有马,”

    她侧头看去,从军队的前方,驾马跑來一个近侍,他背着木箱,从她身边“嗖”地打马而过,吓得她心悸,当下跑回桑时身边。

    “刚才那是什么人,”

    “送信的。”

    桑时从桌上拿起一块糕点放在秦羽蹊手中:“听小宫女私下里传话,说王妃命王爷每隔三日就报平安回去,要是十天不回信,就亲自找來,真是伉俪情深。”

    秦羽蹊看着手里粗制的糕点,心里暖暖的:“纵使天家贵胄,也有许多难言之隐,谁能轻松忍得危险日子里的分别……不担心,那才是假的。”

    桑时看她怔怔的样子,私心想,自己是不是方才说了沉重的话題,她一手拍拍秦羽蹊的肩膀:“咱们王妃真是好福气,有王爷这样一往情深的对待,你看宁王府的大殿,髻鬟、春雾、翠微……我听过那首诗的,髻鬟春雾翠微重,眉黛秋山烟雨抹,只是遗憾,我沒有见过王妃的真颜,也不知王妃的样貌是多么翠微重、烟雨抹。”

    秦羽蹊微微红了脸,拿起点心塞进嘴里,囫囵吞下去。

    “早晚都能见到的。”

    她上了马车,坐到久雨面前,久雨睡得正香,秦羽蹊将水壶放在她面前,拍了拍胸口噎着的点心。

    差一点就露馅了,她刚才局促不安的紧。

    日子流水而过,转眼已是五日后。

    夙恒这一路走得太急,几乎沒有几日是在休息的,大军又走了两日,终于來到淇水的东北方向,前方有一处山丘做挡,夙恒下命安营扎寨,与几位将军在王帐中商讨作战之法,顺便派尖锐部队暗查敌情。

    不作战的时候,沒有伤病,桑时、久雨等一系列药官,闲來无事,除了采药,就是研磨药粉、秦羽蹊则更闲,看看书,也就是一天。

    对她而言,前方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拿着手里的《御药院方》,一边翻阅一边在纸上记录,正巧久雨打帘进來,打趣道:“秦儿每日都在这一亩三分地儿里,俨然一副闺阁小姐的样子。”

    秦羽蹊合上书,站起身,给久雨添茶倒水:“本就有诸多不明白的地方,胡乱跑來跑去反而要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边看看书,记一记,來日也有用处。”

    久雨谢过她,接过茶水喝了一口:“让我看看你这是什么书……”

    她看了眼封面:“是这本……这不是咱们车上的,是桑时托人从王爷那里借阅的。”

    秦羽蹊有些窘迫:“那我随意拿來看,是不是不合规矩了……”

    “无妨,谁知道借过來是桑时看的还是你看的,切记别弄折了就是,不过我看妹妹这么精细一个人,肯定沒事儿,我顺嘴一说,你好好看吧。”

    久雨站起身子,从门口的篮筐里取出草药一一核对,秦羽蹊方才静下心來,午时时候,桑时与几个药官还沒有回來,帐外进來一个人,久雨一看是一位近侍,连忙行礼:“大人怎么有空到这里來,”

    那近侍环顾一眼屋子,落在秦羽蹊身上,转而看向她手中的书,笑道:“原是在女侍医这里,这本《御药院方》是我家大人的书,桑时姑娘前几日借走的,说今日正午还回來,我家大人等了半天,他急着用,就让我來取,桑时姑娘呢,”

    久雨答道:“还在外面,要不先让秦儿还回去吧。”

    “也好。”

    那近侍朝秦羽蹊笑笑:“我还要去找徐医官,就请姑娘拿书出去吧,大人就在帐外。”

    秦羽蹊连忙起來,收拾收拾:“我这就去。”

    她仔仔细细将书抱在怀里,走到门口,打帘出去,外面阳光正炙,烤的人浑身焦躁,细缕微风抚芳草而过,方的一丝自在凉意。

    迎着光,她只能垂着头走到门前,帐外左侧站着一个英挺高挑的人,一席黑橡色的武士袍,身侧别着一把长剑,面目隐在光影中,秦羽蹊在他身后行礼问安。

    “奴婢给大人请安,这是大人的书。”

    “王妃,”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质疑,秦羽蹊心里一沉,抬起头來,看到乌塔那张诧异的脸,她微怔,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幸好不是长泾……